《江湖不姓命》苍生勿扰

61、碎雪天光

　　极尘之境。延绵的雪山隔断视野。
　　风雪暂歇，四下悄寂无声。当脚步缓缓踏上行程，听见雪地的回应时，季节倒退的不适感都显得那么无关紧要。
　　目光里是漫天的白。太过肃穆的寂寥，让拾路人忍不住怀疑，或许比起四季如春，这另一种极端才是大自然的暗示？
　　从山脚极力眺望，云幕与山巅仿佛只有一线之隔。
　　初裳三人到达山巅时，已经有人在等了。
　　天光微倾，碎雪零落。
　　那人只是随意站在那里，薄唇微微上勾，神情闲散，仿若约见旧友。
　　可仔细看去，他宛如瑰丽宝石的紫瞳深处，却连一丝笑意也无。过于冷冽桀骜的眼神，使那笑容都连带着难以琢磨起来。
　　初裳顿时觉得，这个人本是不喜欢笑的。随烟站在他身后，对几人微微颔首。
　　就在她想说明来意时，异变突生。
　　只是残影一闪，剑光便瞬间逼近，步千执后退，堪堪避过凌厉的剑锋。烟无论见状冷笑，剑尖在雪地上划过，扬起细小的碎雪，又是一个直取要害的招式，剑身轻吟，眼神中只余不见鲜血不罢休的森冷。
　　步千执只守不攻，每一招都避得凶险万分，却次次能刚好化险为夷。
　　初裳和宫夜漪在旁边看着他们一言不合就开打，耳边尽是剑气破空之声。
　　雪越下越大。
　　缠斗了许久，终于承认两人再这么下去谁也占不到一分便宜时，烟无论收了手，随手将剑一掷，剑身顿时没入皑皑白雪。步千执也停了下来，素色衣摆在风雪中翻飞，他站定，面无表情地回望过去。
　　“怎么？怕我死了没人救你那宵大楼主要救的人？”
　　“这次本来就是陪她的，是你自己脾气不好。”对那冷冽的神情视若无睹，拍了拍衣袖上的雪花，闲闲道。
　　“呵。脾气好的，都被关在了焉在府么。”
　　……这两个人打就打吧，打完了还互相嘲笑一番。初裳默默吐槽，然后看着烟无论转过眸问道：“之前就听说宵楼主打算来极尘之境，不知是要救谁？”
　　听到他问这话，初裳定了定神，将初颜的情况讲了一遍。
　　从祈城到韶歌，从丽山再到乐水镇，一路奔波走到现在，只差他一个点头而已。
　　所以当听见他说“我去一趟祈城就是”时，初裳心中长时间悬着的石头终于落了地。
　　他侧眸看向随烟：“准备一下，和我一起。”
　　“是。”
　　一直都听说极尘之境尊上难以接触，可此番看来，烟无论倒是没有为难他们的意思。不知是因为之前在郁都和丽山都顺手害到了她，再加上他要求的那几条她都做到了，所以格外好说话，还是因为传闻总是夸大其实。
　　不过都没差。这个人果然嘴硬心软。
　　宫夜漪则辞别了众人，初裳知她要去找夜照，回了她一个祝福的笑容，然后和三人踏上了去帝都的行程。

　　即将通往极尘之境的这段路，少有人烟。居住在远处的诗人早已习惯了这样荒芜的清净，他最喜欢的就是闲暇时四处走走，去拜访拜访那四季常青的老朋友，或者看看是否有花儿即将苏醒。
　　就在诗人兴致正浓时，远方驶来一辆马车。
　　诗人下意识地抬首看去。
　　那是车夫吗？说谪仙都不为过哪！他驾着一辆马车，简衣如画。
　　这样强烈的反差！这样意外的契合！
　　从绝境来，到远方去？
　　诗人眼睛一亮，顿时文思泉涌。
　　而谪仙此刻正臭着一张脸。
　　步千执实在没想明白，为什么这驾车的事情就轮到了他头上。先是随烟二话不说打算接这活，烟无论就任她去，也不拦着。
　　可你不觉得这两个大男人坐在马车里，让随烟去驾车，很奇怪么？
　　嗯，他觉得奇怪，然后他就成了车夫。
　　初裳要来陪他，他也心疼，坚决不准。
　　于是在风中寂寞如雪了半天，他终于发现了不对劲。
　　风度能吃吗？能吃吗！有这被坑的工夫，还不如在里面多陪陪美妞儿！再说烟无论那一脸欠揍的样子，只怕是早就算计好了吧！
　　步千执越想越觉得自己智障。
　　初裳坐在车内，偶尔撩开帘子看掠过的风景，烟无论则闭眸假寐，随烟谁都没扰，过了许久，马车却忽然停了下来。
　　然后车外隐隐传来这么几句——
　　“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
　　“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
　　……WTF？
　　初裳差点喷了。不长眼啊！什么人都敢打劫！
　　马车内也是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随烟淡定道：“尊上，我出去看下？”
　　“嗯。”紫眸仍然紧闭，烟无论应了一声，没睁开眼。
　　步千执瞪着对面的两个人。他们正一边打劫一边聊天。
　　“喂，大哥，台词没念错吧？”
　　“……应该没吧。你看那人都吓傻了。”
　　“噢噢，大哥，我眼睛毛病好像更严重了，你瞅得见那人啦？”
　　“瞅不清楚，不过好像挺好看的，应该是个女人吧……”
　　“这……打劫女人好像不太好？”
　　步千执嘴角抽搐。
　　大哥道：“打劫男人我们也打劫不过啊！”
　　……有道理。
　　他们正在外面商量着，车内却只剩下初裳和烟无论了。
　　初裳正饶有兴趣地听马车外的对话，却见烟无论轻轻睁开了眸子，一时紫瞳夺目，恰有炫彩流溢，太过华丽的色调，似乎是某种意外的后遗症。
　　初裳没来得及移开视线，就这么和烟无论回望过来的目光对上，想了想又不好若无其事地收回目光，只好淡定地假装自己是哲学家：“看来很多美好的东西，本意并非耀眼。”
　　听她这么说，烟无论却是笑了一下，“你觉得好看？”
　　“嗯。”她真心道。
　　薄唇笑意渐深，却难得没带丝毫冰冷。
　　“你的眼睛……离开极尘之境没关系么？”她看他一直闭着眼，像是不太适应外面的光线。
　　“死不了。”微压下眸子，又道：“宵楼主好气量，郁都和丽山两次利用，都没放在心上。”
　　……你这是夸我宰相肚里能撑船还是骂我有仇不报神经病呢。
　　郁都成为众矢之的，反而得那人一路相伴，丽山一场意外，却抵消了相行渐远的脚步。既然被迫刀锋行走，那便干脆险中求胜，能揭过的事情揭过就好了，不然放在心上还得一顿算计怼回去，她哪有那么闲。
　　“倒不尽是坏处。”耸了耸肩，她提起这些事时，神情自然。
　　烟无论看了她一眼，笑意加深：“宵楼主很有趣。”
　　“权当夸奖。”她眯眼笑道。
　　步千执撩开车帘时，就看见初裳和烟无论相谈甚欢的画面。
　　“美妞儿……别对他笑好不好。”语气弱弱地，简直一点气势也无。
　　烟无论轻嗤了一声：“你这种人是怎么找到媳妇的。”
　　“我这种人怎么了！”步千执炸毛：“好过你这种把媳妇儿当下人使唤的！”
　　随烟吓了一跳，恨不得捂住他的嘴：“公子……”
　　然而烟无论却若有所思地看了随烟一眼，难得没说什么。
　　初裳问道：“那打劫的走啦？”
　　“哼，敢不走，打他们！”步千执简直一想到那两人连性别都分不清楚就来气。
　　“哦。那你进来干嘛？”
　　这是被嫌弃了么？委屈道：“……外面有只鹰找你。”
　　初裳向外一看，果然见一雄伟苍鹰，在马车上空盘旋不去。她伸手，将苍鹰带来的信笺取下：“多谢。”
　　是苏浅的来信。然而看完她写的什么，初裳神色却变了。
　　“怎么了？”步千执问道。
　　“焉晟熠之前找醉风尘要辞生赋的下落，苏浅已经给出答案了。”
　　她说着，目光却不由看向烟无论。
　　“焉晟熠想要辞生赋？”狭长的眼睛微微眯起，唇边的笑意渐渐浮起不屑：“那很好，让他来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