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不姓命》苍生勿扰

59、浮世无伤

　　很多只听过一遍名字的地方，若非有缘前去，便永远都无法窥探出全貌。
　　毗邻异域他国，坐拥千山万壑。在这样壮阔的山河中，前路仿佛是从峥嵘万状的大自然里开辟出的一个点。抄近路的商队打马而过，收入眼底的只有一片苍茫。而不远处被遗弃的驿站，一面破旧的店招迎风飘摇，当马蹄声踏碎这片倔强的宁静时，才将大地渐渐还原成悲怆的本色。
　　领队的商人是在靠近驿站时，才发现那娉娉袅袅的身影。
　　唇角勾一抹浅笑，涂了蔻丹的手指穿过乌黑的秀发随意把玩着，她独自站在这少有人烟的荒芜之地，面上却净是明媚之色！
　　领队的商人勒马停滞，询问她是否需要帮助。
　　美人眼波如水流转，艳若桃花的娇颜，与这苍茫浩大的背景极不相衬，她略一弯眉，笑意吟吟地摇头。
　　商队匆匆离去了。
　　美丽女子的目光，复又转向一望无际的来路。她久久地站在那里，于大风起兮处寂静凝眸，直到远方的水平线出现一个几不可见的点，才慢慢勾出极其动人的笑靥。
　　“好久不见，甚是思念。”待两人终于近了，美人步步生莲地走上前，巧笑倩兮地道。
　　“九娘。”看见那妩媚娉婷的身影，初裳顿时眼睛一亮，利落地翻身下马：“久等了。”
　　“哎哟，我说步大公子和宵大楼主，你们是不是该给奴家礼钱啦？好歹奴家也算是半个做媒的，哦？”她向步千执挤了挤眼，表示对当时请初裳去焉在府救人的决定十分满意。
　　步千执唔了一声，“糖葫芦别想。”
　　“嘁，也只有初裳那傻丫头才会被糖葫芦给骗了去。”九娘翻了下眼睛，又想起了什么，瞬间八卦道：“诶诶，奴家可是听说了，公子携手宵楼主现身秋水庄，不惜为美人轻掷浮名三千，哎哟快告诉奴家，当时场面到底有多震撼？”
　　初裳：“……”MD谁写的头条这么没水平。
　　事情已经过去小半个月，当时初裳还有些纠结这事到底该怎么收尾，不过显然她的队友比她靠谱得多。先是秋檀出面力保宵千醉清白，笃定不过误会一场；然后郁都各种发话声援公子，代城主良弼还另寻了冰影流觞给秋水庄送了过去；更让人惊奇的是，甚至还有小道消息从宫中传来，说宵千醉手上那冰影流觞正是当今陛下所赠，一时吃瓜群众目瞪口呆，表示厉害了！
　　而醉风尘则二话不说，没过多久便查出了真正偷走冰影流觞的人，强势表示天下第一楼还是那个天下第一楼，即使是半解散状态也不容小觑，而围观的众人回想起来，那宵大楼主即使在当时的情境下也没害人性命，仿佛真的是改邪归正，至于为什么——哎呀你听听公子当时一怒之下摔了那劳什子证据的样子，这还用问！
　　当然，最高兴的反而是街头巷尾的说书人，醒目一拍，折扇一合，惹得下面的人一阵附和，啧，爱情的力量真是伟大。
　　而当事人初裳则一边心里画叉叉默默吐槽步千执“这个人嚣张成这样你们居然还不粉转黑”，一边忍不住感叹遇到靠谱的队友就是不一样，这还自己找个鬼的钥匙，直接按门铃啊！
　　那边九娘还没完了：“没看到当时的场面真的好气啊！哎哟奴家的少女心~”
　　步千执面色古怪地看了她一眼，那神情分明是在说：一把年纪了，醒醒。
　　“喂，好歹你们也有求于奴家！怎么能这个态度！”
　　“九娘……”初裳弱弱道：“那夜照，真的好说话吗？”
　　九娘蹙眉思索了片刻，方正色道：“我已经许多年没见到他了，倒真不敢把话说满。当时苏浅告诉我他在乐水镇这么偏远荒僻的地方，我几乎以为是消息错了。”
　　初裳垂下眸子，不知道在思索什么，步千执摸了摸她的头，安慰道：“没关系。万一真的拿不到，我们一起去极尘之境，你就说被烟无论害了好几次找他算账，保准他让你进。”
　　“……”喂，你用砸场子的姿势求人真的好么。

　　乐水镇是这里唯一的一个镇。
　　镇上有个新来的乞丐。
　　他衣衫褴褛，一副胡子拉碴的落魄模样靠在墙角，手上拿着个破酒壶，不时往嘴里灌酒。偶尔有镇上的好心人给他扔些铜板，他便拿去换酒，喝了一壶又一壶。
　　于是没多久大家都知道了，这不仅是个邋遢的乞丐，还是个惹人讨厌、一无是处的酒鬼。
　　酒鬼仍然在喝酒。当有人搬动东西需要他让路的时候，他还是在喝酒。
　　忍无可忍的车夫厌恶地踢了他一脚：“起开！你挡着路了！”
　　酒鬼置若罔闻。
　　车夫只好上前拉他。
　　可没想到那酒鬼力气却奇大！他只是被那酒鬼一个甩手，就狠狠地摔倒在地上，全身上下疼痛不已，感觉骨头都要摔断了。
　　酒鬼却只顾着摇晃了下他的酒壶，嘟哝道：“别打扰我喝酒。”
　　“你——”一时镇上其他的人也怒了。这来路不明的乞丐，受他们的接济，喝他们的酒，却还敢随便打人！简直是个目中无人的疯子！
　　“一个破乞丐，拽什么拽！”
　　“有那个力气打人，怎么不见你去干点正事呢！”
　　“就是，自己好手好脚的不知道赚钱养活自己，整天跟个丧家之犬一样！”
　　四周讽刺辱骂声不绝于耳，酒鬼默默地又灌下一口，听见这番话时，却是几不可见地勾了勾唇角。
　　呵，丧家之犬么。倒没骂错。
　　就在众人一致口诛笔伐的同时，身后传来一道淡淡的动人声音——
　　“骂够了就让开。”
　　众人错愕地回头看去，只见说话的是个妩媚天成的美貌女子。此刻她眸中冷光闪现，而在她身后，站着同样气质非凡的一男一女。
　　镇上的人从未见过这等人物，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不由道：“骂这乞丐又怎么了？你凭什么管我们的事？”
　　女子冷笑：“就凭我是他的妾室。”
　　众人哗然。
　　九娘此话一出，就连初裳也是有些意外。
　　酒鬼终于抬眸，瞥了来人一眼。
　　九娘一步一步走上前。
　　酒鬼眯了眯眼，适应着许久不曾正视的光亮。视野里女子精致妩媚的娇容，逆光而至，有种熟悉的暖意。
　　“枫颜九？”
　　“是我。”她走到他面前：“夜照，好久不见。”

　　清洗整理过一番后，初裳这才看清楚夜照的样貌。他本是十分英俊的人，镇上随意买的一件衣服穿起来都显得十分俊挺不凡，只是仔细看去，那眸子深处，却还是掩不住的死灰之色。
　　“你找我有什么事。”因为音调没有什么起伏，显得十分冷淡。
　　九娘道：“我身边的这位朋友，需要用到浮世佩。能否……”
　　九娘的话戛然而止。
　　因为夜照面上的神色忽然变得十分古怪。
　　他听见这几个字，先是眼睛里出现痛苦与恨意相交的狠烈之色，然后慢慢扯起了唇角，紧接着，放声大笑了起来，他像是听见了世上最好笑的笑话那般、甚至是有些夸张地笑着，直到眼泪缓缓流出眼角，才一字一字地念道：“浮、世、佩？”
　　九娘一时没料到他会有这么大的反应，错愕地站在那里。
　　“不巧。有人把它拿走了。”
　　他说这个“拿”字的时候，几乎咬着牙，可是那声音却十分镇定，仿佛情人间的呢喃。
　　也不知道他是在意那个人拿走了他的东西，还是在意，那个人。
　　“你们要的浮世佩，在宫夜漪手上。”他仿佛渐渐冷静了下来，一贯冷淡地说道，脸上也恢复了面无表情。
　　初裳却是惊了：“——宫夜漪？！”

　　入夜。烛火摇晃。
　　镇上唯一的客店，扣门声轻轻响起。
　　“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屋内传来一如既往冷淡的声音。
　　九娘低声叹：“明天你便不在了罢。”
　　房间里陷入了沉默。良久，门终于打开了。
　　“呵。这么晚也敢敲我的门，你是忘了当年你师姐的教训了么？”唇角勾起讽刺的微笑，不知道是在笑她还是在笑自己。
　　九娘仔细看着他的面容。如今那染着嗤笑与不屑的眸子，曾经也是目空一切的放浪不羁之色。少年时从来不在意伤人，伤人后却又饮鸩止渴般一味自伤。“师姐从未把那些放在心上，你知道的。”
　　是啊。所以，也从未将他放在心上。
　　他阖起了眸子，慢慢掩去自嘲之色。

　　“到底是怎么回事？”进了屋，九娘问道。
　　“你不是已经猜出来了么。”
　　“——我曾见过宫夜漪一面。她与师姐很像。”
　　曾经他也以为很像。后来他才明白，像的毕竟只是容貌而已。他以为他终于可以开始新的路途的时候，她却已经抽身离去。呵。就为了一个浮世佩。就为了宫门的任务而已。
　　所以——她跟溯玉哪里像！
　　他把那些亏欠溯玉的柔情，全部给了她，而她却不过是委曲求全地虚与委蛇！
　　他可以不恨她。可他却恨自己，曾经弃了那般珍贵的明珠，此番又污，故人容颜。
　　每每清醒，那些过往都避无可避地袭上心头，侵蚀着他的四肢百骸。越想，歉疚与自责感便越发不可收拾。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九娘，我想她了。”说着，曾经那么自负的男人，如孩子般哽咽了起来。

　　“好久不见，甚是思念”非原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