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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陶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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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熏第十三次撩起帘子,问香车边上倒骑驴的若木,“师父,为什么我们要去北川,跑三师兄家里。”
若木吊着一根胡萝卜权当驴鞭子用,沈熏问时他捧着一副春宫图几乎看的入迷,沈熏连着喊了他两声,若木才依依不舍从书上移开,对气呼呼的沈熏高深莫测道,“不是去你三师兄家,也不是去你二师兄。去榕城最近的路就是在北川,从北川到榕城,谁都得从白水城经过。”
“哦。”沈熏若有所思点头,“这么说来二师兄家里就是收过路费的。”
“孺子可教也。”若木抑扬顿挫。
“可为什么要去榕城啊?”沈熏睁大眼睛问,她不觉得榕城哪里好了,那个地方夏天热冬天冷,还常常吃不饱穿不暖,经常受别人欺负。哪像在谷里,四季如春,姐姐们温柔又美丽,还会做好吃的给自己。
“小熏儿啊。”若木教导起沈熏来,“这凡人修仙,有的是求长生,有的则不尽然,想学几手仙术混个富贵闲人当当。求长生的知难而进,不谓辛苦,这类人多数都会自行送上门来。但另一类人就不一样了,他们怕苦又怕累,断是不肯进来找我们的。这个时候,为师就只得纡尊降贵,亲自下凡指点迷津。”
“怕苦怕累修什么仙。”沈熏说的若木昏头昏脑,隐约明白了若木出谷的打算,可这又和自己有什么关系。沈熏想再问若木,若木却已经沉迷进书里头了。她咬咬唇,进去找宁真人撒娇了。
“师姐。”沈熏爬到宁真人身边,抱着胳膊软声软气道,“师姐我不想去榕城。”
宁真人手里正捧着一小块丝绢,从沈熏那个角度看去她只看见了无数密密麻麻的文字,跟蚂蚁大军似的,看的她眼疼,知这上头施了法术,沈熏也懒得去琢磨,只管拿脑袋在宁真人胳膊蹭来蹭去,把一大早梳的头发全蹭乱了。
“忽悠凡人的事让师父去做就是,我们还是回谷去,让红娟姐姐做些师姐爱吃的东西。最近我向姐姐学了怎么弹琴,到时候我弹给师姐听好不好。”
“熏儿。”宁真人帮沈熏把脑袋扶正,她收起丝绢,严肃道,“我们不是去玩,而是去找你师祖的遗物。”
“师祖……”提起陶君沈熏心里发咻,她可没忘上回她问陶君的八卦,被师父罚了一顿的事。
“师姐你不是说咱们师祖过世很久了。”沈熏强笑道。
“是过世很久了。”宁真人语气淡淡,“自然也不在人间。”
“那还……”沈熏没明白。
“你师祖有一位同母所生的妹妹,她与你师祖不同,命中与仙道无缘,注定无法长生,但她命格显贵,是传说中的凤凰命格,天下贵人。”说到这里宁真人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
“师祖的妹妹做了皇后。”沈熏小声道,天啊,在以前这可是自己想都不敢想的事,她无法想象那个坐在深宫里的女人是多么尊贵。
“一生富贵,无病无灾,半道而陨。”宁真人总结出十二字,这十二字就代表了一个女人的一生。
“你幼时在榕城,或许听过她的事迹。她就是前朝太宗的皇后,育圣皇后。”宁真人说时眼中毫无波动,那个女人或许在她幼年留下过一笔浓重的色彩,可凡人就是凡人,论生时多么富贵,眨眼之间就成了一柸黄土,什么也不剩。
“师姐容我说句不好听的,师祖姑的传闻都不太好。”沈熏撇了撇嘴,“我听人说育圣皇后虽然貌美,但嫉妒成性,残害了不少妃嫔,连皇帝都要对她绕着走。何况前朝仅三代而亡,有人说是育圣皇后埋下了祸根,才让前朝没的。”
宁真人只是轻抚沈熏的头顶,“传闻不可尽信。熏儿,你要记住。朝代更迭,兴衰荣败也乃大道之一,它容不得我等修士插手,即使逆天改命,趁一时之快不过意气用事。凡人的性命或许在我们眼中不值一提,但蜉蝣撼树,终有一日你会被这无数凡人缠住脚步,断了仙路。”
沈熏呆却不傻,她听到宁真人说这种话,联想到了陶君的死,“师祖,就是因为这个吗?”
宁真人摇了摇头。
“你师祖曾踏足大道,俯视九天之上,逆天改命能压倒一个修士,但对他来说不是。”宁真人的手指微微颤抖,她想起了那桩惨案,无法挽回的场面。纵使剑指大道,不畏浮云,到头来还是天意弄人,天命不可违。
“那师祖究竟是为什么?”沈熏想知道答案。
宁真人却不再讲了,替沈熏梳好头道,“育圣皇后坟里有师祖的东西,这次去人间就是去拿师祖的遗物,拿了我们就回谷。另外,在外头不许报出是太一派的弟子。”
“哦。”沈熏了然点点头,她不明白宁真人为什么要这样做,但还是答应了,轻轻问,“所以才把二师兄他们带过去吗?”
车外的若木听着宁真人所述所讲,注意力早就不在书上,他望着同百年前一样的碧空,无力闭上双眼。
只要一天不摒弃七情六欲,他就和凡人无异,喜怒哀乐尽在心中,凡人为之八苦地狱,他亦在此间。求不得,放不下,爱别离。
徒儿,莫要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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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升能起床走动时已经是在几日后,这几日谢云初和谢云行都来看望过他,只不过两人均是心事重重。谢云初眼中仿佛失去了所有色彩,对季升的问候再客套不过。
季升敏感察觉到这一点。
二师兄有很重的心事。
他想到那个雨夜谢云初冒雨去见梦真人,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
他或许做错了什么?
互相沉默的师兄弟相顾无言,最后还是同行的谢云行打破这种尴尬的气氛,他让人送上焕然一新的承影,“承影我已经让人重新查看过,似是多年积累的灵力复刻了在承影身上发生过的事。只要往后不往里头灌入大量灵力,这种事就不会发生。”
“多谢三师兄。”季升接过承影,其实他并不是厌恶这种情况,相反的,心中隐隐渴望再一次同那个人接触,同师祖接触。他觉得如果陪在师祖身边,或许能找到一生所求的事情。
师父也是这样想的吧。
“不过举手之劳而已。”谢云行适时缓和气氛,同季升聊了几句后便带着谢云初一起走了,谢家还有许多事要他处理,今日水月阁派人过来要求带走姨母,长老正在周旋,于情于理他和哥都得出面。
待谢云初和谢云行走后,季升方才下了床在庭院里休息。他身体实际上没有太大问题,可偏偏被安在床上不许自己练剑,一两天还好,久了季升真的待不住。所以一等人走了,季升就找了理由打发了小厮,自己在庭院准备练剑。
只不过在练剑之前,他看到了一个人。
是瑾瑶。
季升不知道如何面对她。
好在瑾瑶很快开了口,“喜欢吗?”
季升点点头,他的确喜欢承影。
“我听人说过你的状况,承影出了意外并非是有意的。”瑾瑶望着季升手里这把佩剑,似乎想起了在水月阁的日子,“承影其实是列代阁主收藏之物,先代阁主有令,若非遇到有缘人,无事不得出剑。”
手中的剑忽然沉重起来,季升不明白她们为何要把承影交给自己。
“你若是觉得贵重,将此剑交给你师父也好。”瑾瑶道,“承影本就是太一派的东西,如今只是物归原主。”
季升抿嘴握紧了手中的承影。
“你来见我,不只是为了它。”
“你还记得曾经看过的落花美人吗?”瑾瑶的话让季升不寒而栗,“每一个死去的谢家人,他们死之前都看到过落花美人,你本来是下一个,可惜永远轮不到你了。”
季升抿紧嘴,“我不明白梦真人为什么要这样做?”
瑾瑶笑了起来,“你还小。”
所以你不会懂这个世间对女人的不公,水月阁在北川受到的委屈,它又岂是一两具尸体能诉说的东西。
但是瑾瑶不会对季升说这些,她别起鬓边的碎发,脱去谢家常服的她换上了一身雪白的长裙,周身的威严也少去了不少,她说,“我要回去了。”
不留下陪云霏真人吗?
“云霏会和我们一起回去。”瑾瑶望着东方,那里水月阁的阁主在和长老力争,“玉娘会拼尽所有。”
“玉娘?”季升惊讶道,他在燕城听过这个名字,她是天机阁的卦师。
“镜花水月一场空,道尽天机莫强求。”瑾瑶淡淡道,从见到季升第一眼起她就知道了一些东西,比如季升腰间挂的玉佩。“阁主很赏识你。”
季升记起了他和玉娘的对话,大抵是那日威风逞过头,此时季升反而生出了一丝窘迫,他的脸上起了些燥热,“只不过诳语罢了。”
“阁主要我带话给你。”瑾瑶从廊下走到季升面前,在花厅里,和长老争执的不止有玉娘,还有谢云初。
“那日谢云初在天机阁问的事情。”
“我知道。”季升不太喜欢在别人背后窥探隐私,“二师兄问的是陶君的事。”
瑾瑶眨眨眼,“没错。”
“那就不用与我说了。”季升道。
“就算和你有关也不说吗?”瑾瑶反问。
“……”
“陶君是太一派上任掌门无疑,可他并没有死。”
季升的心忽然被高高提起,不知为何,他想到了师父那张含笑的脸。“你想说什么?”
“大道三千,天衍四十九,遁去其一,这一便是一丝生机。陶君是真正踏足大道的人,这样的人除非真正魂飞魄散,否则就是不死。”
“陶君转世了。”
“你……”瑾瑶用一种古怪的眼神看着季升,她似有千言万语要讲,却只叹了一声,“倘若有朝一日你踏入四海八荒,切莫同他人讲你是太一派的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