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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谢家(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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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云初知道季升没有说谎,因为他终于见到了落花美人。
事情起因是一个侍女在去前院的路上偷懒,悄悄躲在池边的柳树下歇息。她本想歇歇脚再走,谁知碰到一副白骨。
就如那些死去的谢家人一样,全身血肉剥离,散成桃花铺在周身,身躯只剩一副白骨。若说这副白骨和其他谢家人有什么不同,大抵是她的衣物完好,被人精心安置过。
这件事本该悄悄按下,等祭拜的客人散去关起家门自行处理。可侍女被吓破了胆,神色慌张冲进了灵堂,对神色哀伤的梦霏哭诉,“梦真人,墨琴姑娘被人害了!”
当下人群躁动,立刻不安起来。墨琴并非一般谢家人,她美名在外,白水城的知道谢家墨琴姑娘人美又善良,是一等一的佳人。外面的人则知谢家墨琴有些手段,于心剑法也是数一数二,乃是谢家精英弟子。
这样的人竟被杀死在自己家中,不可谓是讽刺。
梦霏脸色一冷,当即吩咐下去,“几位长老同我前去,另外的人迎送贵客。”说罢她向季升等人微微行礼,多余的话一字不提,带着几位须发全白的老者离去。
暂且不提被抛下的人作何感想。和墨琴有过一面之缘的季升在听闻此消息后也是不可置信,他转头想问谢云初一个真假,谁知谢云初脸色阴沉,眼中晦涩不明。
二师兄好像知道真凶是谁?
“季升。”谢云初转过头说,“你先回去。”
他嘱咐完这句话后,就和谢云行匆匆走了。
季升心知这事他无法插手,但看到二师兄和三师兄离去时,他心里还是有种别样的滋味。
“被抛下的滋味不好受吧。”梅疏影的声音在季升耳边响起,她有一双能洞察人心的眼,似乎可以看透人心。
季升不答。
宾客已经渐渐散去,伴随着对谢家的揣测离开了谢家。作为谢家少主师弟的季升被迎到花厅,同行的还有梅疏影。
“我与他一见如故,还望妹妹行个方便,容我再同他说几句体己话。”梅疏影的笑没有人能拒绝,纵使身为同性的侍女在看到她的笑容时也微微红了脸,默不作声奉上茶水退下。
“谢家要变天了。”等侍女退下后,梅疏影以这句话做了开场白,她看着季升明明白白说道,“借我个方便,让我看完这场好戏,我也好回去交代。”
季升不太想梅疏影死皮赖脸留在这里,谢家说到底是二师兄的家,没有道理让一个外人看了热闹去。
“这世上的买卖做的心甘情愿才是最上等的买卖。”梅疏影眨了眨眼,“在等你家师兄的空档,咱们可以聊聊天。”
“你看起来对谢家发生的事很好奇。”
他讨厌算计。季升冷着脸搁下茶杯,意为不欢迎梅疏影。
“难道你不想知道你家师兄为何被赶出谢家?”梅疏影卖了个关子。
“不想知道。”季升道。
怎么可能不想知道。梅疏影不是眼瞎,在葬礼那会,季升不知道转过多少次头看谢云初,眼中的担心可是她这个外人都看出来了。
所以说不是不想知道,而是可能已经知道了。
梅疏影从容不迫,知自己最大的把柄已经没了,却也不慌不忙,看了一眼外头垂首的侍女,笑道,“她们心里也应该在猜是何人杀了墨琴。”
“答案当然是恨谢家的人。”
季升心头一震,他想起了谢云初临走前的眼神,晦涩难明,没有愤怒,只有深深的不解。仿佛在质问凶手,为什么要杀了墨琴?
“看来你我心中都有答案了。”梅疏影撑着下巴,笑的意味深长。
“你想多了。”季升说,“我对谢家的情况并不了解。”
“谢家千年积淀,又岂是一言半语能说清的。”梅疏影懒懒拨着手指,“相比之下,同谢家结为姻亲的水月阁就好说多了。”
她说这话什么意思?
“水月阁在整个北川不足一提,若非和谢家成了秦晋之好,人们提起水月阁还需细想片刻。”梅疏影道,“然后恍然大悟说,就是那个算卦的水月阁。”
“算卦?”季升终于提起一点兴趣,他想起在天机阁遇到的玉娘,她也是算卦,也和梦霏真人一样穿着一件纱衣。
“水月阁以占卜之术出名。不过这是在以前,如今的水月阁最出名的是每任阁主诞下的谢家之子。”
季升忽然明白了什么?
“灵力强大,天资聪颖,一个完美的继承人。没有哪家家主会拒绝这样优秀的孩子,也正因为如此,水月阁成了谢家的禁脔,成了谢家的生育工具。”梅疏影边说边感叹,“如此优秀的生育工具,其他家族也曾垂涎,只是没有能力得到罢了。”
“墨琴说……”季升不知道在给谁找理由,还是在安慰自己,“前任夫人和家主恩爱非常。”
“谢家每任家主都是情种。”梅疏影笑的有些古怪,“情种这种东西不是在人活着的时候得到,而是在死后。”
“等你的师兄娶了水月阁的女人,有了孩子以后,他就会被人称为情种。”
“……你什么意思?”季升终于坐不住了,他不想再和梅疏影交谈下去,因为他看不透这个女人真正的目的。
“我不是说过了。”梅疏影款款起身,“我是来看戏的。”
“葬礼已经结束,劳烦贵客回程。”谢云初大步从外面进来,带着几位侍女站在门口,冲梅疏影做了手势。
“贵客请。”
被主人家强行请出去,梅疏影只得乖乖出去,在和谢云初擦肩而过的刹那,谢云初冷冷道,“谢家不是你梅家可以染指的地方。”
被识破真正意图,梅疏影也不慌张,她只是看了季升一眼,然后对谢云初说,“北川不是你谢家永远做主。”
“那也轮不到你梅家。”谢云初一句话顶回去。四大家中,能和谢家匹敌是水家,而梅家想个老幺,喜欢哭闹,偏偏在几个兄长面前讨不到好。
梅疏影良好的修养在这一刻破功,她狠狠甩袖而去,像是在发泄不满。
“丑人多作怪。”谢云初点评道,进了花厅见站那不知所措的季升,没好气道,“还站那干吗,走了。”
“二师兄。”季升跟上谢云初的脚步,也不敢对谢云初说起之前梅疏影的事,他望着谢云初的背影,犹豫道,“墨琴姑娘她……”
“已经被她父母带回去了。”谢云初平静道,“长老说她走的时候很安静,一掌震碎心脉,顷刻之间没了气息,感觉不到痛苦。”
季升不知道怎么回答,墨琴在门外拍喊嬉闹的声音恍如昨日,他记得向墨琴许下的承诺,少女如释重负后的笑容。
现在已经走了。
“凶手找到了吗?”
谢云初停下脚步,再走几步就是之前他和季升休息的房间,谢云初转过头说,“你先在这休息,晚些时候我来找你。”
他说完语气难得温和下来,“我就离你不远。”
季升望着谢云初的脸,他看到了二师兄眼里的光,洒进他心头,从心脏传递出去,叫腕上的红豆一颗颗滚烫起来。
季升张了张口,最终只是点了点头,就此别过。他跟着侍女正打算离去,有人大喝起来,“谢云初,你还有脸回来!”
季升心生不悦,他下意识转头看去,就见一个紫衣少年从花架下走来。对方步伐迈的极大,以致没了风度,他就这样失了镇定来到谢云初面前,指着谢云初的鼻子骂,“贱人果然不要脸。”
他先是喘了口气,后又继续骂道,“当初害了谢云行还不够,现在还要再害梦真人吗?你一回来墨琴就死了,不是祸害是什么?当初被家主赶出白水城,现在家主死了你就不要脸回来了,看来这些年你在外头学了不少不知廉耻的东西。”
“我告诉你,就算梦真人没有怀孕,这谢家的家主位置也轮不到一个谢家的罪人坐。”
听完一大堆话,谢云初不见恼,反而微微笑起来,“我问你,现在谢家说在做主?”
大抵是从前被谢云初整过,被谢云初一问莫名气短。“自然是梦真人。”
“你听她的话?”谢云初笑道。
“那是当然。”紫衣少年道。
“所以……”谢云初叹道,“梦真人发话让我留下,岂有你们质疑的余地。”谢云初猛然拔高声音,质问道,“还是说你生了逆反之心,敢违抗梦真人的命令。”
“我,我自是……”紫衣少年一下子失了分寸,可想到死在湖边的墨琴,他又不知从哪里生了勇气,和谢云初力争起来,“要不是你回来,墨琴怎么会死。”
“墨琴是死在落花之术下,和之前被杀的谢家人一模一样,在那之前我可没有踏进你谢家半步。看来这几年不是我少读书,是你读的书全进狗肚子里去了。进狗肚子的人好歹知道先后,而你,连狗都不如。”谢云初冷冷一笑,对季升说。
“走了。”
直到季升跟着谢云初走出好久,他才听到花架下爆发出一声痛哭,带着无数委屈和怨恨,季升甚至能感受到从身后投射来的目光。
“云升和墨琴感情要好,算是青梅竹马。”谢云初的态度没有刚才那般跋扈,反倒流露出一种低迷,“墨琴死了,除去墨琴爹娘之外,他是最伤心的人了。”
“可你不安慰他,还骂他。”季升指出这个事实。
谢云初嗤笑一声,转身同季升讲,“我问你,在你最爱的人死时,你最讨厌的人前来安慰你,还劝你想开点。你会怎么想?”
季升不假思索,“他是来恶心我,看我笑话。”
说完季升便明白谢云初的意思,此时他再望那从花架,忽然觉得那少年也不是那么可怜了。
至少二师兄没有恶心他。
“那杀害墨琴的凶手……”季升又问这事来。
“是同一个凶手。”谢云初转头说,季升说过,他也看过落花之术。想到此处谢云初的心一下子提起来,嘱咐道,“这几天你别乱走,谢家来的人一概不许见,就连姨母也不行。”
“什么事连我也不行。”梦霏的声音从屋内传来,几个侍女打开房门,她便安坐在桌前,望着季升两人。
谢云初下意识将季升护在身边,抬头看向梦霏。
她手里捧着热茶,腾升的雾气缭绕着双眼,使之变得温柔许多。三足瑞兽鎏金炉里投了香料,谢云初嗅出那是娘最喜欢的香味。恍惚间他看到了逝世已久的娘坐在那里,冲他笑道,“初儿,过来。”
等谢云初回过神时,他已经坐在梦霏面前。
什么时候?谢云初默默握紧了拳头。
“墨琴的尸身收殓好了?”
将一切怀疑埋在心底,谢云初神态自若道,“我不方便出面,就让云行送回去了。”
“可惜了。”梦霏低低叹了一声,抚着小腹不知在想什么。
谢云初沉默了会,和梦霏说起墨琴的情况来,“贴身侍女说,墨琴这几天一切都很正常。昨晚她本该休息,可不知为什么出了屋?”
“想必是凶手约她出来。”梦霏淡淡道。
“那湖边风景很好。”谢云初突然来了句,“听说姨母也很喜欢。”
“是啊。”梦霏道,“可惜了。”
季升忽然不寒而栗,梦霏说这句话时和同之前一样的语气,仿佛墨琴的死和景色沾了晦气一样,没有什么不同。
“对了。”梦霏冲侍女招手,对坐在边上的季升攀谈起来,她指着侍女手里的古剑说道,“我听行儿说初儿把你的佩剑弄坏了,我这个做长辈的也拿不出好东西,便自作主张,拿了把剑赔你。”
季升站起身打算拒绝,谢云初打烂的是把木剑,论做工用料是远远比不上侍女怀里这把古剑的。
单从外表来看,便知这把古剑不是凡品。
“这东西太贵重,我不能收。”
谢云初倒不觉得贵重,这样的剑在他小时候不知道弄坏过多少把。如今梦霏送了把古剑,谢云初还嫌弃不是千年古剑,没有剑灵。因而见季升面带推脱,他起了不满,“姨母见你拿着就拿着,你若是嫌这剑不够好,回头我见云行去剑库再拿把给你。”
有钱也不是你这样搬家的。季升暗自嘀咕,只得收下古剑。
“这剑乃是水月阁所藏,也不算谢家的,初儿若想再赔一把也无妨。”梦霏语气中透着一股认真。
“不用了。”季升算是明白梦霏为什么是谢云初姨母,因为这两人从骨子里透着有钱任性。他只得硬着头皮上前收下,“这把剑已经很好。”
摩挲着剑上斑驳的纹锈,季升心里生出一种异样的感觉,“这把剑,叫什么?”
“此剑唤作承影,乃是千年前陶君所执之剑。陶君死后此剑下落不明,辗转多人之手。水月阁曾与太一有过来往,认得此剑,机缘巧合下遇到承影,我先代阁主不忍宝剑蒙尘,便将它买回来了。”梦霏轻描淡写道,仿佛这只是一把有年头的剑而已。
她明明对陶君很在意。
“承影是师祖曾经用过的剑?”季升看着手里的剑,想起那个远在谷里的人。他心里蹿起一个念头,这把剑给师父了,他一定很高兴。
“正是。”梦霏含笑点点头,眼中有看不透的光。
谢云初望着怀抱承影的季升,脑中不可抑制响起在天机阁听到的话。
老头在找陶君的转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