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余生付款》晏昕空

3、相熟

　　当骆辉提前十五分钟到达小区门口的时候，正好看到有着熟悉车牌号的出租车从不远处开过来。
　　年轻人拉下车窗，骆辉看到那张富有朝气的脸庞，精神奕奕，在这个天气并不舒爽，头顶阴霾的闷热天气中，让骆辉感受到了一股清风袭来。

　　“上车吧。”屈宁招呼骆辉上车，“大叔你是几点的飞机？”这一句招呼倒是没了一周前那种犹疑感，带了几分熟稔。

　　骆辉坐上副驾驶位上，听到屈宁对他的称呼，摸了摸早晨刚清理干净的下巴，反问道：“我看起来那么老吗？”

　　一直以来，骆辉几乎从不做出租车的副驾驶位，只因副驾驶位可能会造成与驾驶员更为“亲密”的关系，后面的坐车较之副驾驶位又更为安全……可是这一次，骆辉不假思索地便打开了车门坐到了屈宁的身边。

　　屈宁只怪自己居然口不择言，脱口而出了心里对骆辉的称呼。抿了抿唇，着急之下说了一口K市话：“伐老伐老，哦刚刚伐小心刚粗特勒。（不老不老，我刚刚不小心说错了）”

　　年轻人本身爽朗的口音，因为K市话本身的语调的原因，又带上了绵软的语感。骆辉语带笑意回道：“那还真是不小心。”

　　屈宁发动车子，转头看了眼骆辉，那一脸的笑意让他觉得有些狼狈。

　　上一次也是，怎么总是在这个人面前发生这种尴尬的事情啊。

　　坐在副驾驶位上的男子一身笔挺西装，浑身上下冷峻中隐约带着点书生的儒雅气质让人侧目，屈宁也不知怎么就想到“书生”二字来形容此人。不过今天在这青天白日的，怎么觉着这人有点眼熟呢，可是又实在是没法从脑海中挖出任何信息。

　　“我九点半的飞机。你看着时间开吧，不用太快。”骆辉一句话便将车子里充斥的一点窘迫冲散。

　　屈宁望着前方的道路，点头：“哦。半小时就能到……你可以先睡会儿……”

　　说完后一句话，屈宁就后悔地想吞了自己的舌头——为什么要多此一举地加上这么一句话，整得好像两个人很熟似的。

　　“我不困。”从见到屈宁开始，骆辉的心情一直都不错，以免屈宁又一脸尴尬症犯的表情，接着说道，“昨天我突然发你短消息，吓到了吧？”语调温和，让人如沐春风。

　　屈宁愣了愣，回道：“……说实话的话，确实有点。”

　　最吓人的是那个表情——屈宁及时堵住了自己的嘴，没说这话。

　　“呵呵，那还真是大实话。”

　　屈宁打哈哈：“呃，不过你也不是第一个啦，之前也因为找不出钱给别的客人留过几次电话，也有你这样的回头客。”他发现自己已经没有之前那么紧张了，放松下来后，觉得这样的气氛倒也不错。

　　骆辉道：“那我还要恭喜你生意兴隆了。”

　　“多谢多谢。”

　　“小屈你是哪所大学的？”

　　“K大。”

　　“……我是你学长。”骆辉愣了愣，他真的没想到屈宁竟然是他的学弟。

　　虽说K市内大学不多，但这座城市能够在这样的条件下遇到同一所学校的学弟，也算是缘分了。

　　屈宁也是惊讶极了，转头看了眼骆辉：“学长？！”存在的对于陌生人的隔阂仿佛一瞬间不存在了，加之刚才聊天的良好氛围，屈宁高兴地笑了起来。“没想到骆先生你居然学长，哈哈！我、我是学工商管理的，学长你呢？”

　　骆辉听出屈宁言辞中的激动，想必是在设想骆辉可能相同的专业。

　　“我学的法语。”

　　“……法语，完全想不到诶。”屈宁感慨完疑惑地问道，“学长，我昨天看到你在泽雅公司门口打车，你是在里面担任什么工作？”

　　骆辉笑道：“国际贸易，专门和老外打交道。”

　　“国际贸易，很厉害的样子。”屈宁不明觉厉，随即叹了口气，“唉，我今年大四。下半学期要开始实习，我又不可能真的就把出租车当正业，真是苦恼。”

　　“现在很多工作都和专业不搭嘎，别急，慢慢找，总会找到心仪的。”

　　“……难得居然从学长你嘴里听到一句K市话。”屈宁偷笑了一下，还真是完全不符合骆辉的气质。怪不得之前他说K市话的时候从没听骆辉回应过。

　　“很奇怪吧。”骆辉也是放轻松了姿态，所以刚才冒出了一句方言，不过倒是不觉得尴尬，“刚开始工作我也是用K市话征战过的，不过现在基本不说了。”

　　“为什么呀？”由于习惯性地用了K市话那种问句带“呀”字的形式，这个问题显得友好而亲密，加上本身屈宁的声音特质，让人听来很是亲近。

　　“用普通话更能树立威信。”

　　言外之意便是K市话太软，没有威严感。

　　这点屈宁很赞同……他很多时候一着急就会说K市话，本身音质明明是清亮型的，可一旦用K市话说，总是被人说太软糯。

　　当然并非是娘炮的意思，用动漫化得形容就是——萌。

　　说实话，屈宁还真想和骆辉用K市话交流，这种反差肯定比昨天那个表情还要厉害。

　　想到昨天那个表情，屈宁这下再也忍不住感慨道：“学长，昨天你发短信那颜文字……真是一点威信也没有。”

　　“又不是工作，也不需要和你建立威信。那表情我从同事那学来的，是不是反差太大，有些难以接受？”骆辉其实也没想到屈宁的话题会转到颜文字上，他想到那颜文字和自己的形象……

　　“不是不是，”屈宁连忙摇头，“颜文字谁都可以用，况且挺萌的。就是可以用用其他的，一直用一个颜文字……怪怪的。”

　　“那颜文字是从同事那里复制来的，看来需要去搜下别的。”

　　“也不用啊，手机的搜狗输入法里面有自带的。”

　　“……我一直用的苹果自带输入法。”

　　“呃……也是，毕竟是学长嘛。”

　　“你这句话是‘学长年纪大了，完全可以理解’的意思吗？”

　　“……哦分这么说（我没有这么说），似（是）学长你自己说的。”完全放松下来的屈宁发挥了半K市话半普通话夹杂的技能。

　　半小时，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就这样在两个人跃进的关系中快速的流逝。等到到达机场的时候，屈宁正栩栩如生地说着大学里一些奇葩的事，车内气氛轻松而愉快。

　　“这么快就到了啊。”屈宁遗憾道。

　　“之后电话再聊吧，学弟。”骆辉用略有调侃的称呼道。他支付宝打了车费，叮嘱了一句，“回去路上小心点，再见。”

　　“嗯，学长再见。”

　　骆辉关上车门，走了几步后回头看向逐渐远去的车。

　　这算是有缘千里来相会吗？摇摇头，嗤笑了一声让自己汗毛竖立的诗情画意，骆辉走进机场，走向无趣又烦闷的三天谈判生活。

　　下午五点，骆辉到达X市之前预定的宾馆。

　　虽然各种谈判从明天开始，但在到达宾馆的时候，就注定了接下来的时间都将是和一些或有过几面之缘或陌生的人交好。

　　时间一晃，将近十点时，骆辉脱离饭局，婉拒了接下来的KTV活动回了宾馆。松了松领带，疲惫和困倦席卷而来，骆辉赶紧进了浴室，打算洗好澡便卧床休息。

　　电视播放着不知道什么剧情狗血言情剧，骆辉也懒得调频道，拿出手机刷会儿好友圈，原先的困倦像是消失了，反而无聊起来。

　　正犹豫着是否要骚扰一下小学弟，微信通讯录的好友添加突然跳到骆辉眼前。

　　点开后看到好友申请的名字，“学弟”两个字让骆辉的心情舒畅了不少。

　　[学弟，你好啊～(￣▽￣～)~]通过后，骆辉首先打了个招呼。

　　[学长你又用这个颜文字了(|||￢ω￢)……我刚刷微信的时候发现你的号码绑定了微信，就来加了，没有打扰你吧？]

　　似乎多了一层学长和学弟间的关系，屈宁的回复比之昨天迅速很多。

　　看来之前发他短信的时候，确实给了他的压力。

　　[没有，我刚上床，很无聊，求勾搭求陪聊啊学弟。我顺便去下载个搜狗。]

　　骆辉已经在下载的时候，屈宁的回复从屏幕上方跳了出来。

　　[哈哈哈哈哈哈学长你用这种话说太奇怪了。不用那么麻烦啦。其实看着看着也就习惯了。也可以用微信自带的表情啊【笑cry】]

　　说到企鹅自带的表情，骆辉使用频率最高的是“微笑”，而不是这种属于屈宁这代人用的新款表情。他当然知道现在网上把这个表情比作了“呵呵”，极具嘲讽意味，恶趣味的骆辉更觉得在与下属交流的时候附加上这么一个表情，多了几分威慑力，当然和屈宁聊天的时候是不会用上了。

　　高级宾馆的网络格外快速，下载好后骆辉便用了起来。

　　[反正以后和人聊天也可以用到，QAQ是在下输了……这些颜文字真是更新了我对这个世界的认知。]

　　[哈哈哈哈哈我们还是回到正常的交流模式吧～(￣▽￣～)~【借用一下学长这个表情]

　　明明是普通的交流，骆辉只要一想到这样的话是出自手机另一端的年轻人，就觉得生动起来。

　　[今天上午送完我，工作到几点呀？]

　　骆辉是个平时说话尽量不用方言，而和人文字聊天的时候就要平易近人的多，会时不时用上方言的一些代表词和语，以至于部门的员工和他交流，很多时候都喜欢用企鹅，即使时常被呵呵一脸。

　　[【惊恐】学长你说‘呀’让我这个脑补帝不太好！到七点就结束了。我哥让我早点回家，而且明天我有课业。要开始准备毕设了……烦死了……]

　　骆辉：[……这个时候我只能说加油了(|||￢ω￢)学长都一路过来了，相信学弟你也可以的。]

　　屈宁：[学长你用我的颜文字……]

　　骆辉：[你刚才也用了我的 ～(￣▽￣～)~]

　　屈宁：[(○’ω’○) 没有一点点防备……学长啊，你这算是点了腹黑属性？]

　　骆辉：[你才发现吗？]

　　屈宁：[╭( ′ o ′ )╭警察叔叔！就是这个人！——看来你下属的想法你知道～(￣▽￣～)~]

　　骆辉：[不能了解下属想法的领导还有很大的学习空间。既然明天有课，就早点睡吧。]

　　屈宁：[习惯晚睡了，睡不着……学长你要睡了？]

　　骆辉：[那倒没有。既然你睡不着，我打你电话聊吧。年纪大了，手机打字还是挺累的(|||￢ω￢)]

　　屈宁：[好啊。]

　　文字聊天虽好，可骆辉还是更喜欢听年轻人真实的声音。

　　收到屈宁的回复后，骆辉拨通了电话。

　　“喂，学长？”爽朗的声音通过手机传到骆辉耳中。

　　“嗯？”

　　“学长，唠嗑的我都忘记问了！一件大事！你是当年风云K大的法语系骆大神吧？”

　　屈宁语气中带着点不确定和小期待。

　　骆辉顿了一下，反问道：“小屈同学，难道你回家之后才意识到吗？”

　　屈宁从震惊中回神，欣喜道：“卧槽……学长你居然真的00届洛神？”粗话因惊讶脱口而出，怪不得……怪不得今天会觉得骆辉真的有点眼熟，可怎么也想不起来是谁。

　　原来是曾经在K大闻名遐迩的00届洛神！

　　骆辉半是认真半开玩笑说：“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还有人认识我。如果不是这个称呼我会更高兴。”当年他本被称为“骆大神”，结果也不知道从哪个混蛋开始变成了骆神，接着直接演变成了“洛”神。

　　“哈哈哈哈当初我进K大听到洛神，还以为……咳咳，这个就不说了。”

　　骆神关了早就调了静音的电视，笑问：“还以为什么？”

　　“我……以为是个长得很像蔡少芬的镁铝啊。”

　　屈宁当年刚进校时还和兄弟们幻想过拥有洛神这个称呼的女子会是如何的惊艳绝伦，后来看到骆辉的照片后才发现真的是想太多。

　　也不知道那称呼坑害了多少如他这般曾纯洁无知喜欢幻想的少年。虽然此洛神挺拔帅气，扮演起小生来儒雅、倜傥，仿若谪仙，既便如此也还是个男人。

　　当初屈宁看到骆辉的名字也只是一闪而过骆大神/的名头，还以为是重名。

　　况且五官虽然没变，但十几年时间，曾经留在相片上的青葱少年形象早已不在——何况学校大多展示的还是化了小生妆的骆辉照片——如今一身笔挺的紫装和被时间淬炼的男性魅力，以粗神经和脸盲为名的屈宁实在难以想到会是同一个人。

　　“这个锅我可不背。我宁愿你还是叫我学长吧。”骆辉语气中满是无奈。

　　“哈哈！”屈宁在床上翻了个身，虽然很是激动，但却装作不在意地问，“学长，你要不和我说说你大学时候的事？”

　　“既然你想听，我整理好了，明天和你慢慢说吧。”

　　可以预料到明天的会议会有多无聊，这也算是骆辉为明天的生活找点乐趣吧。其实，也是骆辉为了和屈宁下一次聊天找好了话题。

　　虽说屈宁很想现在就听，但说到底他和骆辉到目前为止也只是见过两面的人，平时和朋友会小小的得寸进尺，可当下屈宁也知道适可而止。

　　“……那也好。我明天白天和晚上都有空的。”

　　“那再好不过了。现在先聊聊你的毕设？”

　　“唉，说到毕设我就烦。”

　　“你的选题是什么？虽然不是一个专业，但或许我可以替你参考一下。”

　　“那我就先谢过学长啦！”屈宁的声音满是笑意，“我现在都不知道选什么题目……目前导师给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