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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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瘦子打电话的时候我抱着一海碗抄手蹲在路边呼噜。
拳头大的抄手又辣又麻,愣生生在十二月寒风中热出满脑门子汗。正爽着,冷不丁旁边一声大吼,吓得我抄手掉回碗里溅起一脸油。
我回头看瘦子,他挥舞着那块破角的诺基亚狂吼:“三七?你他妈去抢!老子们做要命的,你他妈坐享其成还要三七?黄胖子我草你大爷!”瘦子嘴里的黄胖子是北京城里王府大街景德行经理,古时候叫掌柜,生的膀大腰圆奸诈狡猾,和瘦子是老鼠见猫,每每都要你死我活一番。
我抹把脸,扭头继续吃。
寒风模糊瘦子的咆哮,冻的我神智不清,等瘦子蹲我旁边叹气我才反应过来,问他:“吵完了?”
瘦子啊一声:“黄胖子忒心黑,爷这次回去非揍他!”
瘦子是屡败屡战,我擦擦嘴,把盒子扔垃圾桶,回头摸出根烟点上:“怎么说?”他比划一下,我立刻竖起眉毛:“四六?”
他嘿嘿笑,凑过来借火,我他妈直接一脚踹过去,踹的他嗷嗷叫:“七爷,你踹我作甚呀?”
“作甚?你他妈是我干妈养大的胎盘?还四六?给四他都该烧高香谢天谢地!”
他一愣,起来就想买票杀回北京城找黄胖子算账,能回去?我就不信你能在春运大军里分分钟杀出一张票来。
这事认栽,其实反过来想,黄胖子这货狡猾狡猾滴,四巷八胡同都有关系,货走他手更安全,亏就亏,谁让做我们这行的不能见光。
我跟瘦子是土里刨食的,往高说是摸金校尉,几千年前皇帝亲自赏的饭碗,往低说那就是反社会的毒瘤子,要杀千刀损阴德的。
和祖传摸金风水术比,我是半路出家,上中学那会儿不学好,蹲人书店门口白看盗墓笔记,当时心里贼羡慕,第二天就偷了我爹八块钱去村头铁匠铺求了人打了一个仿造的摸金符。扛了
湘西大山十万万,怎么也能挖出个墓。
事实证明我想的太简单,能造大墓都是富贵权力人,不说别的,防盗措施一等一的好。我带着瘦子在山里转了两天,连根毛都没找到,瘦子饿的嗷嗷哭,我又不甘心罢手,愁眉不展的时候忽然灵光一闪,想到一个地儿,或者说一个墓。
也亏得当时我阿公走脚去,他要在估计能打死我,盗墓盗墓,没听过盗自家祖师爷墓的!湘西三大传说,首当其冲的就是赶尸术,又称祝由巫。
我阿公是辰溪最后的祝由巫赶尸匠,我又是我们家独苗,打小他就教我一些赶尸基本功,其中有一项是在坟头放叶子,夜里让我去找回来,这考验的是夜视能力,赶尸都是半夜上路,要是晚上方向感和眼力不好是赶不得的。
夜里捡叶子的日子很短,我妈知道我阿公偷偷教我基本功后跟他大吵一架,我阿公也就熄了传承祝由巫的心思。那段日子给我留下最深刻印象的是小坟底座破开一角露出的翠色,现在想想,里面是一定有宝贝的,要是运气好说不定能摸出个价值连城的东西,足够小爷下半辈子躺床上打游戏了。
说走就走,我带着瘦子跌跌撞撞往南边走,我依稀记得是南边儿,当时月黑风高,正值盛夏,山里的野风哗啦啦吹,风穿过山体发出呜呜怪笑,又似哭号。
脚下深一脚浅一脚,厚重的叶子发出断裂的轻响,大半夜格外吓人,偏生瘦子还在我背后哭,一边哭一边抹鼻涕喋喋不休:“七哥,咱回吧,这夜里吓人,咱们还是回去吧......”
我就骂他;“瘦子你能有点出息不?咱们干完就有钱,有了钱就能让干妈过好日子,你干不干?”我心里笃定瘦子是干的,我妈死的早,家里就阿公一个亲人,阿公又时常要走脚不在家,我的吃喝拉撒有大半是瘦子妈照看,瘦子爸死的跟我妈一样早,瘦子是他妈独自拉扯大,自然是希望瘦子妈过好日子的。
瘦子没吱声,半晌才说:“我干......”我竖起耳朵:“风太大,没听见,你再说一遍!”他大吼一声:“我干!!”我对瘦子的高觉悟很满意,夸他:“这才是我干妈的好儿砸!”
他被我夸的不好意思嘿嘿笑,其实我心里是害怕的,要是瘦子半路反悔跑回去,我能哭死在这大山里!
我一路走一路跟瘦子吹牛壮胆,手里紧攥着八块钱铁匠款摸金符,心里念叨祖师爷保佑,当时我连摸金校尉的门都没入,哪里来的祖师爷?也是昏了头,七拐八拐还真给我走出一条道来,树林尽头老大一块空地,毛月亮下一个孤零零的坟头伫立。昏暗,模糊,飞鸟惊叫,山风呼啸,简直就是恐怖片的场景。
瘦子不敢往前走,我骂他没出息,刚骂他两句他就掉猫尿,我只好独自过去。
走近一看,坟有五六米,坟顶堆土,坟前有石碑,借着昏暗的月光迷糊看出几个字儿:先贤......蚩......之墓。
伸手一摸,又像木碑又像石头做的,入手冰凉光滑,我心里惦记宝贝,又往底座去。电筒光一晃,底座那里绿油油的亮,那翠色是真好,流光溢彩通体透亮,往后否管多少大墓都没见过这样好的。
我兴奋极了,叼着水电筒胡乱敲打,我也不懂什么爱护和完整性,就想着弄一块下来能发大财。
我喊瘦子过来帮忙,他刚走两步,忽然惊恐大叫:“七哥!你后面!你后面有鬼!!”
“叫叫叫叫个鬼啊!”我觉得他唬我,心里不信,嘴里骂他,手里不停,在腰间一摸,弄出个桃木符来回手飞掷,大喝一声:“妖孽,你爷爷在此!”
月光下那人披头散发看不清是人是鬼,我觉得吧是鬼,掌心里沁出汗来,我一转身拔腿就跑。
瘦子跑在前我在中间,后面跟着那“鬼”,没跑两步我就愣了,这脚步声不对劲,再回头一看,我草!最后边还有一只死透的白毛大粽子!!
“我草! 还有一只大粽子!”我吓得大叫,两腿跑的飞快,瘦子在我前面跑,月光昏昏,黑漆漆幽深深的林子,奇怪的是,我们怎么也跑不出这片林子,我心念一转,来不及多想,叫瘦子赶紧上树。
瘦子手脚灵活,抱着一棵树一咕噜就爬了上去。
他在树上喊:“七哥快上来!”
因为恐惧和害怕,声音变得沙哑扭曲。
我默默翻白眼:小子,还用你说?
我发力往前快跑,抱着瘦子旁边的树往上爬,爬了两步,听到一个声音惨叫,回头一看,吓得一身冷汗。
后边的白毛粽子扑倒前边的黑发粽子,扬天大吼,月光下狰狞可怖。
粽子内讧?
还是大粽子吃小粽子?
我无比后悔,心里祈祷希望他吃掉黑发粽子就走。
月色昏昏,那黑发鬼又一声惨叫,我手一抖,险些掀下树,颤巍巍壮着胆子喊一声:“王麻子!王六叔!!”
瘦子大吃一惊:“七哥你傻?那不是六叔。”
话刚落,黑发鬼冲我们伸长手,凄厉惨叫:“七娃子......救救我.......快救我......”
瘦子合不拢嘴:“真是六叔?”
白毛粽子牙尖嘴利,两口下去王麻子气就弱了,我寻思要不要救他,能不能救,救不救的了。
瘦子就劝我:“咱别管,还是躲好,那粽子吃饱就走的呢!”
这话戳我心窝子,瘦子说的没错,我们救不了,可谁能保证粽子吃完六叔就走?
万一它会上树呢?
它会放过我跟瘦子?
我握紧手里的镰刀,小心翼翼顺着边溜下来爬过去。
瘦子吓得满头大汗,直在后边叫我,我心说:对不起呢瘦子,怎么也得拼一把,要是我喂了粽子说不定粽子能不吃你呢。
脚底踩着厚重的树叶,慢慢摸过去。隔的近些,能依稀看见粽子身上浓密的白毛,有手掌长,根根白里泛青,一双黑血浑浊眼,尖短牙,一口下去咬下半边膀子肉。
王麻子出气多进气少,我借着月光再看了一眼,确定这就是我们村头打铁的王麻子,我脖子上盗版的摸金符就出自他手,他来这作甚?
我明明见他从坟墓里窜出来,身后又跟着粽子,我小时来这里许多次都不曾见粽子,莫不是他进了墓里?
我心里隐约有猜测,手里举起镰刀,用上吃奶劲对着粽子脖子砍下去。
金属交击声响起,手里一轻,我心里一个咯噔:完了!粽子铜皮铁骨啊!
粽子成功转移仇恨,愤怒大吼,松开王麻子冲我奔来。
我扔下镰刀柄,拔腿就跑。月黑风高,耳边风声模糊成一片,瘦子的声音飘渺不可闻,我下意识回头,瘦子半边身子挂外边,我看不见他的表情,但我能感受到他的绝望和悲痛。我冲他大喊:“瘦子躲好别下来,想想你阿娘!别下来!你他妈下来就不是我兄弟!!”
瘦子似乎在哭,我顾不上他,转头继续跑,眼角的余光瞥见王麻子拖着血淋淋的残躯往森林跑去。现在只剩下我一个,自要顾好我自己!我从未觉得心里如此安静,恐惧到极点后反而空荡荡无所谓!
胸膛里火烧火燎,呼吸带着炙热,每一口冷森森的气进去出来都能燃烧成火。我跑的远远,身后是粽子的吼叫,我恨不得使出吃奶的劲儿,说实话,我觉得我要么被粽子活吃,要么累死后再死吃,全看粽子兄喜欢哪种。
其实我没有舍己为人的想法,可瘦子是被我连累的,我必须救他,他家里有老娘,我家除了变态阿公啥都没,浑浑噩噩十来年,死了倒也干净。
眼前阵阵发黑,我脚下一软,粽子尖锐的爪子从身后来,一爪子抓下一块肉,疼的我嗷嗷叫,又来了疼劲捂着肩膀使劲跑。
再远一些!再远一些,远到瘦子能安全离开粽子追不上.......
我闻着粽子嘴利的腥臭,绝望的想,今儿真要折在这儿了......
事实上,折那儿就没今天的白七爷了。
我听见模糊熟悉的铃声,在疼痛中凝神望去,心头大喜,阿公!
阿公身穿一身青衣,头戴黑冠,脚踏草鞋,手里摇着铜铃从树林里来,身边缠绕薄雾,身后跟着蹦蹦跳跳的“兄弟”们,他见我也不惊,只皱起冷硬的眉,厉喝:“孽障,此处为何处?汝何不归去?”
归去,现在立刻归。
阿公冷冷扫我一眼,示意还不滚?
我习惯他阴阳怪气冷淡的模样,趁着僵尸扑过去的空档,就地一滚,连滚带爬躲在树后,眼瞪如牛,瞧着兄弟们斗僵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