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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聻之约阴魂不散 ...

  •   荨娘挠了挠下巴,心道,难怪那叫桩子疯子村夫一直说自己是娘娘神,这乍一看,果真还是有几分相像的。哎,都怪造物作怪,美人呢,大抵都长得大同小异,丑的呢才真是千奇百怪。

      桩子的同伴叫贵仁,是个老实憨厚的家伙,虽然被桩子打了一记闷棍,心里却并未记恨他,反倒在看到荨娘神情微妙之后,不由替他好是忐忑了一番,忍不住出言道:“姑娘,我知道你心里对桩子恼得很,但是吧,这事儿实在不好说,桩子吧,”他朝脑门比划了一下,“他小时候失足跌到水里,发过一场高烧后脑子就不大好使了,一根筋得很……”

      荨娘冷不丁打住他:“金桃是谁?”
      贵仁愣了好一会,才面带萧索地叹了一句:“金桃啊,诶,金桃啊……是桩子没过门的媳妇,可是十年前突然不见了,据说是跟一个外地行脚客商跑了。诶,也是造孽了。她跑了以后,桩子性子就越发孤僻起来,拖到这么一把年纪也还没娶上个媳妇儿。”

      重韫将神像扶好,一抬肩,不小心碰到凹洞上方悬着的铜铃,那铜铃摇了一下,摆到左侧撞了邻边上的铜铃一下,一传二,二传三,待那铜铃逐个对敲过一遍之后,默了片刻,突然齐齐响动起来。
      贵仁哑了一会,大声怪叫起来:“这些铜铃里浇了铁汁,里头的铜珠都被焊死了,怎么会响呢?”

      此时那暂停了许久的地震竟又卷土重来,埃尘浮起,月色昏黄。

      重韫握住藏在腰间的青铜匕首,警惕地盯着四周。他终于明白自己先前和荨娘上山之时,为何会有恍惚之感了。这个村子的气息太干净了。他天生阴阳双目,左眼可见鬼物,可这这村子里连半丝游魂残魄也瞧不着。按说这么大一个村落,总会有些死人才对,可重韫连一丝鬼气都未曾感受到。
      简直就好像是,那些魂魄都被什么不知名的东西吃尽了一般。

      重韫紧紧地盯住那尊娘娘神像。荨娘说这神像容貌形似她遇到的那个女子,莫非,是那只聻把这些魂魄都吃掉了?这地下镇着那只聻的老巢,因为村人无意间打破神像,竟破了那封印不成?
      铜铃的响声越来越大,震动也越来越大。

      忽有咂咂裂响,三人闻声望去,却是山壁上裂开了一道细细的缝儿。那缝愈开愈大,直开到约莫可容一人通过之后,便顿住不动,其间露出一条小径,曲折向下。重韫探入其中,手上火折子晃了一晃,但见山壁之后藏有机括,果然是处人造的洞府,遂跳入洞内。

      荨娘和贵仁跟在他身后。走了约莫百步,突觉眼前豁然开朗,竟是一方斗室。室中摆了一口三足铜鼎,约有半人身高,鼎壁上刻有文字,鼎上有盖,以三道锁链绕于其上,绞缚之。

      荨娘以手触摸鼎上所铭刻的文字,发现竟无一字能够辨识,不由奇道:“道长,这是什么文字?怎么从也没见过?”
      重韫以火折子相照,辨认一番后方道:“是殄文。”
      “殄文?”
      “就是鬼怪妖精间流通的一种文字,亦称水书。”

      重韫以掌轻叩铜鼎,听得鼎内异响,不知存放了何物,他有意要开鼎一瞧究竟,却顾忌荨娘和贵仁在一旁,不好舒展手脚,遂出言让二人先出洞外等候,那贵仁见洞内阴暗漆黑,心中早已生了退意,不待重韫说完便退出洞外。荨娘却是不依,还振振有词道,那农夫分明跑进这洞里来了,他可把我害惨了。我荨娘是何等人哉?岂能咽得下这口气?不行,我非得亲自把他揪出来,再踹上他三十脚屁股不可。天子犯法都得与庶民同罪呢,我才不管他是真傻还是假傻。

      她歪理一堆,讲起来还总头头是道的,重韫懒得与她舌辩,也就由得她去了。只嘱咐一声,若然有变,你只管跑便是。

      荨娘甜腻腻地凑到重韫身边,拿肩膀顶了他一下,眨了眨眼,嘻嘻道:“放心啦道长,奴家不会帮倒忙的。”

      重韫先拿张安魂符定在鼎壁上,这才埋首解那铁链,不多时三索俱下,重韫将柴刀撬入铜鼎与鼎盖的缝隙之间,手上用力向下一压,慢慢地将盖子起了出来。
      抬到一定高度后,唤过荨娘来,嘱她拿手扶住,重韫才将刀取下,与她合力将鼎盖抬了下来。
      盖子打开来后,立时有股香臭杂交的气息弥漫出来,熏得二人咳嗽不止。荨娘好奇心重,也不待那气散干净了,便捏住鼻子,趴到鼎边,举着火折子望了下去,这一瞧之下,却惊得尖叫一声,连火折子也掉了进去,扑地一下熄灭了。

      重韫又擦亮一支火折子,举来相照,见鼎内一具白骨成蜷卧状,骨架娇小,赫然是一具女尸。她身上的衣物基本都已腐化了,只能从片布只缕上依稀辨认出原本应当是一套大红深衣。
      荨娘直指女尸怀中,颤声道:“看那人头,人头!”

      女尸双手合围,呈拥抱状,怀抱着一颗人头。重韫隐约看见那人头皮肉皆在,心中也是惊诧,这女子都化为白骨了,怎么这人头还未腐烂呢?他将人头从女尸怀中提将出来,摆到尸骨上,只见那人头却是个相貌英挺的男子,双目紧闭,嘴角轻抿,神色安详。以手触碰他脸上肌肤,虽无温度,却不失弹性。

      重韫心中心思如电转,蓦然间想到一物。
      “趴下!”
      他一声大喝,单手揽过荨娘,就地一滚,堪堪与那飞袭而来的人头擦肩而过。重韫将荨娘掩在身下,反手抽刀,一挥之下却并未砍中什么。

      怔忪间,便闻洞外一声惨叫“啊,有鬼”,接着便是一阵杂乱的脚步声。那贵仁复又奔入洞来,对着二人一阵咋呼:“有鬼啊,我看见个会飞的人头!”
      “不是鬼。”
      重韫的话令二人大惊。可是不是鬼,那人头怎么会飞呢?

      “是僵尸。”重韫将匕首收回去,盘坐在地上。难怪那些白骨会精变了,此处镇着一只王僵尸,一朝封印得破,还不一呼百应?只是他想不明白的是,僵尸向来渴饮人血,怎么这只只剩一个脑袋的王僵尸却对他们视而不见呢?

      荨娘听完后将掌一击,道:“这还不简单嘛道长。你想,你要是有一天醒来,发现自己只剩下个脑袋,你最想做的事会是什么?找吃的?那肯定不呀,找身子好嘛!身子都没有了,吃了也白吃呀,最后还不都得漏出去啊。”荨娘说着在脖子边比划了几下。
      贵仁挠挠脑袋,一脸憨态,“我虽然听不懂,但是道长,这位姑娘说的好像很有道理啊。”

      重韫默然不语,眉关紧锁,也不知在想些什么。三人正沉默间,忽听得一声呻吟,荨娘一下子跳将起来,指着东南角道:“有人!有人!那有人!”
      贵仁看了一眼,见黑暗中晃过的身形十分熟悉,可不就是桩子吗?

      荨娘再看一眼,也认出来了,当下怒向胆边生,也不给对方爬起来的机会,就一下子跳到人身上,踩着那人的背碾了一脚,恨道:“好你个乡野村夫,居然想杀本仙子?眼睛是被屎糊了是吧!”
      桩子被荨娘踩住,一时爬不起来也翻不了身,只将一双手在地上刨划了两下,发出一声声低唤:“金桃,金桃……”
      声音嘶哑,哀意甚重。这一来倒让荨娘不忍心了,忍不住心道,算了,遇上个傻子,也合该她倒霉。

      她故作嚣张地又碾上一脚,才从桩子身上跳下来,将脸一扬,哼道:“本仙子大人有大量,便宜你了。”
      桩子将脸埋在地上,压着声音哭泣,反反复复叨念着一个名字:“金桃,金桃……”

      山野间回荡着雄鸡晓唱,一夜惊魂,可算是天亮了。重韫一行人下到山下,见阡陌之上白骨遍地,已有不少村人出得门来,胆大的便拿一根长棍去桶那骨骸,见它确实化为死物了,才壮着胆子上前拿簸箕收拢了,准备挖个土坑一起焚了。

      这番忙碌到正午,众人在村外林子里找了个空旷地方,挖了坑,将白骨倒进去,这才请了重韫来做法事。经过昨夜一晚,重韫现在在这些村人眼中的地位已不亚于仙人,法事过后,里正媳妇儿极力相邀,说是道长救了举村之人的性命,何当好好款待道长才是。

      重韫婉言辞了,道:“谢礼不必,但劳烦换些干粮。贫道还有一事,要向村中老人请教,不知这村中知晓最多掌故的是哪位老人家?”
      里正媳妇儿笑道:“那可赶巧了,要说这样的老人瑞啊,整个村子数下来,也不过两人,其中一人正是我家公公。”
      这媳妇儿是个爽利人,说着便把人领到家中,请出自家公公来。

      那老人家八十有余,却满面红光,精神抖擞,一听重韫要打听娘娘神的事,便拉着重韫在院中坐下,滔滔不绝地说上了。

      “那至少是东汉末年的事情了。传说娘娘神姓杨,自称杨娘娘,原本是黔地人氏,通识殄文,能通阴阳。当时天下三分,世道不太平的很,仗打得多了,妖魔鬼怪也多了起来。杨娘娘孤身行走江湖收妖除魔,一日正巧来到蜀中,听闻西蜀闹僵尸,便生了降服之心。那僵尸据说是曹操手下掘坟盗墓的兵子偶然间进得一番族王墓,从墓里起出来的,一出世便能号令百尸。且这僵尸性情暴虐,天性狡诈,当时横死其手的百姓不知有几多。”

      “杨娘娘追着这王僵尸一路,几次让他逃脱,一日间正巧来到我们这个地方,杨娘娘见此地风水极佳,便设下法阵,将那僵尸擒住,以真火烧了三日,仍烧不死。杨娘娘无法,只得将那僵尸砍了头,尸首分家各镇一处。据说,僵尸的头就镇在我们村里,身体则埋于邻村。”

      荨娘听得直咂舌:“这个娘娘神居然还是个侠女诶。”她眼珠子滴溜溜一转,突然想起一事来:“可是,为什么不能看她的脸呢?”
      老人家一声叹,道:“不知道。只是传说中娘娘神一直是以面纱覆面的。”
      “那看了又会怎么样呢?”
      老人家大惊,连道:“那可千万要不得,要是掀了娘娘神的面纱,惹得娘娘神发怒,就会把你收了去的……”

      荨娘一缩脖子,心中莫名有点发凉。这老汉的话正中她的下怀,想那只跟娘娘神眉目肖似的聻,可不是就缠上她了吗?
      二人打听一番,却无多少收获,因重韫坚持要继续赶路,荨娘只好顺从,两人拿铜板跟村人换了些吃食,到兰若寺中收拾好行李,临走时,荨娘忽然惊道:“诶,道长,你的小毛驴呢?”
      重韫哼了一声,面色有点冷,每每荨娘烦他时,他就是这么一张木木的冷脸,眼神平静幽深,一眼望过来,颇有威严,看得人心里莫名有点发慌。

      “怎,怎么了嘛?”荨娘看着脚尖,避免跟他对视。
      “不必理会它,办事不利,它自然不敢见我。”
      “哦……”荨娘一听,登时又活过来,暗自抚了抚胸口,吓死我了,还以为我怎么你了呢。
      “你叫它办什么事啊?”
      自然是他让小黑去把荨娘带过来,结果它却自己跑得不见踪影。但这些话就没有必要对荨娘说了。

      “诶,道长,你看,没有毛驴,你自己驮着行李多累啊。要我说啊,你就不该这么凶,做人呢,要温柔一点。你看,你一板起脸,连我都有点发憷,别说是一头驴啦……”
      “诶,道长,你看你这满头汗的,奴家给你擦擦吧……”
      重韫脚步微挪,将脸避开。他盯了荨娘一眼,突然把行箧卸下往她肩上一放,道:“既然你这么闲,你来背吧。”

      荨娘被压得脊梁骨一弯,不由将嘴一嘟,刚想撒娇,又听重韫道:“那只聻,还会再来找你的。”
      一句话,将她堵了个哑口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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