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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 1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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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我不够资格?”
他语气自然,因压低了声音,更显出几分真诚。
沈薏心中有些异样,半晌没说出话来,静静地听着那头低沉的呼吸声,过了一会儿,她才低声说:“无聊。”
程嘉言笑了起来,说:“今晚的月色真美。”
月色很美吗?
沈薏起身来到窗口,拉开窗帘,盈盈的月光悄然洒进窗户。电话那头程嘉言忽然说:“往下看。”
沈薏闻言垂眸,窗户对着马路,马路不宽,站在窗内能清晰地看到对面。
对面转角的路灯下,一个男人挺立着。他吊着右臂,左手拿着电话。路灯昏暗,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但沈薏可以看到,当她的视线对上他的那一刻,他朝她挥了挥手。紧接着,他又把手机拿到耳边,说:“晚安。”然后挂断了电话。
手机屏幕亮起又变暗,沈薏抬手触着玻璃,看着那人转身消失在街角,这才回过神。
她摸摸自己心口,有点烫。
程嘉言回到住处,其他工友照旧叼着烟在打牌,宿舍里乌烟瘴气。
程嘉言抿了抿唇,大步走过靠外的几个床铺,打牌的男人们见了他,各自哈哈大笑起来,最门口的白胖男人道:“哟,这是被谁打了?说出来给兄弟们听听,哥儿几个一块儿去谢谢他!”
“我草你大爷!”
程嘉言还没说话,门外突然传来一道怒喝,是丁步。
丁步气势汹汹地冲进来,对着白胖男人就是一记推搡。男人一时不备,被他推了一把,气不过,扔下扑克牌就站了起来,其他几个男人见状,气势汹汹地将丁步与程嘉言团团围住。
丁步握紧拳头做好了打架的准备,却被程嘉言一把推到身后。程嘉言看着眼前的白胖男人,和气地笑笑,笑容却不达眼底:“刘哥,实在抱歉,阿步年纪小不懂事,你别跟他一般见识。”
“程哥!”丁步喊。
“你闭嘴。”程嘉言说着,又对白胖男人说,“我那儿还有几包好烟,就当给兄弟们压惊了。”
他脸上带着笑,一边说着,一边上前,用完好的左手拍了拍白胖男人的肩膀。他目光沉静,丝毫不见笑意,就这样毫无温度地看着男人。
男人对上他的视线,与他僵持一会儿,最终也笑:“大家都是兄弟,不用这么见外。”
程嘉言眼里稍微有了点暖意,他说:“应该的……阿步,帮我把烟拿过来。”
丁步心不甘情不愿地去了,拿了三包中华,一股脑扔到刘哥的铺位上,然后推开众人,跑去外面。
程嘉言笑着说:“小孩儿脾气躁。”
刘哥哼了声:“脾气躁就好好管教,别动不动就出来撒野。不是每次都这么好对付。”
“明白。”
程嘉言说完,转身出去找丁步,终于在冰库边上找到他。
丁步蹲在地上,抬眸瞧他一眼,愤愤道:“程哥,你为什么给他们好脸色?他们不就是趁你这回受伤了,可着劲儿侮辱你?!”
程嘉言面无表情地站在他面前,说:“你也知道我受伤了。”
“什么意思?”
“如果他们现在跟我们来硬的,我们能占到便宜?”
丁步默了默,说:“大不了……我跟他们拼了!”
程嘉言默然不语,过了会儿,丁步说:“程哥,我错了。”
次日程嘉言调休,丁步揽了程嘉言的货,一早开始出车送冰。中午工作完毕,他照例来到知友书坊。
知友书坊依旧门庭冷清,丁步进了门,沈薏忍不住朝他身后张望了几眼,丁步笑道:“我程哥今天休息呢。”
沈薏拿起抹布佯装擦吧台,说:“谁问他了?”
丁步往吧台上一靠,搓着手对沈薏说:“沈姐,能跟你商量个事吗?”
“什么?”沈薏挑挑眉。
“就是赔偿的事……你能不能跟程哥少要点钱?”丁步一边说着,一边从外套内兜里掏出一卷钱,皱巴巴的。他拆掉牛皮筋,把钱往吧台上一放,说,“这里一共四千八……这是我全部积蓄了,你就收程哥一万五千二。”
钱没了束缚,乱七八糟地散在吧台上。沈薏看了一眼,笑道:“干嘛,怕你程哥付不起?”
“没那个意思。”丁步说,“就是吧……程哥他也不容易,我能帮衬点就尽量帮衬点。”
“你们还真是……兄弟情深。”沈薏嘴角翘起。
丁步说:“反正我这辈子就认定这个大哥了。”
“怎么说?”
丁步道:“你不知道,我们车队就我年纪最小,刚进车队那会儿天天受欺负,挨打受骂的。要不是程哥,我早干不下去了。”
“这样你就认他当大哥了?”沈薏问了一句。
“当然不是!”丁步抬高声音,“还有我家里,我奶奶身体不好,三天两头看病。要不是程哥一直拿他的工资给我,我奶奶哪能活到现在!”
沈薏笑容停在嘴边,过了会儿她回过神,看向丁步说:“你说他不是本地人……他什么时候到沿海的?”
“他来沿海快两年了吧,一来沿海就到我们车队工作了。”
“他……以前是干什么的?”沈薏问。
“以前?这我哪知道,他从来没说过。”丁步一脸茫然。
沈薏笑了声:“连他的底细都不清楚,就认他做大哥?”
丁步正色道:“好兄弟有今生没来世,我还管他祖宗十八代上下五千年?我程哥对我怎么样跟他过去是什么人没任何关系!”
沈薏笑容一僵,顿了会儿,低声说:“你说得有道理。”
下午又没有客人,沈薏关门去医院看望爸爸,丁步自告奋勇地帮她看店。
沈薏把店门钥匙交给他,告诉他所有电器开关之后,就驱车前往医院。
到了医院,沈父难得清醒,沈薏带他到楼下花园散步。花园中央挖了个人工湖,湖心有亭,水上一条长廊连接两岸。
亭子里没有人,沈薏扶着爸爸在石凳上坐下,柔声问:“最近都挺好的吧?”
沈父看着湖水没说话,消瘦的脸上没什么表情。过了会儿,他机械地转过头,看着沈薏,许久,他握住沈薏的双手,颤声道:“小薏,让我跟着你妈一起去吧。”
沈薏一愣,随即扬声责怪:“爸,你胡说什么呢?!”
沈父道:“我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完全变成一个无法自理的疯子……小薏,与其过那种毫无尊严的生活,我宁可去死!”
“爸……”沈薏摇头,眼圈骤然通红。
“小薏,趁我现在还能自己做决定。”
“不可能……爸,我只有你一个亲人了,求你,不要离开我。”
沈父沉默。
沈薏蹲在他脚边,过了会儿,额头抵在他的腿上,无声地流眼泪。
沈父叹了口气,抬手摸着她的脑袋。
回到知友书坊已经临近晚上,沈薏进了屋才发现店里客流兴旺,丁步正带着一群大学生模样的少男少女讲民国那位女作家的故事。
沈薏来到吧台,程嘉言正好单手托着餐盘从后厨出来。沈薏忙伸手接过,送去相应的桌上之后才回来,对程嘉言说:“你怎么来了?”
程嘉言看了她一眼,说:“来厨房洗碗。”
沈薏一愣,随即拿起墙上挂着的围裙系好,来到后厨。
“你怎么会做咖啡?”
“去医院看你爸了?”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沈薏抬头看向程嘉言,程嘉言也正好朝她看来。后厨很小,安装了琉璃台、咖啡机、洗碗池,两人站得近,一转身连彼此脸上细小的毛孔都看得清。
沈薏愣了愣,又垂下头继续洗碗,说:“嗯,医院告诉我他今天清醒了。”
程嘉言点点头,说:“以前上学的时候学过咖啡,只不过我不会拉花,幸好他们不介意。”
“拉花我来就好。”沈薏说了一句。
程嘉言反身靠着洗碗池,垂头看着她。许久,沈薏抬眼,说了一句:“看够了吗?”
程嘉言低笑:“没够。”
沈薏一噎,没理他,再次低头。厨房里很安静,只有哗哗的水声,偶尔有交谈声从外面大厅飘来。
不知过了多久,程嘉言再次开口:“这只杯子你已经洗五分钟了。”
沈薏忙把杯子放到一边,又换了一只来洗。
程嘉言问:“有心事?”
沈薏没说话。
程嘉言笑了声:“肩膀借你啊。”
沈薏扭头,目光落在他吊起的右臂上,牵牵嘴角说:“可惜了,只有一个肩膀。”
程嘉言眼角浮现浅浅的笑纹,他垂眸睨着她,说:“一个肩膀加一只手呢?”他说着,伸出左手,在水流下握住了沈薏的双手,然后低声道:“像这样。”
水质清冽,触感冰凉。而此时,冰凉的水中混进了一丝热,是程嘉言手上的温度。
沈薏垂眸,水流中交叠着三只手,他的手很大,几乎将她的双手完全包住。
程嘉言收紧了手,大拇指指腹在她手背上轻轻滑过。他看着沈薏,低笑:“这样呢?”
他们不知何时已经挨得极近,说话间,他的唇风在她额角轻轻扫过,有点痒。
沈薏突然想起来,她这次去看望爸爸就是想征求他的意见,她想问问爸爸,她这样的人还能谈恋爱吗?她有能力让对方感觉快乐吗?
可惜,计划被爸爸的一番话打乱。
不过,现在更乱的是她的心。身边的热度,手背上的触感,这一切都无法忽视。
不知过了多久,程嘉言忽然开口:“沈薏,你脸红了。”
沈薏抿唇,忽然觉得心里有点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