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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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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隔数日,再至颐宁宫,宜修只觉恍如隔世。
前世大约也是这个时候罢,她身孕已然安稳,身旁绘春绣夏、剪秋染冬,宫人随从前呼后拥。而每一步踏入颐宁宫前曾经的繁盛与煊赫,都在之后如同一记记响亮的耳光打在脸上。
太后说:她毕竟是嫡女。
玄凌说:她也是你姐姐。
柔则说:我真不是有心。
前尘种种,一时都上心头。宜修沉了沉心头的那一口气,踏上了颐宁宫前的汉白玉石甬道。
这一次,她身边只有剪秋和高晋,脚步却踏实了更多。
经过宫女们的禀报踏入正殿,庄正高华的明堂之中还是满了檀香宁静而悠远的香味。端坐在当中团凤座上的姑母昭成太后此时还只不过三十几岁,凤目朱颜仍是艳丽无俦,眉梢眼角尚且不曾细纹密布,发间的金凰长钗,指端的七宝护甲,无不昭示着天下最尊贵的身份。
然而一个照面过来,四目相对一瞬,宜修竟有极短的失神——她只觉仿佛看见了自己。不知道应该说是数十日回魂之前,还是应该说十数年后,在昭阳殿冷金霜玉的长门寥落中空有凤位、却寂寞成灰的自己。
不过,这失神也只是一息之间罢了。
“妾娴妃朱氏,拜见太后,拜见皇上。愿太后与皇上万福金安,康健无忧。”没了腹中孩子的牵绊,少年娴妃的身体正是轻盈之时,一行一跪,无端便有莫名的优雅华贵。虽不及习练舞蹈之人那样娇娆多姿,却含着仿佛刻入骨子里一样自然的端庄大气。坐在太后身旁的天子玄凌眼光犹自在另外一厢未曾留意,昭成太后的目光却微微闪了闪。
娴妃,是有什么不同了么?
“起来罢,赐座。”昭成太后颔首,面容庄严依旧,“这些日子闭门静养,身子可好些了?”
宜修扶着剪秋的手起身,含笑向昭成太后再度欠身:“多谢太后娘娘关怀,妾这些日子闭门修养,静心读书习字,身体已经好的多了。”少女清朗的声音不疾不徐,柔和而稳定,也并未因玄凌并朱柔则的并肩在座而生出一丝分神。
“那就好。”昭成太后向玄凌望了一眼,后者却犹自嘴角含笑,目光黏在身着一袭淡粉色水染并蒂莲缭绫长裙的朱柔则身上。昭成太后不由微微蹙眉,轻咳了一声,“咳,娴妃,你也有许久没有与你姐姐相见了。”
宜修落座在缠枝牡丹绣墩上,刚好接过了宫女送上的茶盏,闻言向朱柔则望过去。那传说中有倾国之色的承恩公嫡长女,此刻正是粉面含春,明眸脉脉地半垂首而坐,将自己明媚娇娆的侧面留给天子玄凌的灼灼目光。
“姐姐许是敬畏天家威严,都不抬头与我招呼,想来还是害羞呢。”宜修笑道,口气里将朱柔则当小孩子一样,许是前世里见到太多次年轻妃嫔在玄凌跟前垂首含情,便不自觉又回到那样三十余岁的贤惠皇后仪态之中。
不过此时的朱柔则还未曾经过册封明旨,严格地讲仍属无品无级的官家女,宜修这话便决然算不得僭越,其实应该反过来说是朱柔则不曾拜见娴妃,礼数不足。
玄凌闻言全然不曾多想,朱柔则却是七巧玲珑心的人,行动上历来样样求全,叫人挑不出错处,立时起身向宜修柔柔一福:“臣女适才没有给娴妃娘娘见礼,是臣女失礼了。”
宜修端坐受了这一礼,才微笑道:“姐姐太客气了,到底是一家人。”
昭成太后不由再度向宜修侧目望过去,上下打量了一番,却见宜修玉面含笑,如坐春风,竟是十分沉着稳定,心下原本的盘算便生了一丝动摇。
“宜修,”昭成太后改了口,声音里更多了三分亲切,“你说的很是,都是一家人。下个月初一,柔则便正式入宫,你们姐妹作伴,以后便更好了。”
宜修微微欠身,面上自然是并没有前世的惊愕,心中也再无一丝的疼痛,明眸流转之间,全是真切的欢喜笑意:“果然如此,可要恭喜皇上,恭喜姐姐。姐姐倾慕皇上英姿这样久,如今真是天随人愿,可喜可贺。那臣妾便要先祝皇上与姐姐两心如一,恩爱不离。”
玄凌闻言也是欢喜:“娴妃当真贤良,你们姐妹以后也可朝夕相见了。”
宜修笑靥如花:“皇上与姐姐恩爱绵长便是好的,哪里还要臣妾在旁碍事呢,臣妾可是识趣的很。”
玄凌满心满眼皆是朱柔则的倩影,闻言只觉娴妃如今果然柔顺谦和,知进退识大体,更是龙心大悦。
只不过颐宁宫正殿中的其他眼睛,却几乎都是或明或暗地向娴妃的明艳面孔扫了过来。
入宫不过半年的少年娴妃,竟是这样厉害的人物么?
刚才那话里的刀子,大概也就只有皇上听不出来罢。
什么叫“姐姐倾慕皇上英姿这样久”?阖宫上下,谁不知道承恩公的嫡长女是自幼便与护国将军薛家的二公子定亲?
这一句话,其实就钉死了朱柔则的妇道妇德。
若说朱柔则并未倾慕玄凌,就算玄凌一心要娶,此时也正在情浓,到底难免在心里先埋个疙瘩。
然而若说朱柔则当真倾慕天子已久,那先前与薛家的婚约又算什么?
昭成太后是经历了多少风云激荡才走到如今的位置,自然片语之中便听出了意味。但再看宜修仍带着稚气的面庞,似乎真是全然真心,先前的那一瞬动摇便又加十分:“皇上,柔则下个月进宫,便交于娴妃操办典仪如何?”
宜修虽然心里对玄凌已然绝情断爱,闻言却还是心中一震。连身后的剪秋与高晋,皆向昭成太后方向望过去——朱柔则在朱家时对宜修的嫡庶凌驾还不够?如今还要叫宜修亲自去操办自己姐姐嫁给自己夫君的典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