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栀阙花落》左*酒

1、宣依入宫

　　景贞二年，月夜冷得凄清，星点稀疏，朦胧的雾气缭绕不绝。
　　叶晗抱着早已冷却的手炉，深及脚踝的寒雪被她一步步踏过，冷意直袭全身，蔓延至心口。
　　“漓儿，你说这是不是真的命不由己啊。”叶晗突兀地停住脚步，轻叹了口气，视线恍惚地望着最前方那一抹娇艳的腊梅，却又好像穿透那处，不知归属是何处。
　　“小姐，您这是什么话呀，先生都给算过了，您呐，凤瞳凤颈，定会有个好去处，这不，明天，您就要入宫选妃了，要高兴才对。”被唤作漓儿的小丫鬟心里清楚叶晗又是想起了早上那一出，心里头被攥得紧紧的，很是不舒坦。
　　自幼，漓儿便跟在叶晗身边，同她一起长大，两人关系好得如同亲姐妹，因此漓儿也算是叶府的半个主子。跟随了主子那么久，叶晗的小心思她再清楚不过，叶晗天性好自由，最厌恶的便是那处处是规矩，是束缚的皇宫。可是今晨一大早，宫里的海公公便来宣旨了，哎，回想起来也真叫人心寒。
　　叶晗没说话，淡淡地瞥了一眼喋喋不休却苦作笑脸的漓儿，她心心念的还是今晨，还是癫狂的娘亲，心猛地一揪，痛得几近窒息。
　　今晨天还蒙蒙亮，清辉的月光撒满，笼罩了整个叶府，无声息，无人语。
　　马蹄声踏破了宁静，直挺挺地入了叶府。
　　“圣旨到----！”海公公尖利的嗓音一提，哗啦啦一大片人鱼贯而出，齐刷刷地跪下等待接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叶府叶振之长女叶晗祥钟华胄，秀毓名门，温慧秉心，柔嘉表度，特召入宫中待定选妃。至于阮氏一族叛乱一事，朕不予追究。钦此！”
　　“臣女蒙皇上厚爱，感激不尽，臣遵旨。”海公公轻蔑地扔下圣旨，听了叶振那一番词藻，意味深长地一笑，便头也不回地走了，临走前，还颇有深意地望了叶晗一眼。
　　海公公走后，叶振便再也耐不住性子，遣散了一干奴仆，怒哼道：“我叶家怎么会有你们这样的母女，选妃？哼，等着在宫里头孤老一生吧！”语罢，拂了拂衣袖，阴沉着脸大不走出了大堂，只余母女二人跪坐冰凉的地板。
　　叶晗看那宽厚的身影毫无留念地离去，心中一顿，彻骨的寒意萦绕周边，她却似浑然不知。那个背影，也曾温暖过，也曾是她最贪恋的地方，儿时，她可以肆无忌惮地攀上父亲的背，在上面嬉闹，玩累了，就安稳地睡上一觉，无忧无虑，美好得仿若梦境。而如今，是真的成了梦，那个温暖的背再不会属于她，她再也不能贴近。
　　或许，有些事，有些人，铭记了一生也不过如此，贪恋了一辈子也是无果。
　　叶晗心知肚明，自己为何会惹叶振如此生气。在这偌大的宰相府中，她贵为长女，也曾风光过一时，可随着母亲阮氏一族的颓落，叶振就好比失去了左臂右膀，在朝廷上的势力也削弱了一半，不再像之前那般如鱼得水，办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更是难上了好许。
　　阮氏的败落无疑是给了叶振致命一击，他无处宣泄自己的愤懑，便把矛头直指她们母女俩，但由于阮氏余党实力还未根除干净，叶振还有所顾忌，不能光明正大地将二人赶出府，可叶晗及母亲在府中的地位还是一落千丈了。
　　“哈哈哈，晗儿，你听到了没，你要入宫选妃了！哈哈，入宫啊！要去选妃了！”叶晗的母亲阮夕君突然地就笑了，癫狂地笑，原本姣好的面容此刻狰狞得不成样子，叶晗心里没由来得一阵恐惧，母亲不该是这番模样的。
　　在父亲还未变得如此冷淡前，母亲是一个看淡风尘，贤惠淑德兼备的可人女子，会给叶晗做她最爱吃的糕点，会在秋高气爽的早晨跟叶晗一起玩秋千，她说要看岁月静好，跟爱人白首相老，她说她们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一家人。
　　可事实永远残酷于梦幻的美好。
　　“娘亲，晗儿......晗儿要进宫了，您很开心么？您希望晗儿进宫么？”叶晗踌躇着，最终狠下心来问了这句话，内心还带着些许的期盼，她希望母亲说“不”。
　　阮君夕捋了捋额前的几缕发丝，渐而恢复平静，岁月在她脸上刻下的痕迹过于深了，以至于让别人怀疑这个满脸沧桑，头发花白的女人是否真的只才三十几岁，“晗儿，宫里头就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狱啊，娘亲不忍啊，不忍啊！可阮氏的叛乱根本就是无稽之谈啊，你身为阮氏的骨肉，有阮氏的血缘哪，阮氏的惨败只有你能复仇了，晗儿你要为阮氏全族报仇雪恨哪！”
　　阮君夕红了眼眶，充斥着噬人的血光，叶晗心下一惊，软软道：“娘亲，晗儿都听您的，您所说的，都是晗儿的使命......”
　　“这才是我的晗儿，这才是我的好女儿啊哈哈哈！哈哈哈！”阮君夕突得踉跄着站了起来，跌跌撞撞地跑向门外，可怖的笑声还萦绕在叶晗耳畔，心莫名地疼。
　　“小姐，小姐，您这是怎么了呀？”漓儿慌着在叶晗出神的眼前晃了晃双手。
　　雪仍旧在下,不比之前大了，却愈发寒冷。
　　叶晗回过了神，自嘲地笑了笑，“没，想起今晨的事罢了，回去吧，这天越发冷了。”
　　叶晗紧了紧身上单薄的披风，冻僵的小脸泛着紫白，又失神般朝前走去，却不是回房间的路。
　　“小姐，走错啦，那是去茅厕的！”漓儿马不停蹄地追了过去，那叫一个无奈啊。
　　叶晗左转右拐绕了好些路才回到自己房间，推开门的那刹，却发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正端坐在圆桌旁悠闲自如地品着茶。
　　叶瞳！
　　“妹妹，你怎的来了，是什个风儿竟能把你给吹来。”叶晗皮笑肉不笑地关上了房门，漓儿乘着空当也跟了进来。
　　叶瞳悠悠地放下手中的茶杯，不缓不急地用手绢拭了拭嘴边残留的茶渍，这才缓缓道：“姐姐这是什么话，难不成不欢迎妹妹来了？”
　　“妹妹光临妹妹寒舍，姐姐怎会不欢迎呢？”叶晗垂下头，抿嘴笑了笑，眼中的恨意却是显露无疑。

　　这女人，可真是不识好歹，给点面子尾巴就能翘上天去。
　　漓儿在一旁看着心急，叶瞳是怎样的货色，她心里一清二楚。
　　当年闹饥荒，叶瞳和她母亲到叶府想来避难，好说歹说这两人才住了进来，当初叶晗可没少帮她们，谁料叶振那狗贼贪恋白浅词她母亲的美貌，不分轻重就给了个侍妾的名分，要知道之前，这偌大的宰相府里，除了阮君夕一名正房，叶振可从没纳过什么小妾，而自从叶瞳母亲出现在叶振视眼里后，叶振那一阵子几乎夜夜歇在那侍妾的房里，就算阮君夕时常犯了心痛症，叶振也从未去看望过，从那时起，阮君夕便冷了心，心中的恨渐渐掩盖了爱，叶晗也不再尊敬她的父亲，偶然碰见面，叶晗只做无视般擦肩而过，冷若冰霜。
　　至于叶瞳，本也不叫这个名字，可叶振却好笑地将她视为义女，宠爱有加，好比叶晗这个亲生女儿，便也改换了名字。白浅词在叶府越来越有地位，城府更不是一般人可以比拟的，在叶晗面前蹬鼻子上脸，甚至曾故意烫伤叶晗，至今这道被烫伤的伤疤还遗留在叶晗的胳膊肘上，白浅词污蔑叶晗偷了她的玉簪子，唆使叶振赐了叶晗狠狠的一顿家法，叶晗当时只想：不就一根玉簪子么，有必要闹那么凶？后来经历了一系列的折磨她才明白，这不只限于偷盗了，而是白浅词想置她于死地！可惜，她每次都没成功，也不知是叶晗命大，还是白浅词手段不够狠辣。
　　“叶姑娘，我们主子这是寒舍，咦，你看这天冷的呀，雪花都飘进来了，您啊，现在可真沉得住气，之前可不这样的。”漓儿一边帮自家主子说话道，一边还装模作样地缩了缩脖子，那小嘴撇的，都不怕把脸撑大了。
　　叶晗笑了笑，心底想：漓儿这丫头，最近这嘴皮子越来越利索了呀，这是夸叶瞳呢，还是骂叶瞳呢。
　　“你算个什么东西，我跟你家主子讲说，你来搅合什么？！”叶瞳唰得站了起来，浓妆淡抹的一张脸此刻皱成了一团，更叫人作呕。
　　“白姑娘，刚夸你呢，怎的这又变回原样了呀。”漓儿哀叹着摇了摇头，嘟着小嘴一脸无辜状，看得叶晗内心一阵舒畅。
　　“ 你个小贱蹄子，有什么资格插嘴！”白浅词怒吼了一声，顺手把桌边的杯子撩起来毫无顾忌地扔在了地上，“啪”得一声脆响，本完好的杯子瞬时四分五裂。
　　叶晗收敛了笑容，皱了皱眉，冷声道：“妹妹这是作甚，发那么大脾气，可看清了自己处在什么地儿？漓儿自小跟在我身旁，比你，还有你母亲进来的时间还要长，就算如何，她是我的人，漓儿做的有不对的地方，妹妹不如大人不记小人过，歇一歇这火爆脾气。”
　　叶瞳心中那叫一个火气盛啊，可碍于自己今晚的真实目的，她忍下这口气，暗想：叶晗，这笔账我叶瞳给你好生记着，今后定要你偿还数倍！
　　“ 姐姐，妹妹当然不会计较小人的过错。”白浅词说着还万分挑衅地瞥了漓儿一眼，扭着腰肢缓缓来到夜晗面前，好是亲昵地拉起叶晗的手，“不过，有些事，还是我们姐妹俩单独说比较好。”
　　漓儿突然就不安了，咬着嘴唇，双手不停地绞衣摆，她怕，怕叶瞳做出什么对叶晗不利的事来。
　　叶晗不着痕迹地脱离了白浅词的手，安然地挥了挥手，示意漓儿先出去等。
　　其实，她自己心里也没底，不知道叶瞳这个蛇蝎心肠的女人会干出什么事来。
　　恍惚之际，突兀的，一只手生生掠过叶晗的双眼，直冲她的头顶去。
　　心猛地收缩，好似被细锐的丝线紧紧捆绑，无处逃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