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见花开》蜡像馆

4、第四章 红豆刨冰

　　天怎么这么热，闷闷的，一点儿都没有风。街上就像是硕大的蒸笼，捂得严严实实，汗水把整件衣服贴在后背上，不舒服。

　　李媛媛往四周看看，确定张小受没有跟着来，谈不上高兴，也决不是失落。只是好奇，这小子不知跑什么地方去了。

　　下午还要见一个委托人，情况和中午的也差不离，赵女士，４３岁，电台主持人，离异一年半。儿子跟前任老公住，目前自己住一套市中心的小越层。

　　赵女士对配偶的要求不苛刻，只要看顺眼就行。不过李媛媛还真没底，这顺眼不顺眼，包罗万象，已经是第二次给她介绍了，希望今天不至于白跑。

　　赵女士的工作比较灵活，约的是三点半喝下午茶。李媛媛风风火火踏上地铁，从城东赶到市区。赵女士住的星星花园里面有个贵族式咖啡馆，环境很不错，小区里面都是老外，比较清静。一杯咖啡１２８块钱，要不是工作，李媛媛才不会充这种冤大头。反正按照合同规定，见面的一切费用，由委托方承担。

　　李媛媛来得早了，要了一块蓝莓芝士蛋糕，她刚才就没吃，珍珠奶茶管的饱。摆明了等下也没她吃喝的份，还不如现在先填饱肚子。

　　大大的一口咬下去，满嘴的奶香，蓝莓汁往外溢，忙不迭地舔嘴唇。偷闲偷闲不偷哪来的闲。李媛媛顺手翻开咖啡店提供的瑞丽杂志，一页一页翻图片，据说秋冬季要复古，流行红色。也不知道是真的还是假的。

　　三点二十分，赵女士就来了，真是一个精致的女人。见一次就要叹一次。橘色的ＰＲＡＤＡ手提包，ＫＡＲＥＮ　ＭＩＬＬＥＮ橙色小套装，白皙的肤色，理得整整齐齐的卷发。带三分妆，一般都是ＭＡＣ的眼影，ＹＳＬ的腮红配上资生堂的唇彩，女人到了四十，还能有这般的容光。保养上一定下足了功夫。

　　李媛媛先开的口：“ＣＩＮＥＭＡ的味道，还是这么好闻。”

　　赵女士勾起嘴角：“什么香水都瞒不过你的鼻子。”

　　“嗯，我这是狼的鼻子。”李媛媛递过去饮料单。

　　赵女士要了一杯芦荟汁。

　　李媛媛啧啧：“喝得真营养。”

　　赵女士戏谑：“不像你们年轻人有资本挥霍。”

　　“哪里哪里，您看着也才三十”

　　千穿万穿，马屁是不穿的。李媛媛张口就来，对方也很乐意听。

　　“李小姐这么会说话，我儿子要是有你这么个女朋友就好了。”当妈的总会挂着孩子。

　　李媛媛吐舌头：“别这么说，其实我脾气差得很，哈！”

　　三点三十五，钱先生才赶来。赵女士虽然什么都没说，但李媛媛的脸色已经阴下来了。
　　好在钱先生连声说抱歉，因为不太熟悉这里，所以迟到了五分钟。

　　李媛媛也缓和下来，紧着给双方制造机会。

　　两个人不冷不淡地聊着。

　　李媛媛往窗外看，你说邪不邪，张小受正隔着窗子往里张望。

　　李媛媛火往上撞，跟赵女士和钱先生打了一声招呼，就脚下加紧，冲出门外，一把抓住张小受的手。拖到小花园里。

　　“你跟踪我？”李媛媛很生气。

　　“哪有！”张小受很委屈。

　　“还说没有跟踪我，一天见到你两次，除非你有特异功能！”李媛媛不会那么简单地上当。

　　“放手！”你别看他长得好看，还有些脾气。

　　张小受电话响，从口袋里掏出新款ＮＯＫＩＡ　８６００，这小子还挺有钱的嘛，李媛媛心想。

　　“好，你先等等，我马上回去。”张莫对着电话那头交待了几句。就甩开李媛媛急急地走了。

　　这算怎么回事，还没问清楚呢。李媛媛怏怏地回到咖啡馆，也不能打搅赵女士他们聊天，自己要了一份红豆冰山，坐在角落吃。

　　小时候的刨冰很小一杯，冰块打得也不碎，硬硬的满满一杯，冰块也不是甜的，杯底才是几勺红豆和糖水。每次拿到这样的刨冰都很心急，急着要吃下面的东西。越是着急越吃不到，只能拿勺戳，一直一直戳，将冰块戳开一个口子，探到最深处，才心花怒放地舀出来一小勺。然后把冰块整个儿碎进糖水里面，吃的时候，咬起来嘎吱嘎吱响。

　　所以小时候的刨冰是最好吃的，即使现在用机器打的冰块软软绵绵，红豆和糖汁包裹成一座小山，装点上水果，李媛媛最爱的还是那逝去的味道。

　　这就好比年过不惑的委托人，很多时候他们就像这精心装饰的红豆冰山，不能说味道差到那里，只是更细腻，更小心。

　　李媛媛边吃，边掏出手机发消息：“乐乐在哪里？”

　　温乐回：盛年。你呢？

　　李媛媛飞快地打：星星花园，见委托人。我表哥上班乖吗？

　　温乐发来一个笑脸：你表哥说你没大没小。

　　李媛媛还了她一个鬼脸：无聊死啦！

　　温乐佯装怒：不管着你，你就无法无天啦。晚上一起吃个饭吧，叫上你表哥。

　　李媛媛问：是不是还有小七他们？好吧好吧，人多热闹。

　　温乐最后发来一句：嗯，好，说定啦。六点半渝庆川菜馆。

　　大热天吃川菜也就温乐想得出来，据说上周人家还吃了一次火锅，不过李媛媛没有太大的意见，反正他们喜欢就好。

　　这么大一份红豆冰山，吃一半就觉得索然无味。

　　赵女士也是，李媛媛觉得她对钱先生没有太大兴趣。

　　女人就这点吃亏，男人可猎奇的范围很广，一个四十岁的男人，要找二十的姑娘，谁都不会大惊小怪。一树梨花压海棠，那叫情趣。但对于一个中年妇女来说，从心理上首先先把绝大部分男人排除在外。有钱的，她怕人品不好，没钱的，她怕心术不正。所以赵女士这条路走得艰辛得多。好在她还是比较信任李媛媛，给李媛媛充分的时间来为她物色对象。

　　李媛媛恰到好处地提早结束了这次约会。送走了钱先生，李媛媛陪着赵女士坐。

　　“站在朋友的立场上来说，我不忍心再给您介绍对象。很显然您还没有放下。”李媛媛如是说。

　　赵女士苦笑：“放下？这词儿很俗。”

　　李媛媛拿起纸巾掩嘴：“的确是很俗。按规矩我不该问，不过，如果您不介意告诉我，当初为什么离婚？”

　　赵女士仿佛要讲一个很长的故事，她望着李媛媛的眼睛，李媛媛也望着她的。一轮淡淡的忧伤袭上。

　　“我很早就结婚了，当时刚恢复高考，别的同学还在水深火热温习数理化。我已经嫁了。丈夫长得好，家里条件也比较优越，脾气更是没话说。当时谁都觉得我掉进了蜜罐子。我公公曾是军区首长的秘书，后来因为患病，一直休息在家。拨乱反正之后，家里的生活一天好似一天。”

　　李媛媛用最谦逊的眼神，洗耳恭听着。

　　“儿子是结婚第二年的冬天出生的，公公婆婆乐开了花，丈夫也是。我竟嫉妒我自己的孩子，我从未见过丈夫如此紧张。那一种念头刚冒出来就被我死死地压了下去，我唾弃自己，简直是贪得无厌的女人。生完孩子没几个月，我进了现在这个单位，前身是无线电一厂。86年才被广电合并。”

　　“他是怎样的一个人？”

　　“你说我丈夫？他对任何人都很好，不计较得失，不贪图名利。他越是这样，越是得到领导的器重。十年前离开事业单位下海，单位里前后还帮他开了不少证明。”

　　“你不满意这样的生活？”李媛媛隐约有些答案。

　　“婚后我渐渐发现，我嫁给了一个神，而不是有血有肉的人。这么说是不是不真实。”

　　李媛媛摇头。

　　“想要了解他的想法很难，他越是埋得深，我越是想知道。就算是潘多拉的盒子，我也想去掰。开始的几年，我竭力讨好老人，照顾孩子。做最标准的贤妻良母。每晚的菜都变着花样给他们做。连房间里面的摆设和熏香都费了不少心思。但是我得到什么呢，什么都没有。后来我开始厌烦了，我开始不回家，跟朋友们去吃喝，打牌。整宿整宿。我甚至希望他骂我打我，可是也没有。在他眼里我并不存在。”

　　“是第三者吗？”李媛媛插话。

　　“是也不是，后来再后来，我做节目的时候遇到他的老同学。说起在学校里，他有过一个对象。当时那女的家里被打成臭老九，我公公为了自保，严厉地禁止他们来往。结果那女的去了农村嫁了人。据说他那个时候很伤心，足足有半个月没有出门。”

　　“在这种大背景下，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李媛媛叹息。

　　赵女士也叹，只是无声。

　　“后来我们就一直拖着，一开始是孩子太小，后来是老人。把所有的牵挂都拖没了，我们才离婚。”

　　“是一段无奈的婚姻。”李媛媛不是法官，但她用一句话作了总结。

　　一段婚姻对一个女人的影响可能是十年，可能是二十年，更可能是一辈子。所以温乐常对李媛媛说，我们可以不赚钱，但是不能不谨慎。我们的工作关系到别人一生的幸福。

　　从咖啡店出来，李媛媛感慨良多。夏天的日头转得晚，都六点了，太阳才下山。

　　李媛媛甩甩一头的卷毛。伸手拦了一辆出租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