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野屠户的娇软娘子》酥糖的糖

3、谋生

　　叶袖身上带的金银不多，继母手特别紧，她的月例除了应付诗会和穿戴，历年来攒下的也不过几十两银子。逃亡之前，她将普通一点的金簪绞成小段，和几颗东珠一起缝在了中衣里面，那是准备在紧要时刻救命的，是等闲都不可以动用的。

　　而一路上刨去吃用，加上落户后各种安置，手里的银钱也就二十多两并一些铜板了。

　　在度过了陌生的第一个月之后，叶袖开始琢磨今后的生计。

　　一般来说，"年岁渐长"的村妇若要做工，要么是低下的厨娘、浣衣妇、洒扫婆子，要么就得跟男子一样去田地里做苦力。

　　可惜十指纤纤的叶袖哪一样都不能干。

　　因此当无意之中听到村童唤她“老妖婆”之后，叶袖突然就萌生了一个点子。

　　——似乎“神婆”这一行的门，她应该能进？

　　这不光是因为她杂书看得多，周易八卦河图洛书都通晓，还因为奶娘曾经讲过的江湖轶事里，许多行踪莫测的高人往往都对能占卜、会掐算的神婆神汉们推崇备至。

　　再者，里正都在状似无意中提起她身边似乎有“狐仙”了，她若是不表露点神鬼手段，似乎不太能说得过去？

　　叶袖打算将自己打造成比较高档一点的神婆，要有别于别的村子的“仙姑”，因此首先要准备的占卜用具就不能与他人相同。

　　别人可以用用龟壳、铜钱、竹签、小牌等手段和征兆来推断未来的吉凶祸福，或者揭示已经过去的某些事情，如果她也用同种的，不说她没有掌握普通神婆装神弄鬼跳大神的手段，就说她自己都不看好那么些太过虚无的方法。

　　通常，民间认为龟乃长寿之物，常认为其能通神，多用龟壳于占卜预测；而三枚铜钱一扔，一爻就出来，扔六次就是一个卦，很是方便。这种铜钱六爻预测法，又叫纳甲预测，是目前最为流行的预测方法。

　　以上两种，是临近几个村子的神婆常用的方法，当然，一些神汉和庙祝也用这种方法，有灵验的，也有不灵验的。

　　而五十来根蓍草在卜筮着手中，经过多次分合得出卦来，乃是揲蓍法，又称之大衍筮法，已经是上古流传下来的神法了，等闲没有功力的神婆轻易也不会使用这种法门——一个解读不对，比空口白话还容易惹来仇恨。

　　至于“测字”，那是江湖骗子们常用的伎俩，在这种平均一百个人里也未必有一个识字之人的山村内，更不易行得通。

　　若是讲“以小明大、以微见著”为占卜的真义，那么其实是从常理的细节推及常理，这一点，自幼受到奶娘熏陶的叶袖，自问还是可以做到的。

　　为了避免太过阳春白雪或惊世骇俗，叶袖选的是变换了概念的鸡卜法。

　　为什么呢？

　　"鸡卜法，用鸡一，狗一，生，祝愿讫，即杀鸡狗煮熟，又祭，独取鸡两眼，骨上自有孔裂，似人物形则吉，不足则凶。今岭南犹此法也。"

　　但要是每次占卜都要杀一只鸡，不说成本，单说这份屠戮生灵的孽力，叶袖也是分毫不愿意沾的。

　　若养一只鸡，驯其灵性，只以鸡的外貌形态来解读前来占卜之人的“心思”，占卜完毕还将鸡放走，则省钱又舒心，而且干净无污物，兼有“神秘”莫测的美感，正适合叶袖这种大家闺秀出身的弱质女子。

　　主意已定，叶袖就揣好钱币出去买鸡去。

　　当地人认为，公鸡代表吉祥，尤其全身雪白没有杂色的公鸡，更是相当于某种灵物，可惜的是，限于水土和本地鸡只得品种，芦花鸡占据了主要地位，不要说纯白色的公鸡，就是灰白色、花白色的小笨鸡都不多见。

　　叶袖蒙着头巾盖着大半张脸，脸上则是早就修饰易容过的苍老神态，在村子里揣着铜板逛游了半晌，也没能打听到谁家有白公鸡可卖。

　　眼见得日头渐渐升高，村中家家户户屋顶冒出炊烟，已经到了午饭时分，路上走着的农人也都一脸菜色脚步匆匆，叶袖实在毫无所获，只得略带沮丧的往回返。

　　村子不大，住户也不比繁华城镇，稀稀疏疏的分落在土路两边。而村中这条最大的土路，就是唯一的“主干道”了，南来北往的人都要从此走过。

　　叶袖埋头行走之间，忽然听到独轮车特有的扎扎声，伴随着木轮碾压土路的咕噜声，一道人影由远及近很快就到了她的身后。

　　“阿婆！”

　　清清朗朗的男子声音。

　　走在前面，特意佝偻了背的叶袖吓了一小跳，赶忙往旁边挪了一步。

　　——隔壁的屠户看样子是贩肉归来了，还带着一股令人恐惧又难以忍受的血腥气，那是充满杀戮的气息，她不让不行。

　　让他先走，赶紧走。

　　“阿婆出来转转？”明朗温和中透出一股勃勃生机的男子嗓音，不依不饶的在叶袖身侧响起，随着她停住脚步，那辆独轮车居然也在路上停了下来，“晌午了，不吃饭吗？”

　　跟你有关系吗？

　　垂着头唯唯诺诺的叶袖暗地里翻了翻眼皮，心中微微觉得奇怪，路这么宽，自己都已经闪到最边上了，他怎么还不走？

　　这时候，家家户户的炊饭都熟了，到处弥漫着诱人的饭香味，叶袖突然听到了奇怪的吸气声。

　　她不由自主抬起眼，看了一下停下车轮的屠三郎（因为不知道人家姓什么，她就在心里偷偷给他冠了一个屠姓，故此称之为屠三郎），只见这位英伟的美男子毫无形象的鼻孔翕动，显然是在嗅闻飘散在村落中的饭菜香气。

　　既然都饿成那样，怎么还不赶紧回去吃饭？叶袖心中腹诽着，只看了一眼就重新垂下了眼睛。

　　只听屠户三郎貌似自言自语，实则声调清晰的道：“已经有一个月没吃过热饭热菜了，昨晚阿婆煮的粥真香！”

　　叶袖：……

　　见那人还不动身，叶袖自己干脆转过头去，踮着脚步尽可能正常的以“上了年岁的村妇”脚步，匆匆往回走去。

　　她这一动，三郎就好似受到线绳牵扯的风筝，自然而然也跟着动了。

　　叶袖闷着头一声不吭，回到自己院子里就插上了院门，隔壁独轮车轻快的声音消失了。然而还没等她踏进院子，刷的一道人影越过两家的院墙，不请自来的落入了叶袖小院的灶台边。

　　屠户三郎手中拎着一只洗剥好的山鸡，挎着一筐子这个季节少见的青菜，满含期待的瞅着叶袖。

　　叶袖的脚就僵在院门处，迈也不是，不迈也不是。

　　大约是她的眼神太过控诉，已经挪到灶台边的三郎有些不好意思的扬了扬手里的东西，径自说道：“有山鸡，有山笋，还有新采的野菜，阿婆也需要吃点好的补一补的，对不？”

　　叶袖没说话，思量着眼下若出了这院子，还有没有其他可以落脚之处？

　　一阵肚腹轰鸣的声音响彻小院，其声响之大，简直叫人以为肚子里藏着□□或锣鼓。

　　乡下人的粗俗再一次刷新的叶袖的三观，她没什么表情的抬起头来，但见三郎毫不害臊的摸着肚子，略带笑意的说：“昨晚吃的粥耗光了，饿坏了。”

　　……倒好像是她昨晚“提供”的米粥太少，故意不给他吃够似的！

　　“阿婆？”

　　好听的男子声音，带着一点狐疑，以及不易察觉的虚弱，完全就像是谁家孙儿央告祖辈“给好吃的”一般。

　　叶袖默默地叹了口气，想想自己现在的处境，看看自己现在的身份，她决定一切顺其自然，或许山村之中的老妇人都得那么“乐于助人”，否则就显得不够情理？

　　见她抬步往灶台的方向走，三郎眼睛登时就变得亮晶晶的，主动搬了木墩放在火灶之前，又取了劈柴帮忙点燃，而后就是眼巴巴的看着铁锅，一副随时会饿到昏倒的模样。

　　叶袖的手经过某种药液的处理，再加上冷风吹袭下的各种劳作，已经粗糙的跟其他村妇没啥区别，所以在她伸出手去，默默切割山鸡的时候，三郎虽然微微奇怪于“阿婆”手指的纤细，但很快便被那整整齐齐处理好的食材引走了注意力。

　　山鸡外皮润白，肉质鲜嫩，山笋葱翠欲滴，青菜更是绿汪汪的透着水灵，食材很新鲜，叶袖烹饪的时候便有些愉悦。

　　将山鸡大块加姜黄一起爆炒，入酱膏翻动数下后，加入切成梭子块的山笋，一股奇香登时飞满了整个院子，待到笋块炒成红褐色，叶袖加入了两瓢清水，而后便埋头处理起青翠的野菜，把三郎晾在了一边。

　　三郎对她的冷淡态度毫无所觉，目光在翻滚的锅子里游移了片刻，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刷的一下又不见了。

　　叶袖早已对他高来高去、神出鬼没的功夫感到麻木，自己处理好了青菜，又打水刷洗干净，等拎着菜篮子往灶台边走，准备在山鸡出锅前将菜叶投进去的时候，刷的一下，灶台边那人影再度出现。

　　叶袖忍不住闭了闭眼睛。

　　她将青菜篮子放到灶台边，径自坐到树墩上，慢慢地将大火转小，理也不理绕着灶台垂涎欲滴、团团乱转的男子。

　　“还有多久才好？”三郎喃喃自语的问。

　　没人搭腔。

　　“闻起来真香啊！”三郎再接再厉，十分夸张的咽了一口唾沫。

　　听到那粗鲁的“咕咚”声，叶袖的眉头忍不住跳了跳，但很快便平静下去——要习惯，一定要习惯，她可再也不是绣楼里贞静安闲的大小姐了，必须要习惯！

　　“前天买的炊饼，正好加进去！”三郎将一些十分酷似石块的东西摆列到灶台边，与鲜嫩可爱的青菜相比，那些块东西撞击到灶台上发出和石头一样的咚咚声，显得分外粗糙。

　　——可以想见其如何的硬！

　　叶袖目光一闪，张开嘴刚要阻止，而三郎已经开始以一手捏两个的速度，将“石头”们捏碎了，飞快的投入汤水里。

　　“……”叶袖麻木的低下头，开始熄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