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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出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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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子外面货都郎叫卖的声音渐渐远去,脸上精心的涂好以姜黄打底,以赭色渐变成皱纹、以灰炭细细将柳眉改成八字,还用青布帕子包住大半个头,明显是村妇打扮的叶袖,这才打开了门。
她手里挎着个小包袱,穿着奶娘给做的粗布鞋,悄悄地在黄昏的日光中投奔自由。
她的母族在城南,那么她别无选择只能一路向北——若是叫母族的人看见他,说不得,她只能抹脖子一死了之了!
好在路引是早就买好了的,落脚地有了,心里就是踏实的,只需一步步走下去,终归会有一天走到的。
出于安全考虑,叶袖没有女扮男装——没有喉结怎么可能扮的像?当别人眼睛都是瞎子么?
因此,她选择了把自己装扮成一个老妪。
头发、面颊、手指的颜色都是药草染过的,只需要注意不用酒去擦,就可以保持大半个月不掉。
这份名为【化妆】的易容术,也是奶娘教给她的,出门之时果然方便许多,一点都不引人注意。
黄昏的时候出城的,都是附近来城里办事的农人,也有一些家在近郊的小商小贩,一辆牛车拉着卖空了的竹篓,竹篓边还散落着一些菜叶,看样子应该是附近卖菜的农人。
大约是叶袖注视的时间过久,赶车的汉子看了过去,片刻就大声喝问:“喂,看什么看?”
叶袖缓缓地眨了眨眼睛,而后摇了摇头,又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耳朵,示意自己耳聋听不清。
那牛车的主人便放过这个老妇,赶着牛车往前头去了。
其实刚才一瞬间,叶袖是很想掏出钱让这车载自己一程的,然而出门在外“财不露白”才是硬道理,叶袖虽然出门不多,但奶娘从小到大就给她讲各种各样的故事和“事故”,她懂得,远比同龄的女孩子多得多,因此,戒备心也比她们要强数倍。
若是让人看到自己这“行走不便”的“老”龄村妇身上居然带着钱,还是孤身一人,怕是会有人见财起意对她不利吧?
好在,这是大路,距离官道也很近的,路上人还不少,且都是平民打扮的人,她混在人群里,一点也不引人注意,就算偶尔有骑马出城的家丁,也完全没看到她。
是的,此刻叶家和岳家正处於轩然大波中。
岳家抬着嫡子岳松的灵位,前往叶家迎娶叶袖,可是,叶袖根本不在绣楼,岳家找不到新娘子、未亡人,怎肯跟叶家善罢甘休?
叶家收了岳家天大的好处,唯一的条件就是让叶袖这个嫡女嫁给亡故三年的岳家嫡子岳松……的灵位。
见不到叶袖的人就意味着叶家临阵反悔,这是闹到御前都没有理的。
叶家的现任主母安氏已经带人翻遍了叶袖的绣楼,以及相连的小花园,愣是连个人影也没找到,更没人看到叶袖有出绣楼,一个大活人就这么生生的从闺阁之中失踪了。
就算安氏气的打死了看守绣楼的家丁,打残了叶袖的贴身大丫鬟,摔碎了叶袖房中所有的瓷器……事实也是无法挽回的了。
岳家捧着灵位来迎亲的岳波见状,二话不说掉头就走,走的时候不忘扔下话:“松弟虽然去了,但是叶袖已经是我们岳家的人,这寡她是守定了!你们叶家不把人交出来,这事儿咱们就殿上见!”
安氏去哪儿给岳家变一个叶袖去?况且,她也不肯让自己的亲女儿去替叶袖嫁入岳家受罪,那就没有办法了,只能连夜到处找人。
——叶家的家丁全被派了出去,不光往叶袖已故亲娘的母族而去,还包括她的奶兄和奶娘,她往日爱去的文会,甚至尼姑庵都派人去找了。
自然,谁也没能找得回来人。
叶袖在路上走走停停,不敢洗漱,只要有力气就坚持走下去,就算没有力气,也只会找枝叶低垂的林木下窝一小会儿,而后就是继续走。
晚上极少住店,除非迫不得已的时候才会找没人的地方把钱取出来买东西,如厕和睡眠更是能省则省……因此,没几天她就瘦得不成样子,如果不是一股精气神给支撑着,怕是早就病了。
叶袖发誓自己要好好地生活下去,哪怕艰难困苦,也绝不对这苍天求饶,安氏不是想磋磨她到死吗?难道在外一人的日子还会比在安氏手下更难熬?
新生就在眼前,叶袖绝不放弃。
她一路向北,从温暖的顺城一路经过和河、宁城、大运河、终于在一个月后,来到了边疆苦寒之地,岳家嫡长子岳松失踪并被判定死亡的留村。
战斗是三年前就已经结束了的,胡虏被赶回了关外,而三年的时间足以淹没所有痕迹,以及血腥味。
叶袖手中的路引,终于到了可以用的地方。
——留村。
多半年前,她莫名其妙的就收到了这张路引,当时,没出过远门的叶袖还不知道这是啥,而见多识广的奶娘就已经表露出忧心忡忡的意思了。
奶娘这大半年一直在给她铺路,而叶袖也不是傻的,当岳家在出了孝之后,就坚持要为岳松迎娶她的消息送到的时候,她就知道该怎么做了。
这么多年跟着能干的奶娘,叶袖表面上是大家闺秀,实则生存技能已经学满,连奶娘都表示她完全可以独当一面——所以这噩耗一传来,不想后半辈子在大宅门中守寡、在无望的生活中煎熬几十年的叶袖,第二天就包袱款款,在奶娘的安排下跑路了。
想必,现在她的奶娘也离开了顺城,依奶娘的本事,叶家和岳家那些人是不会找到人的,这一点叶袖很放心。
这一个多月风餐露宿,一见到村口写着村名的大石碑,再看看连同路引在一起的一份短短的信笺,叶袖终于可以松了口气。
这村子看起来颇为破败,经历过战火的侵袭,村舍多有修葺的痕迹,可惜,这不包括叶袖路引上的这所民宅。
她来的时候是过午十分,找村童问了里正的住处,她取出路引后,里正便面色古怪的领着她来了这么一处所在 。
里正没有告诉她,这是一所鬼宅,一到夜里就绿光嶙嶙,院子里蛇鼠乱窜,也没有告诉她这村子里唯一敢挨着鬼宅住的,是一家杀猪的。
她路引上的名字是“叶氏”,名下的这所宅子也基本处于村外,而在她这民宅和村子之间的那家屠户,每天天不亮就会出门收猪,白天也甚少在家。
——叶袖之所以知道,是因为天还没亮的时候,隔壁就会传来哼哼吱吱的猪猡哼唧声,但过不了多久,就会变成猪的惨叫,那叫声会持续一个多时辰,直到天边泛白,路上有农人开始下田才停止。
过了那个时间后,屠夫的宅子里整个白天就是鸦雀无声的了,一点动静也不会有。
那也就证明他不在家了吧?
起初的几天,叶袖常常会吓得不敢合眼,鬼火还在其次,主要是隔壁杀猪时候发出的惨叫实在渗人,而且往往不是一只猪猡发出的,每每都要从黎明十分开始,此起彼伏的嚎叫道天光大亮才停歇,搅得人心惊胆战、惶惶无法入眠。
然而如是过了一旬之后,叶袖便想通了,她要活下去,就得适应这种下里巴人的生活,并学会视而不见。
否则,只会自己熬死自己。
她在继母手底下连一百零八难都熬过了,难道还忍不下此等聒噪?它怎么也比继母手下的管家娘子那嗓门来的无害好吧?
又过了一个月,叶袖发现村人们都不太乐意靠近她和隔壁屠户的宅子,或者说,他们不敢靠近。这倒给了她不少清静。
屠户家血气重,村子都说那家有邪气,而叶袖这家……人们则说有“鬼气”。
因为人生地不熟,叶袖最初几天压根不出门,饿了就啃一口带的硬干粮,渴了就从院子里的井里头打水喝,除了在黎明和入夜听一听隔壁的“动静”外,她几乎就是与世隔绝的。
干粮是有数的,终有吃光的一天,而且喝冷水也让叶袖娇气的肚腹很不适应,如是过了三天后,她就扛不住了。
这天黄昏时分,叶袖家紧紧关闭的大门悄悄开了个缝,做了全套易容的她,轻轻的跨出来,打算顺着村子的土路,找一找有没有樵夫或菜农之类的人家,换一些日常用品。
她刚一出门,抬眼就见邻家那屠户用来拉猪的小板车正从门内往外推,车上放着明晃晃的杀猪刀,而那刀柄上缠来做护手的草绳是深的褐色……听说,那是久经沥血染成的颜色。
叶袖心中大跳了一下,但很快便定下神来,她跟邻家屠户从未打过照面,又未惊扰过对方,自问绝对不可能得罪人家,因此不该紧张害怕的。
她往后退了两步,想着让对方先走,等那屠户离开后,她再往村中行去也不迟。
板车全数推到门外的时候,门内出来一个年轻男子,腰上系着颜色可疑的暗红色鹿皮围裙,浓密乌黑的长发用一根草绳扎在头顶,眉目如电,神情清冷若雪,气质锋锐若出鞘宝剑……未等叶袖细看,他一个眼神扫来,就让叶袖不得不低下了头去。
“阿婆,”忽而一声清朗悦耳的男子声音,传入了她的耳朵里,那青年男子道,“您先请。”
尊老让路之意很明显。
叶袖不敢抬头,怕被对方识破易容——因为距离太近了——她快快的点了点头,努力佝偻的学着年长女子的样子,挪着小步越过了那满是阴森刀具的板车,往村里去了。
推板车的年轻屠夫没再看她,自己收拾好东西锁好了门,就推着板车向相反的方向迤逦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