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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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府门有帝王的眼线,搁重臣谁身上都不好受。
可余慕娴不是重臣,她不介意。
于楚国重臣而言,帝王的眼线是他们行事的障碍,于余慕娴而言,那是她此刻的保命符。
凡是位极人臣者,手底多半不干净。虽不知道余文正手下是否有沾过血,但余慕娴清楚,想要她命的人甚多。
或者,想要她胞弟命的人甚多。
思及楚国民风重男轻女到连报仇雪恨也只是株连男子,余慕娴愈发觉得自己让胞弟与娘亲南渡是个明智的决定。
楚国与花朝国不同,花朝国雪恨找女子,楚国报仇寻儿郎。
所以,楚帝监视群臣的举动正中余慕娴下怀。至少,余文正生前的政敌不敢轻举妄动。
“余叔,府中的婢子可是已经遣散尽了?”
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余慕娴张口便问进度。府中仆婢自爹爹去世起,她便已经着手遣散。她定的是六日。
今日是爹爹辞世的第七日,故而她猜来人是余一。
余一是余文正的书童。脑子虽不灵光,胜在忠心。
余一的声音没有起伏:“回小公子,老奴已经按照您的吩咐,以三倍月钱,遣散了府中的仆婢。”
听余一道事已办妥,余慕娴问道:“余叔,余六回来了么?”
“嗯……”余一顿了片刻道,“两日未见,老奴想,余六该是已经随夫人离开邺城了。”
确定娘亲与胞弟已经离开了邺城,余慕娴心定了。
“那你也走吧!”只要娘亲与胞弟走了,便没有什么值得余慕娴记挂的。虽然走了不一定能活,但知天命,尽人事,这已经是余慕娴能想到的最稳妥的谋划。
“宫中传来消息,邺城已是快守不住了。”余慕娴本着还余一恩情的心态,多言了一句。余一其实只算半个余府的人,早在她四岁的时候,她爹爹便给银子让余一在外置办家业了。
“那您……”余一皱皱眉,不赞同地盯着余慕娴。
公子早慧是余府上下皆知的,但即便是早慧,也是凡人……夫人短见,携小姐出逃已是对不住老爷,若是他也学夫人,丢下老爷的血脉在邺城,那日后待他下了黄泉,有何面目拜见主子?
见余一没有走,余慕娴叹气:“不必忧心我。快去寻生路吧。”
楚国的男子就是不如花朝国的男子听话。
“可……余府已是无人了……”余一还想说什么,却听到余府门外传来了久违的唱和。
“余小公子,咱家来给您送圣旨了!”
“公子——”
余一担忧的眼神没有抵达余慕娴的背影。
余慕娴起身了。
“余叔莫慌。”
想着余一入府后,定然已经从余府内锁上了府门,余慕娴便不急不缓的朝着余府府门走。
余府不大,但灵堂距正门也不近。
余慕娴一边好奇楚国的公公如何会有这般大的嗓门,能将声音传的这般远,一边把余一留在隐蔽的墙角,抬手揉乱自己的露在孝布外的头发。
憔悴与无助,是最好的护身符。
揉眼催到眼睛发红,余慕娴踮着脚尖拉开门栓。
“余府长子余慕娴见过公公。”故意慌乱地失礼,余慕娴低头看着自己的膝盖。
“怎么,不想让咱家进府?”前来传旨的公公嗤笑着挑衅眼前的小豆丁。莫说他小气欺负幼子,当年余大人得势时,可没少劝楚帝远离他们这些宦官……
“慕娴不敢……”跌跌撞撞给公公让条路,余慕娴偷偷看了眼余府外的熙熙攘攘的百姓。
卖糖的,买菜的,卖炭的,买布的……
一切的一切似乎都与以前没什么两样。
他们可知道,国要亡了?城要破了?
他们不知道。他们只是楚帝的私有物而已,哪里知晓楚国要亡了?
发现公公只是一个人步行来余府,余慕娴暗笑滑稽。一个年老力弱的公公竟是凭借着楚帝的旨意,到一个重臣遗孤面前耍威风……这不是狐假虎威是什么?
许眼前这位公公也不知楚国要亡了,所以才如此恣意妄为吧。
想到前几日,余文正旧交在灵堂内怒斥楚帝是亡国之主。
余慕娴不禁含笑摇头。楚帝是不是亡国之君,她下不了定论。但仅凭楚帝下旨邀邺城诸位重臣及其子嗣进宫一事,她就直觉楚帝在君主中算不得聪明。
至少不比她前世辅佐的花朝国女帝许玉奴聪明。
在花朝国要亡时,年且九岁的女帝许玉奴选择在雪夜赤足负荆到重臣门前,求上下一心。
余慕娴至今还记得清许玉奴那双冻得通红的脚,以及那双偏执的眼睛。虽说用情来笼络人心未必有效,但总比楚帝这般寒重臣心要好。
花玉奴啊!花玉奴!
偶忆前世八十载,余慕娴甚少叹惋。独独女帝许玉奴,让她痛惜自己早生了几十年。
前世余慕娴少年成名,官运亨通,年且四十,便位极人臣,手掌权柄。遇到女帝许玉奴时,余慕娴已官居相位十五载。而彼时,女帝花玉奴不过六岁。
故而,纵然余慕娴是花朝国百年一遇的良臣,也难在女帝在位时,有所建树。
好在自己离世时,女帝便已经雪了月眠国围都之耻,独当一面。
……
晃神挂念了片刻前世的明主,余慕娴给来到余府下旨的公公奉茶。茶水是几日前,娘亲送来给她的,她一直没记得饮,是上好的铁观音。
宫中人多半尖酸,而公公又甚是无礼,故而桌上这茶恰好与眼前这公公相匹配。
“不知陛下要慕娴何时入宫?”余慕娴托着茶碗,佯装不安地望着眼前一手玉扳指的宦官,心里早已见怪不怪。花朝国是不用男子作婢的,男子生来娇弱,干不得重活,远不如女子出挑。
“余小公子,余大人头七已过,您七日前就该入宫了……”公公接过余慕娴孝敬的茶,笑得阴险,“您知道,近些天,邺城百姓的日子都不好过。”
宫中出来的老人,多少有些索贿的毛病。懂得落难的凤凰不如鸡的道理,余慕娴不动声色地往公公手指上套了一个玉扳指:“公公说的是。近些天,没经由公公照看,日子确实不好过……”
“嗯……小公子倒是比余大人懂规矩……”举手把指上的玉器搁在光下瞧了瞧,公公混浊的眼睛里流出贪婪,“小公子既是这般说了……那便过两日入宫吧!陛下定是体恤小公子。”
“那便是多谢公公了……”摆出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余慕娴心底清楚,覆巢之下无完卵,余文正一死,便是遇到个九品小吏的子嗣,她也需要低头。
但,要她低头的代价也不低呢。
“小姐……”目睹了宫中阉人索贿,余一早已按捺不住心头的愤懑。搁老爷在世时,这些断了子孙根的奴才,哪里敢到余府撒野?真是可怜了小姐,平白受些侮辱。
“莫急。”低声安抚着余一,余慕娴目送着身着红衫的宦官出府。
待余府门一合,余慕娴随即抖落一身怯懦,神闲气定地跪回到灵位前,吩咐藏匿在一旁的余一。
“余叔,去寻个会哭的小哥,到王伯父府上,要王伯父为余府遗孤作主……而后,您也不要再回余府了,如今乃是多事之秋……”
“是,公子……”接下余慕娴的吩咐,余一一步三回头,待要迈出灵堂,余一情难自抑地转身跪到了余慕娴的身前,泪流满面:“公子,您要老奴走,老奴可以答应,但老奴有一事相求!”
触手的湿意让余慕娴有些动容:“余叔请言。”
余一的模样让她想起了前世替她而死的一个忠仆。
“求公子收下老奴的女儿,作个照看。公子您生来便有人侍奉,恐怕一个人不习惯……”余一说的委婉,给余慕娴留足了面子。试问,一个八岁孩童,衣食住行如何离得了人?
“不必了。”
不思考享乐问题,余慕娴果断拒绝余一的好意。
国之将亡,一个女婢自己求生尚且成问题,如何还能护下一个孩童?
况且,此世,余慕娴暂时没打算往肩上增加任何负累。爹娘是天命,她不能选,故而余家该当之责,她皆一力担之。
此时,余家君臣之忠,她已是在勉力而为;余家香火之传,她也已无愧于心。
坦言,在得知娘亲与胞弟顺利出京之后,余慕娴在邺城的目标便只剩一个,活下去。
活下去是个技术活。
特别是对于一个年且八岁的重臣遗孤而言。
虽然这于余慕娴来说,算不得什么。余慕娴还是为即将到来的入宫心怀不安。
国主面前,错一步,便是死。
此刻,她还不想死!
花朝国的女子,不到最后一刻,断断没有轻易言死的规矩。
“余叔,你走吧。”余慕娴敦促道,“再不走,王伯父的府门该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