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颜帝歌》楚小乔

2、阴差阳错

　　青亦看着眼前冲天的火光，神色一黯，沉声吩咐道：“青远，青木，青筠，青丝，你们四人在村子四周仔细搜查，若有幸存之人务必带回来。其他人用雪水将身上湿透，跟我从火势较弱的方位入村查看，一寸土地都不能放过！”

　　“大哥，现在火势正旺，不如稍等片刻再进火场…”

　　“我没有及时赶到，已负邵先生所托，青丝，你不必再说。”

　　青丝心中虽然担忧，但自知必然拦不下青亦，只得沉声说道：“大哥，你们小心。”

　　青亦进了村子才知道自己着实低估了这场大火，他们虽有湿布蒙住口鼻，但仍被浓烟呛得喘不过气，这村子地处偏僻，房屋多是易燃的茅草和木料建造而成，再加上浸了雪水本已潮湿，遇见迅猛的火势立刻浓烟滚滚，遮天蔽日，很难在房屋内仔细查看。

　　青亦无奈，只好示意其余八人分成四组分别沿村中主道快速搜查，他则转身朝着火势较大的村后掠去。

　　青亦一路迅速的在那些还未完全坍塌的房屋内穿梭，却仍然一无所获，整个村子干净的简直不可思议，四周除了蒸腾的热浪和吞卷的火舌，竟连一具烧焦的尸首都没有。

　　因着四周尽是木制的房屋，火势只盛不消，不到半盏茶的功夫，青亦身上衣物就已被烧的不能蔽体，他紧紧的皱着眉头，小心的躲避着高处掉落的火团，不禁加快了查看的速度。

　　谁料此时头顶的房梁已然不堪大火的炽烈，眼看就要向他压来，男子忽然如同矫健敏捷的豹子，身形一闪，瞬息之间跃进了一间火势较小的屋子。

　　青亦虽然功夫不弱，此时身上也多处被燎了血泡，鼻腔中吸进大量烟尘，若不是他毅力非常人可比，恐怕早已支持不住。

　　他在房子里快速扫视了一遍，忽见墙边靠着的一口大水缸，心道来得正好，迅速闪身上前，正要跳进水缸，却见这硕大的缸底竟放着一个小小的婴孩，包裹的襁褓被水浸的湿透，已被烟尘熏得乌黑，而孩子的脸色青紫一片，也不知是死是活。

　　青亦虽有疑惑，却也不敢在这炽热的火窟里多做停留，捞起孩子用外衣裹了，将水缸放到，一个矮身便钻了进去，他使力扭动身子带动着水缸向前滚动，也不知滚了多远，只觉四壁已没有那样滚烫了，双脚猛一使力，整个身子便如箭矢一般飞旋而出，谁料后背正撞在一块大石的楞角之上，青亦闷哼一身，忍痛坐起身来，立刻看向怀中的孩子。

　　只见这婴孩面容僵冷，似乎已死去多时，青亦脸色一沉，急忙褪掉孩子身上破烂的棉褥，忽然瞥见一件事物从孩子颈间滑了出来，青亦定睛一看，不由心中大震，连忙伸手探向孩子胸口。

　　若有若无的温热片刻间萦绕掌心，青亦暗暗松出一口气，强忍后背剧痛站起身来，将孩子固定在胸前，吹了三声响亮的呼哨，朝村口飞奔而去。

　　不过片刻便迎面驰来一匹黑身雪蹄的骏马，青亦单手拉缰，跨蹬、上马，一气呵成，只听“驾”的一声一人一马就如一道黑色的闪电融进了浓浓夜色之中。

　　早已在村旁等得心急如焚的青丝等人听见林中传来的呼哨声，已知青亦必是安然出了火场，这三声呼哨正是在召唤踏雪。但是不知遇了什么变故，来不及与其余十二人会和就先行一步。于是青筠等人也召了马，一路朝着召陵疾驰而去。

　　青亦一路马不停蹄，不眠不休，直到看见邵宅门前那一片腊梅，才放松了心神，身子一软，顿时晕死在马背上。

　　踏雪跟随主人多年，熟知这奇异的腊梅阵法，踏着四蹄奇巧行步，片刻便到了大门。

　　似是听到了门外的响动，木门一动，走出一个面如芙蓉的小童，见到踏雪背上昏迷不醒的青亦，顿时惊掉了下巴，连忙开了门，将受伤的青亦拖下马背，背着他疾步走入内堂，口中不住喊道：“先生！先生！青亦受伤了！你快来看看！”

　　这处宅院布局精巧，除了清雅简单的居所，周围遍植着腊梅，幽香沁人心脾，围绕着院中的潺潺水流，当真是一处幽静的桃园之所，然而细看之下，这些腊梅和周围的奇石林木形成阵形，若是有人私闯，必定被困于此，不得脱身。

　　小童高声呼唤之下，只见木阁的布帘一动，从内里缓步走出一名青袍男子，他眉头微皱，说道：“青鸾，忘了我平日如何教你了？”

　　这男子长身玉立，这样冷的天气，只着了一件单薄的青色长袍，他面容俊美无匹，肤色略有些苍白，若从这男子的眉眼间看，并无沧桑之感，似是不到而立之年，然而他神色淡然疏离，气质出尘，一双眼睛深邃漆黑，全无年轻人的轻浮急躁，倒像是历经世事，这样矛盾的感觉揉于一身，令人一见之下，便再难忘怀。

　　青衣小童止了哭意，收敛神色，将青亦平放于内堂竹床之上，正想查看他的伤势，却见青亦胸前紧紧绑着一团东西，急忙解开一看，不由又是一惊，叫道：“先生，青亦带回来一个小娃娃！”

　　邵离鸿闻言一震，疾步上前抱起孩子，正看见孩子颈上的玉锁，神色一凛，立刻探向孩子胸口，却感觉这小小的身子一片冰冷，似乎已死去多时了。

　　邵离鸿眸光一黯，迅速取来金针，飞针走穴，迅速护住心口几处要穴。青鸾见他神色郑重，已知事情紧急，忙静下心来，仔细查看青亦的伤势。

　　院外马蹄声响，片刻之间其余几人已到了院中，一行人风尘仆仆，也顾不得休息，进了内堂，见青亦浑身上下已无一处完好，众人心中皆是一黯。

　　青筠自幼习医，一看青亦后背伤势，又见他吐血不断，便知青亦必是伤了脏腑，急忙遣了青鸾去取药酒，取出银针，认穴、下针，有如行云流水，不过片刻，血已止了。

　　但他手中仍自不停，口中说道：“青鸾，用金针将青亦身上血泡挑了，用药酒擦拭，我刺他内庭，太冲，合谷三穴排除他体内热毒。”

　　青筠见床边青丝满身狼狈却仍愣愣的看着受伤的青亦，眼眶微红，已然蒙了一层水气。

　　青筠暗叹一声，轻声说道：“青丝，青亦虽然伤势不轻，但都属皮外伤，日后仔细调养，并无大碍，你不必过忧。”

　　青丝闻言，心中稍稍安稳，但被青筠看破心事又不免尴尬，转身问青鸾道：“邵先生呢？”

　　众人这才发现自从进了内堂，却不见邵先生。青鸾暗骂自己粗心，忙说：“邵先生正在给青亦带回来的小娃娃疗伤呢。”

　　十二人闻言心中已是明了，猜到青亦必然是找到了那孩子才匆忙赶回召陵。

　　正在此时从内堂传来邵先生一贯平静的声音：“你们十二人离开时日已经太久，恐再生乱，不必久留，做你们该做的事去吧。”

　　众人虽心忧青亦，但仍齐声应是，利落的上了马，便朝着不同方向疾驰而去了。

　　邵离鸿神色凝重地看着泡在药浴里的孩子，只觉香鼎中袅袅的安神香也无法让他平静，浓浓的疑惑缭绕在心头，像是漆黑无边的雾气，让他看不清前方的路途。

　　他自幼背负家族重任，多年苦心安排，可是这孩子为什么会是…男子看着水雾中那张已褪去青紫的苍白小脸，眉头皱的更紧。

　　“父亲，难道我错了麽……”

　　“先生……”

　　邵离鸿听得唤声，方从冥想中回过神来，脸上早已没了刚才那一瞬的恍惚，见青鸾扶着仍然虚弱的青亦走上前来，皱眉说道：“你伤势很重，不要随意走动的好。”

　　“我的伤无碍，青亦此次有负先生所托，赶到之时村中人已然全数被人荼毒…无一生还…青亦请先生责罚。”

　　青鸾眼见青亦不顾重伤仍要跪地请罪，不由焦急的看向邵离鸿。

　　邵离鸿微微摆了摆手，端起木几上的茶盏，轻押了一口，说道：“知道是谁麽？”

　　“青亦不知，但我赶到的时候火势正猛，那样的大雪，火不可能烧得久，再加上这村庄四周并没有多少树木，火势必然会越来越弱，所以青亦推断这批人必定刚离开不久，而且，青亦回来的时候还发现村子四周雪地上有车辙的痕迹，青亦自得到先生命令，已是万分小心，只敢夜里御马，但是却还是被别人赶在了我们之前，而这批人又是架着马车而行，若是同样的时间，必然不可能比青亦还快，除非…这批人即使在白天架着马车御马疾行也不会引人怀疑…”

　　“东昭皇室……”邵离鸿低声说道：“青鸾，你带着青亦下去吧，这几日不必来了。”

　　青亦看向那药浴里安详的小脸，不禁轻声问道：“先生，那孩子……”

　　“你不必忧心，我自有安排。”

　　青亦欲言又止，只得随青鸾出了内堂，想起邵先生那张沉静的脸，心中又觉得无限迷茫，遣了青鸾，静静的想起了心事。

　　在他的记忆里，除了邵先生和自小一起长大的十二人，便是无休无止的训练和他的身份，他的任务，邵先生亦师亦父，虽不严厉，却是他此生最敬仰畏惧的人。

　　他从来都不知邵先生有多少岁，从哪里来，他唯一知道的只是这十年来邵先生并没有变老，云泽十三翼虽心有疑惑，却从来不问…也许，终有一天，他会明白这些年来所为是何……就这么想着，青亦已累得睡了过去。

　　棋室里如雾青烟缭绕四溢，隔着它们望去，一切都显得恍惚。邵离鸿看着棋盘上的残局，眼前浮现出少年苍白的笑脸，不禁忧愁隐现，喃喃道：“那个孩子，到现在还放不下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