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五） ...
-
一个孩子在杀人，周围的孩子在旁观。
他们脸上的神色既不扭曲，也不冷酷，和聊天打闹时没有任何区别，依然残留着几分天真的意味。看着他们，铃彦甚至能够联想到在学校里认真做着习题，偶尔抱怨作业太多的小学男生。这明媚的日常画面，此刻反而渗透出几分诡异。
一股刺骨的寒意，沿着脊椎，将铃彦瞬间切成两半，她的脑海“嗡”地空白了片刻，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退了一步。
几乎是同时，斑的视线像刀一样扎了过来。
这个少年的五官生得十分强势，当他面无表情的时候，就会给人一种正在被嘲笑和轻视的感觉，所以铃彦才总想给他添点麻烦，谁叫这种高冷的长相专门诱发各种不服。
但是此刻，她却只想逃跑。斑注视她的目光，像是一种讥诮的语言，使她方才还仿佛停顿的心脏，忽然激烈地挣扎起来，“咚咚咚”地大力敲打着她的耳鼓。
——我在害怕什么？我也不知道啊！
明明再清楚不过，面前站着的是她的族人，是同伴，他们不会伤害她，可她还是感到恐惧。不知由来，不知所以的恐惧。有某种无形的东西盘踞在她的头顶，沉重地压迫着她的身心，让她痛苦不已。
——不，不是的！我，我早就想过会有这一天了啊？我是有觉悟的，我是有觉悟的！
铃彦紧紧地抱着怀中的蹴鞠，心中惶恐又诧异，她茫然地低下头，躲避少年的视线。
——你杀过人吗？杀过多少人？你又是怎么看待杀人这回事的呢？
心中盘旋着无数的问题，却一个词也吐不出口。她只能呆立在原地，不知所措。
斑忽然开口说道：“无聊，我先走了，处理干净点。”说这话的时候，他一直看着铃彦，好像在说“跟着走吧”。她能清晰地在他眼中看到怜悯和坚持——怜悯出自于她的年幼，然而对于杀人本身，他是坚持的。
事情不该是这样的。在铃彦的认知中，她应该要更坚强一些，更洒脱一些，足以面对一切才对。她无数次的想象过，自己练成绝世神功，获得天赐超能，除暴安良，消灭敌人，心硬如铁，绝不手软……
但是，那些都不是“死”。
默默地跟在斑的身后，她一步一步的远离了正在杀人的现场，心中却更加混乱。她突然发现了，想和做并不完全一致这个事实。不是事到临头，就不会知道自己到底会有什么反应。
不知走了多久，也不知走了多远，走在前面的少年没有预兆的停下脚步，一直盯着脚尖的铃彦一头撞上他的后背。
斑纹丝不动，头也不回的说：“你在怕什么？”
她神情恍惚的向后退了几步。
“你在害怕什么？”他重复了一遍。
“……我？”铃彦回过神来，“我才没有害怕！”
她似乎听到有谁在叹气，待到她抬起头，却只见斑已转过身，视线直直地落在她的脸上。他用一贯的语气，淡淡的说道：“虽然你是第一次出门，但我一直以为，族里已经教给你们足够多的道理。”
经过几日的相处，铃彦已经察觉到，斑跟她说话的时候，从来没有低头看过她，也不肯弯腰与她平视，他只会抬着头，像俯视一般垂下双眼。
这种居高临下的不对等姿态，让她下意识地反驳道：“只是道理的话，谁会不懂呢？我也知道的啊，‘战场上不分对错，只有你死我活’、‘忍者应以家族荣誉为重’、‘任务中禁止掺入私人感情’……我都明白啊！但是，但是，明白又不等于做到，事情哪有这么简单？”
借着情绪的激荡，她一鼓作气地喊出来：“仅仅嘴上说着‘不怕’又有什么用呢！遇上比自己的弱的对手，就杀死他；遇上比自己强的对手，就被他杀死——这样的命运，真的会有人不害怕吗？我光是作为旁观者，对死亡这件事，都已经因为感同身受而后怕不已了呀！”
说到这里，铃彦像泄了气一样，颓委下来，这时，她才发现自己的身体一直在微微颤抖。好不容易将心里话吐露出来，她根本不敢去看斑的脸色，只能垂头盯着地面。
隔了好一会儿，没有等到对方的回应，她又轻声地说了一句：“呐，斑，你第一次杀人的时候，心里又是怎么想的呢？”
说完，她就再不开口，斑也一样，周围陷入了难堪的僵局。不知过去多久，反正在铃彦的感觉里，是一段非常漫长的时光。终于，斑的一声冷笑，打破了双方的沉默。
“果然，不能小看这世上任何一个人呐。”他说。
“……”
“没想到你小小年纪，想事情倒是蛮清楚的嘛，很多大人到死都不会去思考‘死’到底是什么呢。但是啊，”斑的话锋一转，语气加重道，“有些时候，想得太清楚并不是件好事呢。只想不做的话，那就更糟糕了。”
没有想象中的斥责怒骂，于是铃彦偷偷抬眼看过去。
斑却已经收起笑容，神色也冷淡下来：“你问我杀人的时候在想些什么，答案是，什么也没想！”
他站在前面不远处，腰背挺得很直，头始终都高高的抬着，像是在坚持着什么。
“我也不认为恐惧就一定等于软弱，但是，不能战胜恐惧的人，一定是个软弱的人。铃彦，从你选择成为忍者开始，就没人再把你当成孩子了。有些事情现在说不明白，不，或许永远也无法用嘴说明白。”
他冷冷地说道，表情无悲无喜：“你要记住我的忠告：忘记‘死亡’这回事吧，心里只要想着活下去就够了——做不到的话，就回到家里好好的当一个女孩子，别再踏进这个世界一步。”
♂♀ ♂♀
青行和乙甲惊讶的发现，磨合了几天总算开始相处自然的新人，不知怎的又回到了最初的状态。
行为举止小心警惕，说话变得一板一眼，竟然又用上了敬语；她不再拿斑寻开心，也不再趁他说话的时候插嘴、挑刺，甚至连吐槽也没有了！
两人私底下讨论着“没问题吧”、“是不是斑又欺负人了”、“难道是想家了么”之类的可能性。要是这么一直生疏下去直到任务完结，打起交道来岂不是要累死人嘛，两人真是倍感忧愁。
……要是他们也刷渣博的话，就会明白这只是尴尬症发作的症状而已。
没错，铃彦的内心简直要尴尬死了！丢脸的一面叫小孩子看到，还被教育了一顿——说好的新时代新精神的新女性呢？作者你这个黑心老板！
好在接下来是她独自留守的时间，总算在心理上有个缓冲期。
铃彦不想杀人，也不想被杀，但如果叫她不当忍者，像其他女孩那样待在家里，等着嫁人生子，她又不能接受——烦死了烦死了烦死了！难道就没有两全其美的办法吗？
“错误的不是我，是这个世界。”
“错误的不是我，是这个世界。”
“错误的不是我，是这个世界。”
她在地板上滚来滚去，嘴里反复念叨这句话，假装这样就可以把烦恼都甩出体外。
回顾一下个人经历，她一直以为自己是主角来着：生在一个奇幻背景的世界，家里称得上是名门大族，一出生就获得特别的能力，被人称作天才寄予厚望。按照惯例，她应该自带外挂，修炼一年抵别人十年，低头捡神器，出门收小弟，甫一登场就大杀四方，队友敌人见到她都纳头便拜，走到哪里都能遇到对她一见钟情的帅哥美男……等等，最后一条就算了吧，至少十年以内，来的都是变态萝莉控！
铃彦躺成一个大字，仰头望着窗外的天空。
在想象的世界里，她总是无所不能的，打倒敌人就像打游戏一样简单，放出技能，血条清零，敌人就挂了。等她见识到真正的死亡时，她才发现自己需要面对的不是NPC，而是活生生的人类……有生命的，会流血的，身后联系着亲友的，人类。
然而，更令她感到痛苦的，却是那些孩子们风轻云淡的态度——杀人对他们来讲，就是如此理所当然的事，在忍者的世界里，不想杀人的铃彦才是怪异的那个！
当世界观跟世界产生了冲突，该怎么办才好？
“我想回去……让我回去……”她喃喃的说着，一个不小心，眼泪就流了出来。
默默地哭了一会儿，将抑郁的情绪随着泪水发泄出来，铃彦的心情好了许多。她抬手擦泪，大概是刚刚哭过的缘故，全身懒洋洋的有点脱力。于是她翻了个身，闭上眼睛，蜷起身子。
仔细回想一下，那些少年漫画的主角们，是怎么面对这个问题的呢？
什么海X王、黑X党、训X家、猎X……这些热血少年，都带着主角光环，不断的把出现的敌人打倒。他们用不着杀人，被打倒的反派都会接受正义的感召，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依旧负隅顽抗，坚持反派道路的家伙，也只会反复出现，然后被主角们反复打倒罢了。
如果忍者也只需要打倒敌人的话，那该多好……咦，等等，只是打倒的话，感觉也不是那么不能接受了！就像主角们做的那样，不断的变强，把过去的BOSS变成小喽啰，将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上！
这么说来，先不去管杀不杀人，只要我变强的话，至少不用去考虑被人杀掉这一条了！
不必杀人也能打败敌人的方法，一定是存在的！这世上所有的不公正，都是因为当事人能力的不足，弱者只能被动的走别人安排好的路，只有强者，才能决定自己的道路！
不知道该怎么办的话，就只能变强了！那样总有一天，一定能找到不用杀人也能活下去的方法！
铃彦一骨碌爬起来，双掌合十，朝天拜拜：“感谢JUMP大神，我又有了活下去的勇气了！我要变得比谁都强！对，比谁都强！”
——然后强迫那些三观不正的家伙都去抄五讲四美三热爱！
（待续未完）
作者有话说第5章 （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