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色笺·薛涛传》颜小妞

19、元稹

　　元和四年，元稹以监察御史的身份出使剑南东川。元稹是白居易的挚交好友，而白居易与薛涛诗文往来甚多，元稹对这位蜀中才女仰慕已久，到了东川，便托人约见薛涛。

　　薛涛这几年来过得郁郁寡欢，本不愿见陌生人，但元稹托的这人却是她拒绝不了的——那便是时任剑南西川节度使的武元衡。

　　世上总有些事情很是巧妙，当年韦皋坐在剑南西川节度使的位置上，武元衡以一个初入仕途的晚辈身份短暂逗留蜀地，当时的武元衡对韦皋怀着一种既崇敬又艳羡的心情，却不想多年以后，他竟然沿着韦皋的脚步，坐到了同一个位置上。

　　武元衡与薛涛本就有些交情，又身居川主之职，此番邀请，薛涛断然不能拒绝。索性只是见个人罢了，也没什么大不了。于是，薛涛踏上了前往梓州赴约的路途。

　　薛涛到了梓州，先不急着赴元稹的约，倒是在武元衡为她安排好的官驿里悠闲住下，就这么过了两日。

　　第三日，薛涛午间小憩后在院中纳凉。梓州在唐代是剑南东川的治所所在，规模宏大、堪比成都。整座城池依涪江而建，城郭宏伟、山水相映，薛涛住下的驿馆，正好能看到涪江，白日里来往船只络绎不绝、好不热闹。

　　看着梓州的山水美景，薛涛忽然有了写诗作画的兴趣——

　　“无数涪江筏，鸣桡总发时。以江景船舶为画，配上杜工部的诗，姑娘既有如此雅兴，何不邀小生同行呢？”
　　薛涛正在院中石桌上胡写乱画，忽然被身后出现的声音吓了一跳。

　　她回头一看，一个约莫而立之年，身着青衣、腰系玉带的俊俏男子正立在自己身后。
　　不用他介绍，薛涛便知此人定是元稹了。此人长安口音，长相与美男子武元衡有得一比，并且慧眼识得杜工部的诗句，除了元稹，薛涛想不出梓州还能找到第二个这样的人。

　　薛涛福了福，道：“元御史有礼了，薛涛到了梓州，忽感身体不适，故未登门拜访，还望见谅。”

　　身体不适还有雅兴写诗？元稹轻轻一笑，并未揭穿薛涛的谎话，道：“薛姑娘远道而来，自然是要休养休养的，只盼元某此时来访没有叨扰到姑娘。”

　　“无妨，我已无大碍。”

　　两人一番寒暄之后，薛涛让下人沏了茶，备了些点心，与元稹在院中坐了一下午，直到用了晚膳元稹才离开驿馆。

　　薛涛送走元稹，回到房中，眼神忽然不复之前的平静，显得略有些激动——
　　元稹的声音居然和韦皋有几分相似，刚才她聚精会神写诗作画，乍一听到那个声音，让她惊诧得全身战栗，险些站不稳。

　　人和人长相相似并不奇怪，我们总能从其他人身上找到熟识之人的某个或多个相似特征，但声音这东西，几乎是个性而唯一的存在，除非刻意模仿，否则很难找到两个相似的声音。

　　但……薛涛居然觉得元稹的声音与韦皋有些相似，许是韦皋离开她太久了，久到她连他的声音都快忘记了吧，薛涛在心中自嘲地想。无论如何，这个小小的插曲，让薛涛开始有些关注起元稹来。

　　元稹是个很擅长交谈的人，这一下午，他们聊了很多。元稹八岁丧父、家道中落，母亲带着他和几个姐弟尝尽了世间艰辛，在这样恶劣的环境中，元稹却勤奋好学，聪颖善辩、诗文极佳，入朝为官后生性耿直，实在难能可贵。

　　元稹身上的优缺点非常鲜明。他为官清正、秉公执法，无论是之前担任谏官还是现下监察东川，都一心为民，大胆弹劾不法官吏，平反了许多冤案，百姓赞誉有加，白居易还为他赋诗一首——“其心如肺石，动必达穷民，东川八十家，冤愤一言申。”这是元稹的优点，也是他的本质。
　　而元稹的缺点，或许在那个时代也不见得是缺点——由于家境贫寒，元稹又才高八斗，担心不得所用，元稹行事有些急功近利。为了早日入仕，他可以放弃读书人坚持的进士考试，而选考更简单的明经科；为了仕途顺当，他可以抛弃对他一往情深的崔莺莺，而娶京兆韦氏旁支韦夏卿之女韦丛为妻。

　　但人之于世、孰能无过，尤其是家道中落又怀才不遇之人，薛涛也为了生计做过很多违心之事，包括现下赴东川与元稹相见，也是违背她初衷的事情。于是，薛涛懂元稹这个人，而由于有极其相似的经历，使得他们有很多共同话题。这一下午，薛涛居然觉得是她这几年来过得为数不多愉悦的午后时光。

　　第二日，元稹在同样的时间登门拜访，带了一方老家洛阳的上好砚台送给薛涛。笔墨纸砚是薛涛这样的文人珍爱之物，元稹这礼物，可谓是上心了。

　　第三日，元稹邀薛涛同游梓州郊外双林，涪江美景、夕阳掩映之下，一同吟诗作对，薛涛很久没有经历这等浪漫之事了，居然有些心动。

　　接下来的三个月，薛涛便在梓州住下，与元稹形影不离，直至元和四年深秋，元稹被贬斥洛阳。

　　元稹走后，薛涛即刻启程返回成都，居于浣花溪中，闭门不出。由于她在东川时写下了《池上双鸟》一诗赠与元稹，时人都认为她是因为被元稹抛弃之后郁郁寡欢，因而闭门不出。

　　这一切，薛涛都不置一词，甚至连和她比较亲近的武元衡都不知道这个女人心里究竟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