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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吸血姬的暗夜回忆(下) ...

  •   葬礼以后,我向公司请了一段年假,颀儿仗义地接下我手中的工作,帮了我一个大忙。我和庄言父母一起收拾遗物,连同记忆,一件件,延展着被死亡蹂躏过的幸福。

      庄言融在我从小的记忆中,他父母和我父母同在一所大学执教,一栋家属楼里,我住六层他住一层。他大我两岁,小时候在一个大院里玩熟,我忘了自己什么时候起真正跟随他的脚步,庄言却说,我从小就有勾引他的意图。

      那时,忙于事业的父母只会把食堂饭票塞到我手中:安怡,晚上自己去食堂买饭,学校里很多事,爸爸妈妈都要晚点回家。
      我接过饭票却一张不用地都藏起来,自己则端着空饭盒去敲庄言家的门——:
      “言哥哥,我又没饭吃啦。”我无辜地看着他。
      于是,庄言就用他那一张饭票来养活我们两个人。

      我喜欢他从饭碗里匀给我吃。把一块大排割出一半来给我,把方方正正的饭块割出三分之一来问我够不够。我对吃饭行为并不热衷,他却饿得要命,边挨饿边疑惑我父母怎么老不给我饭票。
      “我不知道丢哪里去了。”——我说——“忘在教室了……”,“今天早上忘了问他们要了。”……这种分食行为让我们俩一度面黄肌瘦,直到有天我把满满一把饭票塞给他,蛮以为他会很激动,不料他无比痛恨地摇头:“都过期啦,你个小笨蛋!”

      总是如此,我酷爱抢夺他的东西:他攒起来的《丁丁历险记》,他翻录的张国荣精曲歌带,他密密麻麻只有手指大小的橡胶机械兵,他每天回家头一个喂料的虎头金鱼……,只要他喜欢的我统统要洗劫一遍,以直白的方式来表达我对他的占有欲。
      庄言深谙我文静外貌下的邪派作风,但他乐意给我,于是,我们便有了相依为命的感觉。

      我固执地认为这世上没人能及得他冰山一角:他教我做功课,做饭,教会我骑单车,下象棋,游泳,打网游。我们俩在同一个碗里吃饭,在同一个屋里午睡,相依为命,他就是我的,所以没人能够及得上。

      我知道庄言也这么想,尽管成长中他痛苦于我的怪异念头,比如我把东方不败与杨莲亭奉为神奇;认为淫贼们其实真诚而有趣;我说要让吃人的妖怪爱上我;倘若生在古代,不做官家小姐,要做青楼名妓。
      “你有毛病!”他便大声叱呵:“我不晓得说你什么好!”

      他害怕我这般不羁,我知道;他其实又暗暗喜欢着我的不羁,我也知道。庄言从不会真正对我爆怒,他舍不得。只要我闷声不响地垂下眼帘,他就舍不得。——我知道,于是总将火候把握得很好。
      我则迷恋于他爆怒隐忍下的包容,那亲情与激情冲撞成特殊的滋味,在爱与归属间胜过了心跳无数,不在熟悉中消淡,反在依赖中欲罢不能。

      我们俩就这般相互依存着消耗青春年少,好在我们成绩都不赖,老师对这类“进取型”早恋爱理不理,双方家长的态度也暧昧不定,有一次,我偷听见我爸在下楼时对庄言的父亲说:“我们都是搞教育的,不要抹杀了孩子们的个性,只要原则范围内,要充分相信他们有独立处理问题的能力嘛。”

      于是,我和庄言顺风顺水地走过了中学。

      中学以后,我沿庄言的轨迹考往S市,我在C大,他在J大,他就象小时候那样赶来和我一起吃饭,把生活费匀出一半来问我够不够。
      一个个烙刻的夜晚,身体与身体磨拭,激情柔情能有多美,桃花流水,相思河畔的旖旎。
      那开启我密室的钥匙啊,换我也来开启你,数一数塔克拉玛干能有多少粒沙,两具躯体疯狂纠缠扭曲横扫成环宇的风,可否也吹得尽那细微的颗粒;搏一搏喜玛拉牙圣女峰能有多高,你和我互为人梯脚踏祥云乘风欲展双飞翼,可否也攀得那人世间的癫狂上去……
      心疼你,捧你在手含你在口,知冷知暖,收留那一腔英雄泪;取悦你,想给你最好,熬出那百味的药引,试探你每一根亢奋的神经。

      我轻咬着那绵长的脊柱,在腰部位置微妙用力,牙齿与舌尖卷出半圆的圈,扭动一片贴骨的肉,……那感觉我用指甲事先尝试,试出隐秘的美妙,来勾挑你那零落不曾遇见的惊喜。

      你可知爱你才甘愿辛苦自己,耗尽真元,放出瑰丽魔法,为你将平淡腐朽化作新鲜神奇;我亦知你爱我才甘愿委屈自己,收回滔滔江水连绵不绝,还我宁静田园,守侯一帘无风无浪的梦……

      那激情柔情能有多美,无爱,你便不得而知。

      “小妖女,……”庄言的汗水滴落在我柔软的胸膛:“记住,你的妖法只能冲我一个人来,不许再找其他人作怪!”
      他垂下目光,对着我眼眸中的自己说:“等你毕业了,咱们就结婚。”

      庄言毕业后很快开起了自己的公司,他忙得不可开交,即便等我也毕了业,“结婚”这件看似容易的任务,竟在我们俩交替的忙碌中一再错过。庄言希望我结婚后不再工作,我犹豫了很久,终于力排了父母的非议答应了他。
      那一天他开心极了,竟还带着点儿诡异,一个月后他交给我一串钥匙——一套市郊的三层排屋,他坚持用我一个人的名义办理产权。
      “老婆,”他拥住我说:“我十二岁起就想娶你了,我会记得你为我牺牲了事业,明年再忙也把婚事办了,开了年咱们先把法律程序走完。”

      这句话未等兑现,轮回之门便敞开了前世今生。

      多么可笑啊,庄言,原来三生石上根本就没有你我的那一笔,我们不过是一世世相互追赶着欠与还的一双怨偶,这迷案临到了要结果才揭开残酷真相:这一世我竟是你的劫,那么多年,等来竟是死神的嘲弄。

      我在麻木中料理了庄言的公司,清帐,申请注销,一个人木木地东奔西跑。最后我把排屋的钥匙交还给了他父亲。他父亲没有接,他拒绝了我的过户要求。

      “言儿买房的时候跟我谈过,他说这是他必须要做的事,我怎么能违背了他的心愿……我和你阿姨不缺钱,他是唯一的孩子,他走了,我们还留给谁?……”他父亲一夕苍老的嘴边唏嘘着恳切:“安怡,你,你要记得去看他啊……他最在乎你……我们百年之后就没人会去看他了……”

      他递给我一个的盒子,淡紫色包装纸下斑斓的长方体:“应该是给你的,从抽屉里找到……”
      我接过盒子,看到外面的卡片上写着——“祝亲爱的猪婆生日快乐!”

      “老婆,”他在卡片中写道:“等我做完手上的单子,陪你一起玩“三国”,让你见识见识你老公的网游功底,以免你常常崇拜高手而贬低老公。咱们夫妻同心,一定能在三国世界一统中原!”
      在我手里,是一款新上市的“三国OL”网游。

      **************************

      我忘了自己什么时候起又开始玩网游。
      庄言走后,我删了所有网游,只是偶尔打开□□,会面对一堆狂跳的讯息——:

      “老大,你到底去哪儿了?你怎么一声不吭就抛下我们?”
      “靠,老大你玩什么失踪!跟兄弟们讲一声啊!”
      “出来出来!老大你到底怎么了?大家都很担心你!”
      ……
      我最初玩网游时就创建了“无常宫”。在此之前,我玩网游纯属消遣,组建帮会只为大家一起开心,那时的“天若兮”也是天使派作风。
      “天若兮”这个名字是庄言为我而取,他说天若有情天亦老,是他最喜爱的一句。我想网络不过是无常,于是就有了“无常宫”。不想竟成为我们现实的注释,冥冥中早有预谋。

      我回讯息告诉九命猫,不要找我了,我不再玩网游。

      我就在现实中徊徨,那段日子是一坛叫作“醉生梦死”的酒,无法拥有,便不愿忘记。悲伤被酒气熏散,剩下醉影在麻木中苟延残喘。麻木,它是一剂更涩的良药,让我觉不出痛失的苦。于是,我便失去了知觉。

      父母和朋友们劝慰鼓舞我:人生有很多挫折,是强者就该站起来。
      我站起来,会笑了,会闹了,会妙语如珠,会讥讽挖苦,甚至在某一瞬间复苏地感动。有时碍不过亲朋好友的面子去参与一场相亲,有时无端面对追求者新的攻势,只是一起吃顿饭后,我就没有了想靠近的念头。
      我知道现实中的杨安怡被逐渐封印了,我不敢亦不愿展露自己,一闪而过的真实念头让我害怕而痛恨。

      父母建议我去国外换个环境,或许那样对我的愈合有好处,可我却再看不见庄言了,我于是没有回应。
      我常常去看他,把我们俩从头到尾的信件都一分为二,一半留给自己,一半焚烧在墓前,以慰他长眠中,偶尔翻身时的孤独。
      我在他墓碑前找回一种超脱的真实,幻想他就在我身边,只是以另一种状态存在。有时我感到欣慰,有时我会爆怒。

      “你出来!爬出来!”我对着他的照片低吼:“你到死都在冤枉我!叫我这辈子都不甘心!我就不自爱给你看,你爬出来来管我!”
      ——那一刻,我确有一种深层的叛逆的冲动。

      我其实记得是哪一天,我终于又开始玩网游。是庄言的生日。我从墓前祭奠回来,忽然想再做点特殊的事情来延续他。我翻到了“三国OL”的盒子,插入光盘安装了网游,然后我发□□讯息给九命猫和K仔,告诉他们我回来了,在三国OL。

      我在重新树起了“无常宫”的大旗,那些流散在各个网游的兄弟姐妹们找寻而来时,却看到了一个完全不同的“天若兮”。
      “这就是我以后的样子,不习惯的话就离开吧。”我冷冰冰地对他们说。
      我很奇怪没有人离开,很久以后,我甚至怀疑他们是不是也和我一样,对这种风格上了瘾?
      不过阳天曾经告诉我,单从玩网游的角度来讲,我比以前厉害多了。

      我至今记得我的第一个猎物,我在汝南城挖药时,他就站在身旁搭讪,并用表情动作亲我抱我。我也回亲了他一口,让他意外而开心,我们一起说了不少肉麻话,然后我问他是否愿意陪我去焦城挖矿。他想也不想就答应,于是我一出汝南城就连放魔法,杀了没穿装备防守不及的他。
      一刹那我无比兴奋,就象一个怪异的念头终究变成了现实,但此后是失落迷惘,想起曾能与我分享的人儿已经不在。

      后来,如是杀的人多了,我就杀出了“吸血妖姬”,在猎物冤魂的叫嚣下,我也悟通了“诱杀”。
      “诱杀”,它可以是对PK,对国战,对阴谋,对一个组织或对一个人,可以是仅仅几分钟或者长达数来月,它可以无处不在——它是我那些被封印起的真实怪异在虚拟中找到了栖息。
      是的,杨安怡被封印了,天若兮却被放了出来,她就是那个自幼年起真正不羁之邪的我,她是自虐,迷失,释放与叛逆。

      神挡杀神,魔挡杀魔,无所在意,天地通吃。

      男人们,我的狩猎场,我来了,准备好热腾腾的血液作奉献吧!来,我带你们去看死神。

      ********************************

      手机忽然响了,从那头传来了剑少楠的声音:“妖女,明天什么时候到?我去接你?”
      “不用客气,告诉我坐标,我自己飞去。”我说:“我下午到,吃晚饭前吧。”
      他果然连假客气也不做作一番,直接把炙炎君的网吧地址报给了我——“我就在网吧等你。晚上你想吃什么?”

      “吃什么?”我想了想说:“吃什么倒无所谓,不过你到现在什么动静都没有,明天怎么一统中原?你不是在蒙我吧?”
      “放心,”他笑笑说:“你想要的我一定能办到。”

      我将一只手伸到灯光下,自怜地欣赏着纤指曼妙的姿态,另一手捏着手机庸懒地想:……我倒要看看他能折腾出什么来。
      我以居高临下的口吻说:好吧剑少楠,那我就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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