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游之千里之行》云上君子

367、损人不利己

　　声音很低，透着一股隐约的无精打采，却足够无咎听得一清二楚。

　　"不会有下次了。"千里接着道。

　　他的意思很明确，没什么事，不是网络问题也不是掉线，他很纯粹地走神了。

　　好在，他们赢了。即便他不在，无咎也仍带领着节奏，承担起他该承担的那一份责任。如若……没赢呢？这一场，他们筹划了那么多，付出了那么多，牺牲了那么多，倘仅仅由于他的这一个任性的失误而功亏一篑，他又该怎么跟无咎、跟整个公会交代？还是一句简简单单的道歉吗？

　　没错，任性的失误。千里明知那样是不对的，可他没有控制自己。

　　无咎一怔。

　　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想抓住千里的手臂，伸到一半，滞在了半空，不着痕迹地又缩了回来。"我……"无咎话到一半哽住了，千里那句话，竟让他霎时无言以对。

　　千里……误解他了？

　　自己一次次追问，他以为……自己在问责吗？

　　那一瞬间，无咎内心的情绪很复杂。失落？受伤？心疼……？

　　"我不是这个意思。"

　　千言万语，汇为一句无力的解释。

　　他不是这个意思。他从来不会也不想强求千里、强求他们一定要达成什么，他甚至希望千里能放轻松一点，他也希望自己能够抚平千里那终日绷紧的神经，可是他做不到，千里不是能被随便说服的人，拉不住他，无咎唯有快步跟上，与他同行。

　　可是……

　　他不是这个意思。

　　无咎很想再多说些什么，然而他词穷了。他恨自己表达能力的匮乏，无论他内心如何波澜壮阔，他的嗓音总是那么沉稳，他的神情总是那么平和，连他盛怒之下的语言，都很难激烈起来。

　　"我知道。"千里看着无咎的双眸，认真说道。

　　他知道的，无咎从不曾真的责怪他，哪怕他又二了，又闯祸了，又不知死活地招惹不得了的人物了，又一意孤行地干傻事了，无咎都没有责怪过他。他就是那么好的一个人，好到千里都不明白为何处处受欢迎的无咎愿意在他身边忍受他这个奇葩。

　　这话，不仅对无咎说，也对自己说。要么放弃，要么前进，无咎也好修罗也罢，都是被他拉下水的，他自己先怂了这特么算个什么事？

　　所以，没有下次了。再有下次，他先抽自己两个大嘴巴子。

　　"好歹赢了嘛。"千里咧嘴一笑，伸出手掌，"来来来。"

　　无咎看着他，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对，久违的庆祝胜利的动作，无咎抬起手，往前拍去。

　　啪——

　　清脆的声响绽放在空气中。

　　"浩瀚盟那群小兔崽子，得气死了吧哈哈哈哈哈哈——"千里叉着腰笑起来，"回去让修罗把今天的战绩昭告天下，显显我大吾名之族的威风——"边唠嗑着，边往码头的方向走去，无咎在他身后，看着他的背影，悄无声息地叹了一口气，迈步跟上。

　　你知道？

　　你知道什么？

　　你什么都不知道。

　　不过，算了。

　　他开心就好。

　　如千里所说，他们赢了。

　　他们是草根，他们不正统，他们背后没有团队，他们人力不足、资金短缺，他们要什么没什么，他们总是投机取巧、偏爱旁门左道、无所不用其极，他们猥琐、阴险，他们伤敌一千要自损八百，他们锱铢必较、人穷志短。

　　他们每赢一场BOSS战的代价都比那些大公会高得多，别人可以考虑保存实力，他们却只能全力以赴，甚至如今天这般，千方百计、殚精竭虑地从浩瀚盟眼皮底下抢到了BOSS，也仿佛也是为他人做嫁衣裳，无咎和千里不仅不赚还要倒贴。

　　那又如何？

　　他们赢了。

　　他们不惜一切，乃至带着些许滑稽，些许可笑，些许凄凉。

　　可他们赢了。

　　从此，吾名之族的名头又响亮了一分，竞争对手对他们的警惕与重视又提升了一点。更实质性的是，对手们对于吾名之族的预测将更加艰难。

　　寻找多个小公会合作可非千里心血来潮，他也不是为了那些战斗力，他要营造的，是"无限的可能性"。

　　什么可能性？与别家公会合作的可能性。如千里最初所料，吾名之族与诸神黄昏的合作没能掩盖多久就被大家记住了，秘密被公开，大家对诸神黄昏的提防基本不亚于对吾名之族，这样就不好打暗牌了，千里必须得作出点变动。

　　一不做二不休，他一下子找了好几家小公会来混脸熟，送给浩瀚盟一个大写的懵逼。纵使这一场的对手只有浩瀚盟一个，但千里十分信任各大公会的卧底体系，不用一天，这个消息就会通过浩瀚盟传递到各个公会之中，这也正是千里的目的。

　　这之后，只要是BOSS战，在周边出现的无论什么不起眼的杂牌小公会，那些大公会都不敢掉以轻心，谁也摸不透吾名之族会丧心病狂到什么程度，毕竟他们连几十人的小公会都可以勾搭，下限简直深不可测。

　　这一点点干扰，也许可以对吾名之族起到关键作用。而那些大公会，哪怕对吾名之族恨得牙痒痒，也无济于事。

　　千里早就拿捏好了分寸。

　　一般而言，如若是强强联合，很容易催生一个又一个大大小小的联盟组织，到头来谁都得和他人合作，收成将被大大削弱，这是所有公会都不愿意见到的局面。因此，各个公会都很默契地不站边——至少暂时不站边。目前，大家都处于乱哄哄的状态，这里打一枪那里踢一脚，没有盟友也没有死敌——战神王朝和神之光虽然有过节，但两家在野图BOSS战里还真没意气用事地针锋相对过，得益于逆鳞和空城绝唱都是老成持重的会长。

　　吾名之族就位于在这样矛盾的夹缝中。自己力量太弱，只靠自己，寸步难行，寻求盟友，又容易引起公愤。于是，千里选择了一种折中的道路——损人不利己。

　　确实是损人不利己。本来和诸神黄昏合作，吾名之族的战利品就要分出去一半了，今天更是玩到了极致，将利益彻底放弃了，就为了建立战略上的优势。能拼到这个地步，确实让大公会望尘莫及。

　　每次打完野图，就是千里最疲惫的时候，从第二层回到公会基地，千里背靠着椅子瘫在那里就闭上了眼睛，周围的嘈杂仿佛被他完美地过滤了。朦胧之间，他感觉有人在推他。千里一动不动，装不知道，等着对方自觉离开。

　　没想到那人也很有毅力，又推了推他，并沉声道，"起来。"

　　"干嘛，"千里没睁眼也听得出这是谁，"没野图BOSS别叫我。"

　　"要睡下线去睡。"无咎说。

　　"我不睡，我就眯一会，"千里挪了挪位置，躲开无咎的手，"今天还早着呢。"

　　无咎无语地看着他，"你信不信我把你扛回房间里？"

　　听闻此言，千里一下睁开了眼，"我靠，力量型的了不起啊？"

　　"了不起。"

　　千里盯了他一会，乐呵一笑，"你傻啊，你就是把我弄回房间，你还能逼我下线不成？"

　　"你……"无咎一时语塞。千里说得对，他不能拿千里怎么样，无咎想了想，摇了摇头，"你等着，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我等着我等着。边儿玩去吧，乖。"千里敷衍地点了点头，又瘫了回去闭目养神，顺便在脑海里盘算着今日接下来的行程。人上了年纪就是不管用了啊，想当年他可以连撸36个小时还神采奕奕，如今一场BOSS战就折腾得死去活来。就他这年龄，放在电竞界里，真算得上老前辈了。

　　有时他也说不清，他把一些在所有人眼中都无关紧要的事情看得比什么都重，日复一日地坚持，到底有没有意义？他的执着是不是无谓的？

　　还没人问过他这个问题，他这么务实的人从来不和小伙伴谈人生。可他会在心底深处，时不时地问问自己。

　　有意义吗？

　　这特么，他怎么知道。

　　是啊，他也想知道，有没有意义。

　　无咎曾经问过他，在不在意别人的看法。

　　千里一愣，这个问题他硬是没能马上回答出来。半晌，千里大手一挥，在意个毛线，老子就这么个人，爱忍忍，不忍滚。反正也没人能拿他怎么样——有本事的来咬他啊。

　　游戏里，每天都是硝烟，公会与公会的战争，团体与团体的战争，个人与个人的战争，以及，自己与自己的战争。

　　任何战争也许都有个尽头，唯独自己与自己的战争，至死方休。

　　要么放弃，要么前进。

　　千里就这么一边迷迷糊糊地半睡不醒，一边想东想西。约十来分钟后，感觉差不多了，千里睁开双眼，伸个懒腰，振奋道，"好，原地满状态复活！我胡汉三又回来了！"

　　说完后，桌子上一片寂然，没有回应，千里扭头一看，会长专座都没人了，除了一个无咎坐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他。

　　"我去，"千里吓了一跳，"你怎么还在？"

　　"这是我的专座，我怎么不能在？"无咎反问。

　　千里想想，好像是这个道理，又问，"你今天没事做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