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夏]金鱼缸里的希尔维娅》衣十三

1、第一次见面

　　希尔维娅·罗切斯特拥有一双令人难以夸赞的脚。

　　它们白皙又干净，但是非常丑陋。它们的关节肿胀，多处溃烂，理应像珍珠一般圆润的指甲盖混浊而扭曲，仿佛挨个被门板夹过。它们又像中年农妇的脚一样，粗糙笨拙，生着厚重的茧。这样一双令人反感的脚却接在一双光洁修长、像天鹅脖颈一样美丽的小腿上，给人一种极其古怪的视觉感受，仿佛一个从科幻电影《科学怪人》里剪下来的镜头。

　　对于一个芭蕾舞演员来说，它们很完美。第一次留意到这双脚的时候，迈克罗夫特·福尔摩斯如此在心中漫不经心的评价道。他不由自主的停下来打量这双脚的主人——并不是因为芭蕾舞演员裸/露着的双脚有多么难得一见（虽然的确不常见），而是因为他被那个姑娘当时在做的事情所吸引。

　　那是一个复活节的下午，空气中弥漫着巧克力彩蛋的味道。希尔维娅坐在牛津大学圣玛丽教堂前的长椅上，端庄如同坐在自己宝座上的精灵女皇。但她同时又看上去过于年轻，年轻得不属于这个大学。她生着一头铂金色的长发，肤色苍白，仿佛一抹白色的幻影，洁白如同新年里的第一片飘雪。

　　迈克罗夫特注意到她的时候，她面对着空无一人的小道，一心一意地企图将自己左脚无名指上的指甲盖拔下来。

　　迈克罗夫特站在这个奇特的姑娘的斜前方，能够轻易看见对方的动作。希尔维娅左脚的那片指甲似乎承受了力度不小的撞击，事到如今已经变成了一块惹人注目的深紫色，被一道从左上方一直延伸到指甲的正中心的一道裂口一分为二。强烈的冲撞使指甲的边缘微微卷了起来，带起一小部分血肉模糊的嫩肉。

　　希尔维娅对这足以让常人尖叫的伤口视而不见。她稳稳当当的坐在那儿，表情轻松，神色专注，用手中的那把镊子（迈克罗夫特辨认出那是有机化学课上经常要用到的那种镊子，在牛津大学的学生用品店里常年有货）紧紧夹着翻起来的那一小块断甲，颇有规律的左右摇晃着，如同拧断一根火腿肠那样企图将紧紧粘着皮肉的指甲拧下来。

　　前后左右，前后左右。

　　“也许你可以尝试一下剪刀？”迈克罗夫特继续静静地了一分半钟，最终非常具有绅士风度的提议道。

　　直到这时，希尔维娅——当时他还不知道这是她的名字——终于发现自己身边还有一个旁观者。她抬头看向迈克罗夫特，似乎有一瞬间的惊讶，但是并没有明显的表露出来。她很快就开口道谢，看上去成熟极了，礼仪十成十的无可挑剔：“谢谢你的建议，”她微微的笑了一下，露出一点点洁白的牙齿：“——下次我一定会考虑的。”

　　她在微笑的同时手上猛然发力。话音刚刚落下，那片血淋淋的断甲就彻底的脱落了下来，从镊子上甩了出去，无声地落在了姑娘脚边，被地上郁郁葱葱的青草埋没了。

　　刚刚享用过下午茶的迈克罗夫特：“……”

　　见状，希尔维娅对着迈克罗夫特露出一个万分无辜的笑脸，似乎对后者说不出话来的反应很是满意。看出迈克罗夫特没有要走的意思，古怪的姑娘也不避讳，丢下镊子，以一种优雅的姿态伸直了双腿，若无其事的动了动自己苍白又畸形的脚趾。甲床里的脓水混合着深紫色的血流了下来。

　　希尔维娅伸出修长纤细的手，稳稳地用酒精棉球将它们擦去了。

　　“这只是舞蹈室里的一点小意外，如果你好奇的话。”简单的处理过自己的脚趾之后，她轻巧灵活的站了起来，微笑着看向迈克罗夫特，用的却是那种英国式的‘你怎么还没走开’的语气：“很抱歉让你看到了刚才的那一幕——但请相信我并不是出于有意；我已经尽量挑了没有人经过的地方了。”

　　“你的芭蕾舞导师一定为你骄傲。”迈克罗夫特礼貌的点头，退开半步以便女孩离开。当对方以一种轻盈的姿态经过他身边的时候，他唐突的说道：“先天性的痛觉缺失障碍并不常见。”

　　“……我似乎遇到了一个医学院的优等生？”不出所料，女孩停了下来，颇有兴趣的打量了他一眼。迈克罗夫特终于有机会仔细打量她的眼睛：它们是浅棕色的，像琥珀一样清澈透亮，在阳光的映照下显现出稠密的金色。与此同时，迈克罗夫特意识到，它们空旷又冰冷，仿佛映不出任何东西。

　　那是一片冰冷的金色荒原。

　　迈克罗夫特熟悉那双眼睛里的情绪——当他凝视它们，那感觉就像在凝视镜中的自己。

　　同类。

　　面前的人是他的同类。

　　更可怕的是，这个女孩也许比夏洛克还要像他。

　　有一瞬间，无数种不可言喻的情感像海浪一样击中了迈克罗夫特，几乎让他忘了如何答话。但是他很快就在浪花中站稳了脚步，以一贯的语调回答道：“恰恰相反，我主修法律与政治。”

　　“如此看来，你一定对各个领域的知识都有所涉猎；这很令人惊叹。”跳芭蕾的姑娘礼貌的回答，向后退了一步。她似乎也意识到了相同的事实。如同摘掉一副面具一般，那种虚假的、散发着温暖与香甜的笑容从她的脸上脱落了，一种饱含深意的打量取而代之。

　　迈克罗夫特安之若泰。

　　“我是希尔维娅。”过了一会儿，她像女王一样矜持的伸出手：“希尔维娅·罗彻斯特，物理系。很高兴认识你。”

　　“迈克罗夫特·福尔摩斯，同样很高兴认识你。”迈克罗夫特微笑着握紧了那只手。

　　那是他们的第一次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