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红墨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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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灵先生最近感到有些烦闷。
当然不是因为音乐创作上的问题，这位无与伦比的音乐天才最近的状态简直好到不可思议，喷涌而出的奇妙音符又将谱成一曲轰动巴黎的乐章。也不是因为他的小学徒克里斯汀，那名乖巧懂事的女孩向来十分努力。更不是因为他的传信员、忠实可靠的吉里夫人，这位值得尊敬的太太行事谨慎，并没有窥刺乃至发现他的真实身份。
让幽灵先生烦恼的原因说来有些可笑，居然是因为拉法叶·加西亚先生的辞职。
是的，这位愚蠢透顶到令人感到啼笑皆非、已经当了幽灵足足八年的提款机的经理先生，终于忍无可忍地选择了辞职。
哦，这该死的蠢货！他难道不知道巴黎歌剧院之所以能够在他的手下撑下去，甚至还博得了一些业界的美誉，全都是因为幽灵先生的功劳吗？是幽灵先生提供的那些歌剧，还有他精细到无微不至的掌控（或许拉法叶先生更愿意称之为操控）救活了这家在他愚昧之下半死不活的剧院！
在过去的那些岁月里，由幽灵先生所一手撰写创编的那些歌剧，那些来自地狱的、奇妙的音乐，早已深深地征服了巴黎的每一个稍有艺术品位之人，当然还有他们的口袋。毫无疑问，幽灵先因此索取的两万法郎月薪实在是太少了！能以这样低廉的价格得到幽灵的指导，应该是拉法叶人生中最划算的买卖！
而现在，这个脑袋空空什么都不会、坐享其成了整整八年的家伙，居然就这么轻率把剧院给卖了出去！连知会幽灵一声的想法都没有！
作为剧院的实际掌权人，幽灵感到自己受到了轻蔑。
他对于那位即将接手剧院的新经理并不了解，无非又是一个蠢人或者稍聪明些的。当然，他可以制服对方，无论是恐吓威胁还是利诱。但是叫幽灵先生烦躁的一点是，那个新来的家伙肯定不可能因为道听途说的一点消息立即屈服，还得劳烦他专门出手再展现实力，何等麻烦！
或许在平常时日，教训经理的事情能够算作幽灵先生漫长时光中的些许消遣。然而对于最近正陷入狂热的音乐创作之中、身心几无可自拔的幽灵先生——别称歌剧魅影，真名埃里克——而言，这一切实在是糟糕透顶！
因此，也就不难理解，幽灵先生是何等草率而不耐烦地发出了那封标准的恐吓信，甚至都没来得及去费心思打听新经理的姓名。
这是他强横的傲慢信心，不是么？
“亲爱的经理先生，很高兴您能够接手我的剧院……”
“亲爱的经理先生”——洛蒂·巴特勒小姐皱眉看向手头那封红墨水写就的羊皮信。
自然，令她皱眉的并非是那习字孩童一般的笔迹，而是信首错误的称呼。
“你们的这位幽灵先生，”洛蒂手执信纸敲了敲桌子，漫不经心地笑了一笑，并且叫住了刚给她送来信、正要离去的吉里夫人，“看样子真是十分鲁莽和粗心。”
她微微一笑道：“莫非这位可敬的先生连了解共事人的兴趣都缺乏吗？那不知道怎样的杰出人士才能入他的法眼？”
吉里夫人担忧地看了一眼面前这位令她很有好感的经理小姐，好心地开口提醒道：
“幽灵有些时候往返于人间和地狱，去寻找一些奇异的灵魂来注入他的乐曲。在这种时刻他全身心都属于音乐，而不允许人间的事情去干扰。提出来的要求往往简单直接和粗暴，并且丝毫不容违逆。我想，此刻的他大概正处在这样的状态吧。”
“他？”洛蒂扫了一眼信上的笔迹，语气又逐渐和缓下来，使人捉摸不透这位美丽小姐内心的想法，“多谢您的提醒，吉里夫人。那么，这位‘他’有名字吗？”
吉里夫人迟疑地回答道：“……我们一直称呼他为‘歌剧魅影’，而他似乎并不介意。”
“这样？”洛蒂若有所思，又似乎被激起了兴致，开始向她攀谈起来，“你们这些年里头一直是和幽灵先生和平共处的吗？他又是怎样和你们沟通联络的？”
“基本上是通过联系我，小姐。我不大清楚自己是怎么被他挑中的，或许是因为做事谨慎好奇心不重。总之信件来往只要放在一个特殊的地方，隔天自然会消失。而他红色墨水的书函就是他意愿的陈述，我只不过是个微不足道的传令员。至于和平相处的问题？这倒没外人想得那么可怕。”
“我猜测幽灵同样拥有人类的情感，只不过性格较为孤僻。他发出命令，在背后操纵着这个偌大的音乐帝国。幽灵很少和人主动交流，除去必要的威慑以外。实际上，许多大胆的小演员不仅不害怕他，还对他抱有一些好奇的幻想，充满着浪漫的向往。因为多年以来，剧院中遭到最严厉报复的也仅是一名布景工。而这位布景工是个卑劣的小人，他在受伤之前曾试图侵犯——我很难过，那是我的一个学生。后来那布景工莫名其妙地断了腿，却说不出任何与幽灵遭遇的细节。像这样的故事，歌剧院里还有很多。”
“继续，太太，我想要听下去。”
“那好吧，小姐。我还知道的有……”
在她讲述的过程中，洛蒂始终仔细地倾听着，并且“修补”着歌剧魅影在她心目中的形象。
这和她最初的猜想有很大出入。身为无神论者的洛蒂并不相信幽灵或者魅影的存在，因此她认定“歌剧魅影”只是一名因为特殊原因而遁世的古怪天才，以幽灵自称。又或者，幽灵仅是剧院中人以讹传讹的说法。
能让一个人决定遁世的特殊原因无非就那么几样，而它们多数时候意味着性格上的重大缺陷，比如冷血、残暴、独断——这恰好贴合了“幽灵”意象中的森冷意味。然而，在吉里夫人的叙述中，幽灵显得太过隐忍克制了。
像这样一个对自己行为操控能力分明很高的古怪天才为什么要隐居于地下？洛蒂只感到其中的谜团越来越深。但与此同时，她也是前所未有地燃起了对其的兴趣。
“好的，我知道了。”她道，“最后一个问题，假如我想要给幽灵先生回信的话，是只要交给您就可以了吗？”
在得到肯定的回答之后，洛蒂同吉里夫人告别。而在那位可敬的女士离开之后，巴特勒小姐又一次展开了那份开篇错谬的红墨信，并且地很快地通读完了全篇。
信的内容其实非常简单，无非就是希望新经理听从幽灵的指挥安排演出，每月支付两万法郎，以及永远保留五号包厢云云。
这些条件是洛蒂早有心理准备的，对待性格古怪的特殊员工，肯定得开出不一样的筹码，而幽灵已经被证实了的方方面面的天才水准，也的确值得这个价钱。然而洛蒂买下歌剧院的目的并不是为了充当幽灵先生听话的傀儡，她有自己的野心，也想要做出一番成绩。
即使这些要求最终可以接受，她也不能在现在便立刻应承，以免将自己落到了幽灵侍从的位置上来。洛蒂明白，她得先去争取主动。
目光自然地落在信的末尾处，幽灵的署名为O.G。仍然是孩童一般的歪歪扭扭，直接运用缩写，仿佛是认定了她肯定知道这两个字母意味着“歌剧院幽灵”一样。无形中，却又透出一种傲慢强势的自信。
洛蒂·巴特勒思索片刻，随手抽了张信纸，提笔在最下面签下了“L.B.”。随即，微微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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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爱的幽灵先生，”
非常相似的开头，但漂亮的、勾连不断的圆体字从一开始就透出一种淡淡的嘲讽味道。这封信是用蓝墨水写就的。
“很高兴您没有因为我的性别而歧视我，但实际上我更加反感的是被忽视。因为我有信心和经验打破性别观点所带来的偏见，却从没对付过一个连合作伙伴——如果您同意这个说法的话——的性别都弄不清的、神通广大的幽灵先生。”
“当然，我还是有原谅您的心胸的。谁让您是一位无与伦比的天才呢？天才当然是享有特权的。我并不介意让出一部分的指挥权，但是您又要以什么样的身份来接受呢？而我又有什么理由来说服自己呢？我买下这座歌剧院，当然不是为了让一位天才更好地挥洒自己的才华的。您得明白，要让我愿意支付两万法郎，您必须让我亲眼目睹您的价值。”
“毫无疑问您有直接拒绝并通过各种手段巧取豪夺的能力，可是您真的不考虑一下吗？像我这样一位心胸宽大、通情达理的合作伙伴可是十分难得的，我善于综合考虑所有因素，并将它们转化为最大的利益，同时也让您的音乐获得应有的盛名。我猜想您一定是对巴黎有着某种特殊的感情，否则绝不会将自己的才华禁锢在这么个地方，毕竟人们公认的歌剧中心乃是意大利。”
“无论您抱有何种希望，是希望让我彻底听命于您——当然这在我眼中并无可能，我宁愿将歌剧院卖给别的人使您的努力白费，还是希望和我好好谈谈未来的合作。我想，今天晚上在五号包厢会面会是个不错的选择。我将在五号包厢聆听您的大作《西斯贝与皮拉姆斯》。希望您能如约而来。”
“另外，我很愿意见识一下您身为冒充幽灵者的能力，但是请别惊吓你未来的合作伙伴，毕竟她是一名神经衰弱的女士，对吗？”
埃里克·幽灵·魅影先生拿着手上的信，感觉新奇极了。这还是他头一回收到带着交流意味的回信。以前的拉法叶接到了他的信只会气得大喊大叫，从来不知道写信回复，实在是没有礼貌。
不过看完了第一行之后，幽灵先生的脸一下子就黑了。取代新奇感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烦躁。接手歌剧院的居然是个女人，而他在第一回合就弄错了对方的性别，莫名其妙地输了一场。
——不知不觉间，埃里克已经被对方轻松的口吻所感染，顺畅地看了下去。他得承认，写信的人还是挺讨人喜欢的，虽然他并不认为自己会和这样一个人合作。掌控，只有绝对的掌控才能让他不用为人间的事务分心，才能让他全力投入自己的创作。
《唐璜的胜利》。
当这首曲子写完的时候，也就是他终于能够离开巴黎的时候。他将再一次踏上旅程，去寻找那个几乎不可能找到但他一定要找到的女孩。
Lottie 。
洛蒂。
紧紧抓着信纸平复了心情，埃里克重新展开了信件，然后他控制不住地站了起来，全身发抖地看向信末尾的签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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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歌剧也太无聊了！真没劲儿！这讲的都是些什么，酸不拉唧的，你带我来这种地方，就是为了嘲笑我的吧？！”
刚刚开演半个小时，斯佳丽已经忍受不住地倒在了沙发上，并且连声抱怨起来。而她坐得端端正正的丈夫，瑞特·巴特勒则是忍着笑意一本正经地回答道：“亲爱的，说话要公平嘛，我早就告诉过你你不会喜欢这些东西，是你自己非要……”
“瑞特！”斯佳丽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
瑞特·巴特勒耸了耸肩，只好摆出“你赢了”的表情，选择闭嘴，却让斯佳丽更加生气了。站在一旁的嬷嬷早就习惯了这对夫妻的相处方式，这会儿连分都没分去一个眼神，只是专心地照顾着心爱的小公主。
洛蒂·巴特勒一手托着下巴，一手无意识地抱着金发的布娃娃，专心致志地睁着那对乌黑的眸子看着舞台上的演出。四岁的小女孩这副认真的样子，看上去尤为可爱。
“小洛蒂，小洛蒂宝贝儿，你真的看得下去吗？”斯佳丽一边问自己的女儿，一边试图狠狠掐丈夫一把。不过她没能得逞，反而因为重心不稳被丈夫搂了个满怀。
“很好看啊，妈妈。”
一直到这一幕结束，小女孩才回过头来回答了母亲的问题。而回答她的则是母亲愤怒的控诉：“瑞特！瑞特·巴特勒，你们居然联合起来欺负我！”连宝贝女儿都看得开心，为什么就她觉得很无聊看不下去……“你就是故意的！你就不应该带我来！”
瑞特·巴特勒装模作样地咳嗽了一声，还是不打算现在就告诉他亲爱的太太，歌剧院的包厢除了当演出场所外还有另一个用处……不过他的宝贝女儿是怎么回事？他还以为小姑娘很快就会受不了，然后他就可以让嬷嬷把小丫头抱出去玩，自己和斯佳丽好好探讨包厢的另一个功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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演出终于结束的时候，斯佳丽已经昏昏欲睡，好几次差点从瑞特膝盖上摔下来了！当然这其中如果说没有某人推波助澜她绝对不相信！
“小洛蒂，”巴特勒船长放下自己的太太，走过去将女儿抱起来亲了亲，女儿长得漂亮一直令他得意，浓密上翘的黑睫毛，瓷娃娃一样洁白细腻的脸蛋，还有灵动聪慧的黑眼睛，看着这些他就恨不得买给她整条街上的布娃娃，“宝贝儿，你妈妈很累。爸爸陪她在包厢休息一会儿，你和嬷嬷出去玩会儿好吗？”
小洛蒂乖乖点了点头，给了爸爸一个香香软软的亲亲，又迈开小腿跑去亲了亲妈妈。小洛蒂抱着心爱的布娃娃，嬷嬷抱着小洛蒂，从包厢里出去了。
“嬷嬷，我们玩捉迷藏吧。”
当然，嬷嬷是永远拗不过心爱的小洛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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恶魔之子拼命地跑着，身后传来吵嚷声、叫骂声。快！再快一点！他罩在头上的布袋掉了，路上的人都发出了惊骇的尖叫！天啊，那张脸！他想要捡回那袋子，可是来不及了，十二岁的男孩又能跑得多快，吉普赛人的声音越来越近了。“快上啊，恶魔之子就在前面！”他只能咬一咬牙不管不顾继续跑。
“恶魔之子！恶魔之子！”
他很快就后悔自己的决定了，尽管他用手捂着脸，可还是有遮掩不住的部分使路上的行人惊叫不止。而这些原本对他漠不关心的路人，在听到“恶魔之子”的喊声并看见他的脸之后，竟然帮起了那些吉普赛人：“他在这里！”
“恶魔之子！恶魔之子！”
快一点，再快一点！跑出这里！离开这一切！快跑啊！
当恶魔之子终于摆脱了疯了一样的人群，控制不住地跪在地上，靠在位置隐蔽的山洞墙上大口大口喘着气时，他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就感受到了身后轻轻的呼吸声！他绷紧了身体，猛地转过身去想要控制住对方，却猝不及防地撞上一对乌黑晶莹的眸子。
他的脸正对着她的脸。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红墨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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