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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3、死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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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夜,刘逸一身疲惫地到了牡丹阁,水仙她们都吓了一大跳,月华让她们都退下。刘逸对周遭一切恍若无睹,一声不吭,颓然倒在了月华的床边,如同一个在沙海中长途跋涉的军士,最终倒在了绿洲的尽头。
他睡得极不安稳,好像带有莫名的愧疚。
月华心想,那终究是他的孩子,他终究是很难过的。
就算他嘴上不断重复,这个孩子,一定活不下来的,好像那不过是个工具,他毫不在意那孩子的死活,可父子天性的血脉,却是紧紧相连的。
月华轻轻摸着他的头发,就像安抚着一只受伤的猫。
刘逸有些不安地动了动,没有睁开眼,任由月华将他搂在怀里。
第二天一早,月华尚未起床,刘逸便已经若无其事的坐在桌子边上了。
水仙觉得有些不对,便让小丫头们都退下,亲自伺候着王爷用膳。
“这个小菜不错,你来尝尝。”刘逸端着一小碟绯色的萝卜说。
月华定定地看着他。一夜之间,这个男人似乎清瘦了不少,居然多了几分飘然若仙的味道。
“你看着我干什么?”刘逸问。
月华回答:“我从前只知道王爷风流,现在一看,却有种太子长琴的味道。”
“你知道本王向来不喜欢他。”刘逸说。
月华默笑,不喜欢?不喜欢一个人,会去无意识地模仿他的一切?月华是不信的。她更了衣,坐到了桌边,就着刘逸的筷子,尝了一口那碟子小菜,道:“这不是水仙的手艺。”
王府里能露脸的丫头们,几乎个个都有绝活,水仙的绝活好几样,这腌菜的手艺,也是一绝。
水仙轻笑道:“王妃的舌头果然是尖,这是我妹妹做的。只道是怕王妃腻味,今天换换口味。”
刘逸显得很高兴,整个人都轻快了起来。
他越是轻快,月华越觉得他难过。
月华说:“王爷今日可要过去看看?”
“不过死了个夫人。”刘逸漫不经心地说。
刘逸说不去看,月华也不能真的不去。刘逸留在牡丹阁,让崔之浊把东西都往这儿送,月华就去看看花红。
本来人死了,该拉回生前住的地方停灵。可花红住的地方,是南苑的小套院,众下人只恐尸首拉回去冲撞了王爷,只是依旧将人放在寒霜阁。
月华跟着水仙去了寒霜阁。那边很安静,并未有冲天的哭丧声,毫无白事的热闹,只是间或有细微的哽咽,掩盖在了窗外的鸟的叫声里。
一群奴才跪在门口的廊下,给花红守孝,为首的,正是太后赏赐下来的大宫女珊瑚。
几个人的眼圈都是红红的,月华却突然想笑。
这些人当中,有几个是真心实意为了花红哭呢?
恐怕一个都没有吧。
月华用帕子捂住嘴,掩盖了嘴角的笑意。她跨进了门,里面正对着门,是一口黑漆的薄馆。
棺材里面,花红脸色苍白,并不是那种刚睡去的模样,带着极不安稳的神态,像是诉说自己死的冤屈。一旁,一个婴孩,包的好好的,躺在那里,模样到是比一般婴孩可爱,却浑身青紫,透露一种说不出的诡异之色。
棺材边上,是个意料之外而又情理之中的女人。段月背对着门,捻着两炷香,轻轻插到一边的香炉里,双手合十,默默祷诵起来。
月华嘴角的冷笑都快遮掩不住了。她走到段月的边上,也捻了两炷香,拆入香炉,合十念了句佛号,目不斜视地对段月说:“你倒是和她交情好。”
段月侧头,见月华王妃并没有看向自己,心有愤愤,说:“都是姐妹一场,我不过是尽该尽的情分罢了。”
月华轻描淡写地说:“也是怪她自己,非要清明晚上跑出。段姑娘当时怎么没拦着她?”
“她是姐姐,我怎么拦得住?”段月说,“也是她误会王妃你了……”
月华假装没听见她这最后一句挑拨的话,转过头,对着屋外的下人们说:“现在你们跪着给谁看?”
一句话,几个丫头更加不敢抬头,真有哽咽地快要抽过去的。
水仙说:“要跪就到一边跪去,别挡在门口。”
几个丫头相互搀扶着起来,跪倒一边。
月华叫住了一个叫琥珀的丫头说道:“你是宫里赏赐下来的,既然主子没了,自然也该回宫里去罢。”当时太后一下子赏了四个大宫女,段月那两个,花红这边也有两个。花红身边还有一个叫琉璃的,这会儿不过几个月,已经病死了。
那琥珀回答道:“既然太后让我到了王府,那我便是王府的人了。”她和珊瑚蜜蜡都是被婉儿想着法子撵出来的,自然是无法回去的。回去了,怕是更有气受。
“既然如此,那问问崔之浊,你可有好去处。”月华说。
崔之浊是管着南苑的,月华的意思,她还是在王爷那边。只是这种没了主子的心腹丫头,也不会再有主子重用了。
月华又转头说道:“段姑娘还留在这儿?”
“妹妹一个人寂寞,我留在这里陪陪她。”段月答道。
月华点头:“你爱陪着,就一直陪着她吧。”月华这话说的狠毒,花红可是一个死人啊,段月怎么能去陪一个死人?
段月咬着唇,越发显得可怜,更衬得月华就像是一个恶妇。
月华一甩袖子而去,段月也转身,对着那口黑漆漆的棺材。一回到牡丹阁,水仙就凑上来:“段姑娘可够气的。”
月华却摇头:“这火添的不够,要再加上一把才好。”
“要对付一个小小的段月并不难,只是段家那边……”水仙说。若不是她身后站着个段家,凭她,早就在王府中被吃掉了。
“杀人偿命。”月华说,“这是古往今来的道理。”
是了,杀人偿命。阖府上下,有眼睛的,都能看得出来,花红受了段月的挑拨,才自寻死路的。
还连累了王府小王子。
刘逸的性子,是不能忍的。他也不想做这个坏人,月华就代替他来做好了。
水仙是明白了,王妃这是铁了心了。
只怕,又是一阵腥风血雨了。
月华进了屋子,正巧看到了崔之浊在同刘逸说话。她想要回避,刘逸却示意不用。
月华听着,是在说花红的事。
白事是要做法会的。只是这法会怎么做,却是一个大学问。崔之浊正是请示刘逸,是否该厚葬。
刘逸不置可否。
崔之浊说:“那不如这样,她身家清白,也无认识的人,不如简单办了,多放点东西就是。”
“那棺材也太薄了些。”月华附和说,“到底是太后亲口封的夫人。”
“这一时着急,根本找不到像样的棺材。”崔之浊说,“要说早就准备好了,不是显得咱们盼着她死吗?”
月华看了刘逸一眼:“至少给小王子厚葬。”
这孩子太小,连皇陵都进不了,月华觉得他是真的可怜,特许他随母埋葬。
刘逸还是无动于衷。
“你去城中老臣家寻寻,若有合适的寿材本,高价也要买来。”月华说,“靖南王府不缺那个银子,也算是靖南王府的脸面了,免得外面说我们和死人过不去。”
崔之浊点头称是,下去寻了。
刘逸之后,一步也未踏入寒霜阁,也没有再见他儿子一眼。
转瞬之间,便是头七了。今天之后,花红的事情就都结束了,她将彻彻底底从王府消失了。若是有人祭拜,这天便是最后一天,按理来说,要摆上一席酒,款待来的人。
可花红一直是孤身一人的,靖南王府也未张扬,旁人不想给月华难看,竟然没有人来。
王府外来了个老婆子,房门认识她,任她如何哭闹,不让她进来。外面看笑话的人多了,房门正准备赶人,正巧崔之浊要出去,她一下子跪倒在崔之浊面前。
这个人是花红的奶娘,之前被从王府赶了出去,崔之浊认识她,考虑再三,便让老婆子进去看一眼,让夏荷跟着她,看过便出来。
月华在忙着处置花红的后事,也没什么要她烦心的,该烧的也都烧干净了,唯一要考虑的,便是一屋子下人该怎么办。月华看着眼前这一群人,也是头疼。
这时候,崔之浊引着个人来祭拜。
月华到是奇了。
水仙远远看了一眼,便说:“那个人,是花红的奶娘。”
月华动容。
“花红真没白欢喜她那个奶娘。”月华说,“给她几十两银子,置个一两亩地,收收租子,也算是花红为她尽孝了。”
水仙说:“王妃人心好。”
“不是我心好。”月华说,“好歹在靖南王府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身后事也不能太寒酸,免得给人烙下话柄。”
水仙称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