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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Chapter 1 ...


  •   我去新家附近的便利店买汽水,那里的店员成了我到神奈川后的第一个说话对象。

      “你是外国人,还是外地人?以前没见过你。”他一边把找零和收银条放在托盘上,一边直截了当地问我。

      我被他笔直的表达方式吓了一跳,但还是老实回答说:“我刚从九州搬来,是鹿儿岛人。”

      “听出来了,那儿的口音很有趣。”

      店员展露出微笑,却没有就我的外表追问下去。我这才发现他比我大不了多少,一头黑发压在便利店蓝白条纹的帽檐底下,身材高而结实。虽然面部轮廓相当硬朗,但或许是神情轻松和善,他看上去最多十七八岁,显然是来打工的学生。

      我沿原路返回,搬场货车还停在新家门前,穿橘红色制服的工人们正在往院子里卸箱子。我站在街道的那头,盯着门外围墙上新钉上的[森川]大理石牌子看了一会儿,刚想穿过去,却听见引擎轰鸣声从不远处的拐角传来。

      一辆黑色汽车进入视线。经过忙碌着的搬场工人时,车子明显减缓了速度。

      透过前排车窗,能轻易看见驾车的男人正别过头,好奇地往院子里看。这也难怪,这栋房子已经有二十来年没有人住了,却也不租不卖,帮我们料理搬家手续的亲戚甚至开玩笑说,这一带的小学生一度传说这里是鬼屋,里面住着熬人骨头汤的妖怪婆婆。

      这个令人啼笑皆非的谣传却恰巧中了我的软肋。我胆小,怕黑,怕妖怪。这样一来,恐怕在接下去的至少一个月里,我休想有胆量在半夜起来上厕所。

      在我胡思乱想时,车已经开远了。我恍惚感到刚才有人在看我,但车的副驾驶座上没有人,后座的窗上贴着保护膜,我什么都没能看见。

      我一定太累了,所以出现了幻觉。我安慰自己。

      傍晚五点,所有箱子终于点清了。妈妈在外面与搬场工人结账,我蹲在客厅的地板上用美工刀划开封箱条。

      我们的东西并不多,尽管人们总说远路无轻载。事实上除了四季衣物,一些书,一些这栋房子里没有准备的家具电器外,其他东西都留在九州的外公外婆那儿。

      “放假时欢迎回来,理香,千咲。”

      他们已经老了,在鹿儿岛生活了快二十年,分明是嫁接过去的植物,却悄悄生出根,紧抓住那片南国土地,再也不想离开了。

      我也不想离开。我在鹿儿岛出生长大,到现在我十三岁,尽管童年有过不愉快的经历,但那些已经过去。我早就习惯了那里的阳光,那里的风,那里的海。院子里的向日葵茂盛灿烂,海滩上的冲浪客穿紧身衣抱着冲浪板奔跑,脚印在洁白的沙滩上连成一串。

      他们尖叫着冲进碧蓝的大海,站在浪头顶端欢呼。然后被卷进海里,几十秒钟后湿漉漉地冒出头,脚腕上还拖着冲浪板爬上沙滩,狼狈又不好意思的哈哈大笑。

      我爱九州的大海。虽然我同样不否认神奈川大海的美。来的路上我曾经透过车窗看过,蔚蓝的藤泽海在阳光下闪闪发亮,铺天盖地的明亮色块确实夺目,却独缺了一份南国的活力。

      “别用这种眼神看我,我还没死,哈哈。”

      那个人曾经用一下午就征服了鹿儿岛的海。当他爬上岸的时候,黑色卷发贴在额头上,水珠噼里啪啦往下掉,他不得不把头发全往后拢,露出明亮的眼睛和光洁的额头。

      亮黄色的救生衣紧紧缚在他的腰上。安全至上,保险起见,这是教他冲浪的大人们的坚持。可假如他不说,又有谁能想到这个有一副国中生身材,笑容爽朗胆量奇大的少年,居然还只是个背着双肩包的小学六年级学生?

      跟他一起上来的还有两个东京来的小子,和我们一样大的年纪,独自出游,出手阔气。至于他们是偷了爸妈的信用卡离家出走还是别的原因,他们不说,我们也懒得问。他们在租冲浪板的时候遇到了我们。因为年纪相近,我毫不掩饰地多看了他们几眼。

      金褐色头发,有一颗泪痣,脸的好看程度和傲慢程度成正比的那个对我们的注视不理不睬,只是埋着头,一个劲地用脚底搓着发亮的沙子。

      我看了一眼就忍不住笑了:这家伙简直是个笨蛋!世界上居然有人穿皮鞋来沙滩冲浪散步!

      他的朋友倒友好地冲我们打招呼。“我们从东京来。我叫池田宗。他是——”

      刚才还专注搓着沙子的男孩忽然抬起头,警告似地狠狠瞪了池田一眼。

      池田显然被他的目光震慑住了。“呃……”他的目光往右下角斜了一下,“他叫桦地崇宏。”

      泪痣小子的脸色更难看了,我猜不到原因,只好装没看到。“我叫森川千咲。”我自我介绍,然后指了指不远处正在掏钱的我的伙伴:“他叫千岁千里。”

      比起千岁和池田上岸后的活蹦乱跳,桦地显然要丢脸太多了。我并没有参与他们的冲浪,而是充当临时看管员守着他们的随身衣物,远远看着三个人一起下水,十来分钟后另两人像拖条死狗似地把桦地拖上岸。

      “咳,$#@#%%我要死了……”

      天空辽远,海蓝得透明。可桦地极煞风景地整个人趴在沙滩上,一副要呕吐的表情,看样子恐怕吞了不少水。

      他口齿不清地说了些什么,似乎是英文,但最后还是咬牙切齿地用日文结尾。他脚踝上拽着的的冲浪板在沙滩上拖出一道长长的痕迹,好像长了条尾巴。浪花翻滚着涌上沙滩,不一会儿就把那痕迹抚平了。

      而当坐在高凳上的海岸救生员发现情况向我们跑来时,桦地又忽然腿脚利索地跳了起来,一把推开正在帮他解冲浪板绳子和救生衣的千岁和池田,瞬间恢复了那种神气活现的傲慢。

      回忆到此为止。后来的事不是记不起,而是忘不掉。我宁可让它停留在最好的地方。

      我把我的几箱衣服拖进楼上的房间。衣柜里散发出一股发霉的气味,显然很久没人住了。我找了块抹布,里里外外把它们擦干净,开始往里丢樟脑丸和除湿剂。

      我顺便看了一下四周的环境。房间布置得很简单,木地板,单人床,写字台,衣柜,矮桌,看起来半新不旧,却是正宗的欧式风格,和房子偏和式的外观微妙地不搭。

      房间位置不错,因为房子建在一个道口,房间又恰好占据二楼的角落。

      我的房间两面都开了窗,其中的一扇面朝一小片公园,三月的草地已经泛出新绿,光秃秃的樱花树窜出花苞,显然马上就将盛放。公园里的球状铁架和秋千上,有不少附近人家的孩子凑在一起嘻嘻哈哈。

      另一头则正对着邻居家的房子。透过围墙内的植物,从那尖顶,黑色雕花的铁栏杆和红砖外墙就能看出,那是栋典型的欧式建筑。普普通通的结构,谈不上富贵华丽,但也透着讨人喜欢的温馨。

      “我们出去吃饭,回来后早点休息,东西不用急着整理,明天早晨我们到左右邻居家拜访一下。”

      妈妈上楼来叫我。看见我对着隔壁的人家发呆,不禁笑了起来。“那户人家姓仁王。”她替我拉开窗,早春湿润的风倒灌进来,“美玻阿姨说,那户人家的儿子和你挺像,你会喜欢他们的。”

      她说完就下楼了。我想了半天,也不敢确定所谓的“很像”,和我心里想的究竟是不是同一个意思。

      隔天早晨十点,我们带着作为见面礼的鹿儿岛特产,站在了仁王家的黑色院门前。那之前我们已经拜访过房子右边的须崎夫妇。

      那是对和蔼的中年人,大概十多年前搬来这里,太太是传统的家庭主妇,丈夫则在一家物流公司工作,过几年就要退休。一对双胞胎女儿则分别在横滨和东京工作,大女儿今年夏天就将结婚。

      “您真有福气,有那么漂亮的女儿。”须崎太太礼节性地客套,“您的丈夫不是日本人吧?”

      我坐的位置靠着一面镜子。只要偏一偏头,就能看见我褐色的头发,绿色的眼睛和比日本人深邃一些的五官。我得承认我父亲的基因实在太强大,即使我从没到过他的国家,即使我从没亲眼见过他,任何一个看见我的人都能从我的脸上看见他的影子,而并非把我辛苦养大的妈妈。

      妈妈神色平静地回答了须崎太太,十三年来这个问题已经无法难倒她:“他是美国人,我们已经没有关系了。”

      “真抱歉,我不是有意的。”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温柔的妇人连忙道歉。

      倒是须崎先生笑着为我们解围:“女儿果然都比较像爸爸。就像仁王家的两个儿子都更像他们的妈妈一些。你们见过他们了吗?”

      仁王,我又一次听见了这个姓氏。当我们按响门铃,当我看见门背后那个微笑的年轻女人时,我瞬间明白了须崎先生的意思,最初的猜测也被证实了大半。

      “你们好,”她有一张轮廓分明的脸,褐发白肤,眼球湛蓝,操一口还算流利的日语,“是森川吗?我看见昨天搬场公司来过。”

      “您好。我是森川理香,这是我的女儿,森川千咲。”

      漂亮的白种女人看了我一眼,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一会儿,露出一副意味深长却又宽容的笑容,既没有多问,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侧身把我们让进屋子,一边说:“真不好意思,没有准备什么招待。今天我丈夫有工作,雅史出去郊游了,家里只剩我和雅治两个人。”

      她磕磕绊绊说了一大段,把我们带到客厅,示意我们随便坐,然后迅速走到楼梯旁,大声喊了一个单词。

      那似乎是个名字,但听起来既不像日文也不是英文。紧接着就听见有男孩子的声音从楼上传来,用的是同样陌生的语言,似乎在抱怨,但随之响起的脚步声还是表示了他的妥协。

      仁王太太刚把两只绘有金色花纹的骨瓷茶杯放在我们面前的茶几上,楼上的人已经顺着楼梯一路小跑下来。

      看见他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他和我确实是相似的。我们年龄相近,又因为这个年纪的男孩还没发育完全,身高与身材也相差无几;

      他的脸部轮廓极像她的母亲,皮肤更加苍白,眼珠颜色也很浅——我记得小时候看过书,混血儿的眼睛如果呈现出蓝或绿色,那代表了母亲的身体里一定也流着蓝绿眼睛的人的血,无论相隔多少代。

      仁王太太不用说。让我继承未谋面的父亲的眼睛的妈妈也携带着蓝绿虹膜的基因,这种感觉十分微妙。

      这位小仁王的脸上也不难看出东方人的柔和,毫无疑问这来自他的父亲仁王先生。

      但比起这些,倒是他那头颜色怪异的头发引起了我的注意。

      那既不是浅褐也不是传统的金色,而是一种更淡一些的颜色,发梢零碎松散,发尾也扎进了连帽外套的领口,再加上那副冷淡桀骜的表情,他看上去活像个得了白化病的不良少年。

      “那是雅治自己脱的色。”仁王太太循着我的目光看过去,很快意识到我在茫然些什么,爽朗地笑了起来:“觉得怎么样?”

      我刚想回答,却听见小仁王抢先一步开了口。“妈妈!”他几乎在大喊,苍白的脸上浮出红色,“别问这种奇怪的问题!”

      他在害羞,这点显而易见。我本以为他会为了和外表匹配装酷到底,却不料一句话就穿了帮。我憋着不敢笑,只好尴尬地回头看妈妈,却发现她也在笑,而这无疑使小仁王的脸红得更厉害。

      看来美波阿姨说得没错,仁王家的儿子确实是可爱的,讨人喜欢的类型。

  • 作者有话要说:  不卖关子了,最终cp是幸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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