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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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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十点,梅书语轻轻推开经理室的门,发现里面已空无一人。
桌上散乱地摆放着已经全部签署完的文件,衣架上的外套还在,但摆放在橱柜里的运动包已经不见了。
梅书语淡定地放下手中的文件,开始打电话。
滑雪场,溜冰馆,健身中心,体育馆等等等等,诸如此类可以强身健体、让人充分挥洒汗水的地方,她一家一家地找过去。说到这儿,大家一定以为她要找的她这位上司应该是一位身强体壮的、特别热爱运动的人吧,但事实恰恰相反,应该说只说对了一半,虽然特别热爱运动是没错,但身强体壮就……
“啊,薛先生在那里是吗?好的,谢谢,我这就过来。”
事实上,她的老板薛冰,是一个不久之前才刚刚接受过心脏手术、至今仍需每天服用大量药物的、且在日常生活中要特别避免过度劳累的人,可就是这样一个人,却偏偏喜欢跟一切的条条框框做对头,凡是医生劝他不要做的,他就越是要去做,别人管他,他还跟人赌气,搞得身边没有人不鸡飞狗跳的,又都拿他没辙。
虽然身为秘书的梅书语为此吃了不少苦头,可她不敢有任何怨言,为什么?她是打工的呀!哪有打工的还敢跟上级抱怨的?是想被炒鱿鱼么?反正她梅书语只要能赚到钱就好,让她吃点苦、受点气、都不算什么!只要能让她每个月都能安安稳稳地拿到实实在在的票子,她就算被人整死也无所谓!
但是,话又说回来,梅书语从内心深处,又是深深地厌恶着这一类自以为有钱就可以高高在上的、任性胡来的人。
梅书语收拾了需要带给薛冰批复的文件,前往攀岩馆。
此刻,薛冰正高高地悬吊在攀岩壁的最凸出处,虽然离终点已经非常接近了,但这里也是最难通过的一关。
他的死党麦克在他身下很远的地方叫苦连天。
“怎么说也是做过心脏手术的人,怎么就能这么厉害呢,真叫人不服气!”麦克累得满头大汗,不住地抱怨着。
薛冰也在缓慢地调整呼吸,他放松身体,把脸仰起来,望上去……
天花板在他面前呈现出宇宙般壮阔的风景。
顶点,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呢?
是死亡吗?
身上白色T恤的敞开处,裸露着暗红色的心脏手术的疤痕。
关于胸腔里的这颗早已千疮百孔的心脏,究竟可以支撑到何时,薛冰一点把握都没有,但他并不会因此,就放弃让它继续跳动。
“笨蛋麦克,你就那样放弃了吗?赶快上来追上我啊!!”薛冰用力朝下面吼了一句后,便笑着继续朝上面爬去。
总之,不能让你看见我没用的样子呢……
丁缈。
结束攀岩后,两个男人一起去洗澡。
麦克一边打泡沫一边问隔间的薛冰。
“冰,回国时间定了吗?什么时候?”
“下周一。”
“你确定了要回去吗?其实我还是觉得你不回去也没关系的,万一人家徐莫看见你不高兴了呢?毕竟你死缠烂打地追过人家老婆,搞不好他会以为你是特地赶回去破坏人家婚礼的!”
“喂!你想挨揍吗!”
一堆泡沫甩过来,麦克大叫:“弄到我眼睛了啦!”
“活该!”
“不过说真的,冰,你不难过吗?”
“难过什么?”
“丁缈她结婚了哎!”
薛冰沉默。
“冰!冰!”
“我在听!”
“你别生气!”
“我没有……”
可是心情的确是变糟糕了,不过这不能怪麦克,他也是好心。
“我只是担心,怕你回去后看到那种场景会难过,虽然你自己总说已经没什么了,但我还是觉得,你还是不回去的好!”
是,其实麦克说的没错,别说回去参加婚礼,就连现在单单只是假想一下那时的场景,心就痛得快要炸开一样,果然感情这种事,不是说忘记就能忘记的……
“都已经答应人家了,现在反悔,岂不是很丢脸!好了啦,快点洗,我头都晕了,要快点出去!”
麦克一听薛冰说头晕,赶紧跑出来。
“冰,冰你没事吧?”
“喂!你干嘛!”薛冰一看见麦克的裸体,立刻把眼睛遮起来一边推他出去。
麦克大笑。
“冰,你还真是小孩子气哎!”
“要你管啦!”
梅书语来到更衣室。
她直闯进去。
当她看见正站在梳妆镜前一边说笑一边各自打理头发的薛冰和麦克时,她马上走过去叫了一声:“薛先生!”
薛冰和麦克两人同时被吓了一跳。
“妈呀!什么鬼!”
“我天!吓死我了!”
两个大男人同时扔下手里的吹风机和梳子并各自用手护住了自己裸露的胸部。
但,即使双臂交握,薛冰胸口上的那道手术疤痕依旧晃眼。
梅书语轻吸了一口气,把视线调转开去。
她从怀里掏出文件朝薛冰递上去,同时抬腕看了看手表说:“看来您今天的运动量又超过了,为了您的健康,在接下来的十四个小时内,直至您上床休息之前,我都会在您身边监督您,请您不要再做任何超负荷的体力活动了。”
麦克在一旁听得瞪圆了眼。
倒是薛冰已经恢复了正常,他刷刷刷地在文件上签好了名字后,啪的一声把文件交还给了梅书语。
“我才是你的老板!不许给我下命令!”
但梅书语像是没听见。
“接下来我会在楼下的车子里等您,请您尽快换上衣服,不要感冒了,一会儿我就送您回家休息,剩下的工作,我也会替您做好妥善处理。”说完,梅书语朝薛冰微微地鞠了个躬,转身走了。
从头至尾,她都没跟麦克说过一句话,甚至连一个眼神的对视都没有。
“她这是在无视我吗?”
“你干嘛?”
“我不服气呀!”麦克气嘟嘟地说:“虽然跟你比我是差了点,但我也没差到哪里去呀,至少也是五官端正眉清目秀的好吧?”
“眉清目秀……”薛冰噗哧噗哧地笑。
“不许笑!认真点!”
“你说那种话,叫人怎么认真地起来!”薛冰懒洋洋地走到储物柜,拿出要换的衣服。
麦克也跟过去:“我是说认真的啦,冰,你这个秘书啊,真是怎么看怎么不爽,简直跟机器人一样,跟她认识这么久了,我都没见她笑过!”
“人家干嘛要对你笑?她又不喜欢你。”
“咦?她干嘛要不喜欢我?我哪里不好?人长得帅,脾气又好,家里也有的是钱,像咱们这种男人,不正是眼下最受欢迎的男人的类型吗?典型的高富帅啊!”
薛冰听了,只是沉默地一笑。
如果天底下所有的女人都像你所说的那样,麦克,我也就不会输给徐莫了……
“你这个笨蛋,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肤浅啊?男人帅有什么用?最重要的是要有内涵啊内涵,你这只猪!!”
梅书语坐在车里等候着薛冰。
等到看见薛冰一走出门口,她立刻下车,上前接过薛冰手里的包,并替他打开车门。
麦克站在一旁,不断地摇头叹气。
“冰,你再这样下去,手就要废了哦!”
“你不服气啊,那你也去把心脏挖个洞嘛,这样你妈说不定也会替你找个24小时不间断地‘照顾’你的监视者来!”
“天!你别这样咒我!”
“明明是你先咒我的好不好!”
梅书语从后视镜里瞧了一眼还在车后座上不停地打打闹闹的这两兄弟,嘴角轻轻一撇。
“请系好安全带,我要开车了!”
两兄弟瞬间安静下来。
紧接着——
“安全带,听到没有,快系上!”
“喂,不许对我这么大声,我可是老板!”
“你是老板没错,但是我只是你的兄弟!”
“是兄弟也不能这么大声!”
“我只是在提醒你!”
“提醒我也用不着这么大声!”
真是够了,这两人,到底几岁了?果然是富人家的小孩,真是幼稚到没边儿了。
梅书语所经历的最绝望的时刻,并非是十八岁那年的举家跑路,如果说,家里一夜之间破产,生活条件一下子从天堂掉到地狱这件事的确是让人难以接受的话,那么那样的压力,大概只需要多一点的耐心和容忍便可熬过去,大不了饭少吃一碗,衣服少买一件,钱,能省则省,不能省就想办法去打工、去赚。
真正让人难以忍受的,是周围世界突然变得和以往不一样的眼光。
以前不愁吃不愁穿的时候,感受不到任何人与人之间的区别,从没欺负过人,也从不曾被人欺负过,报纸电视上报道的那些穷苦百姓受到欺压的事件,总觉得离自己非常地遥远,就算同情,也只是怀抱一种很虚幻的感觉,直到,那样的生活,真正降临在自己的身上。
才懂,什么叫感同身受。
才懂,针只有扎在自己身上,才知道什么是痛。
究竟是因为自己变得卑微了,才感觉到有人在高高在上,还是有人在践踏着自己,才发觉其实是自己本来就很渺小?
不知道。
只知道,活着很艰难,但是也不能因为这样,就心甘情愿地让自己死去。
不求快快乐乐地活。
但求,平平安安地活。
平平静静地活。
就这样。
送薛冰到家后,梅书语没有离开。
她还要为薛冰准备午餐。
“我想聘请你做我儿子的秘书,但除此之外,我还需要你负责他的日常起居,工资么,我自然不会亏待你,我唯一的要求,是要你照顾好冰冰的身体,另外,请不要和我儿子发生任何除了工作关系以外的感情,你能做到吗?”
那是薛冰的母亲陈方仪在梅书语遭遇他们家最大的经济危机时为她提供的一个巨大的帮助,她不仅给了她一份待遇优厚的工作,还愿意无偿地为她支付她们家差点就缴纳不上的弟弟的巨额治疗费。
虽然她不是没有犹豫过,但犹豫的原因,是因为这份工作需要她离开中国,虽然她一点儿也不留恋差点把这个家给毁了的糟糕的爸爸,也并不担心总是哭哭啼啼的软弱无能的妈妈,她只是放心不下她的弟弟,她的弟弟梅书言,小她五岁,出逃那年,因为一场事故而导致了下肢瘫痪,她那可怜的弟弟啊,她实在是舍不得离开他,但陈方仪安慰她说:“我会时常派人去看他的,对你有利的是,我了解你家的情况,所以一旦有什么事,我绝对会通融你请假,另外,这份工作其实绝对是轻松的,公司是我弟弟的,自然会为了照顾薛冰的身体,而只会挑一些简单轻松的活给他做,至于生活方面,薛冰也不是一个挑剔难搞的人,最多顽皮些,不听话些,但我想这对于你来说,并不算什么难题,我相信我看人的眼光,也相信你绝对可以担得起我这份对你的信任。”
就这样,一年前梅书语来到法国,成为了薛冰的秘书。
梅书语正从冰箱里往外拿食材时,听到身后传来了一声喷嚏声,然后她就看见薛冰的身影,从厨房门前轻轻地一晃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