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台山上》芳时不歇

1、羞辱

　　冬日的严寒渐渐褪去，三月的暖风吹得人好不舒服，山也不再苍茫颓肃，显露出点点绿意。回暖的大地上动物活跃起来，植物也开始冒头。

　　赵凌在城郊的田间穿梭，那锐利的小眼神在仔细搜寻能吃的野菜。赵凌今年已经是十三岁的姑娘了，身体瘦瘦的，面色微红。一双黑亮的眼睛，从里面透出生之渴望。

　　然而找了很久，她的篮子依然只有寥寥几根马齿苋、婆婆丁、灰菜。附近的野菜被赵凌洗劫一空。赵凌将菜篮放在身侧，双手抚肚就地躺下。身子下面是旧年的枯草，好松软舒服啊！赵凌就这样躺在阳光下，看着高远蔚蓝的天空。回想自己这几年的生活。

　　赵凌的父母是洛阳城的一户普通商户，经营着一间铺子，做着布匹生意。母亲赵张氏擅裁制成衣，家里也算富庶殷实。

　　家里只有此一女，赵张氏自女儿赵凌幼时便精心教养，四岁头上找了一位女先生教导赵凌识字学文。赵凌也是灵慧乖巧，习字念诗日日不怠。学的是女四书《女诫》、《女论语》、《内训》、《女范捷录》，后来赵凌年龄稍长四书五经和历代名篇也学起来。

　　至八岁上时，已粗通文墨，独自阅览不在话下，性格更见沉稳和顺。父母眼见女儿机敏聪慧，颇有才情，亦是十分安慰，想来将来定要为女儿找一位好夫婿。

　　赵张氏自己亲授赵凌女工技艺，书、画、棋也专门学了起来，乐上习的是筝。如此安稳平静的过了几年，不幸的是到赵凌十二岁时，家里生意渐渐冷淡，父亲细细经营无奈消耗了许多累积，然而维持一家人的生计还是没问题的。母亲也时常做些女工，卖了贴补家用。

　　赵家在洛阳亲友颇多，赵凌的父母一直以来，待人热诚，对邻里多有帮衬。如今，虽然家里生意冷清，也会有关系好的时常上门叙叙。以往赵凌家生意虽不至做的很大，但每天也是顾客不绝，如今冷清了不少。

　　赵凌从小跟着父亲在铺子里照应，母亲教导她持家之道。虽是女子，父亲有意教她些生意之道。久了赵凌也能接待顾客收取货物记账等等如此。

　　然而家里终究不似以前，可以不花的钱，就不花。故赵凌时常采些野菜，回家母亲炒菜煮汤也是另一番滋味。

　　母亲看着女儿如此乖巧懂事体谅二老，亦是十分欣慰。

　　女工烹饪赵凌也是会的，女儿母亲忙碌，她能把碧绿的野菜炒的可口诱人，做的绣品拿到市场上有很多人购买。

　　认识的十几岁的姑娘都开始议亲了，赵凌父母也早在为赵凌物色一位好男儿，然而没想到家里生意不如前，就搁置了去。以前也有人向赵凌父母透露过这种心思，然而夫妇二人觉得女儿年纪还太小，也没太应心，只是最近那些家伙都不在提起此事了。

　　世事本就如此，历来锦上添花的多。

　　赵凌是不想这些事情的，她只想多做些绣品，多换些银子，这样父母就能轻松一些。

　　日已西斜，赵凌提起篮子往家里奔去。正好傍晚之前可以去街上卖绣品。因为邻居周家女儿就要出嫁了，母亲作为邻居自然要去帮忙料理。赵凌以前跟着母亲去过街上，本来母亲张氏是不放心赵凌独自去的，无奈赵凌百般相求，张氏只得同意了。只叮嘱赵凌不要与人争执。

　　赵凌到家以后快速做好吃食，白粥配着一碟清炒野菜，聊以慰藉自己早就抗议的碌碌饥肠。

　　隔壁邻居周婶家的女儿比赵凌大两岁，亲事早已定下来了，过些时日就要出嫁。赵凌也给周家女儿准备好了一条别致的绣帕，作为贺礼，绣的是一树灿烂桃花，旁题有诗一首，是《诗经》里的桃夭篇。诗曰：“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桃之夭夭，有蕡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是对女子的赞扬，以及对其婚后生活的祝福，赠给新嫁娘最合适不过了。绣品是让母亲带过去的，周氏看了甚是喜欢，直对张氏说，像赵凌这么好的孩子，能写字可以看顾生意，自己一定处处留心，定会为赵凌物色一个好二郎。张氏也是满心欢喜。

　　拿出绣帕，周婶赞道：“哎呦，绣的真是好看极了，字也好看，跟你绣的一样好。许是再过几年就比你做的好了，哈哈哈”。

　　张氏满眼含笑，说到:你们只看到她在外做的样子了，不知道这猴多皮。

　　晚饭后街上人多了起来，街道两旁有下棋的老翁，聊天的妇人，嬉闹的孩童，赵凌到自己惯常待的位置去。

　　街道两旁专门搭起两溜石台，供人们放置货品。赵凌绣活做的着实不错，绣的草木、花朵、诗词又常常别出心裁，买的人还是很多的。

　　附近一些顾客是认识赵凌这孩子的，看到此女通文墨，又稳重和顺，会多照顾她生意。今天生意还不错，赵凌暗自开心。

　　一位衣着讲究的青年男子来到赵凌的位置前面，赵凌连忙招呼：“公子您好，我这里有帕子、荷包，您看看有没有喜欢的。”

　　那名男子嗯了一声，右手在赵凌的篮子里翻动着物件，忽然只听这位公子“哎呦”一声，喝骂道“你这死丫头，把针放在篮子里，是故意扎大爷我吗？”

　　边骂边把滴着血的手指往赵凌面前挥舞，赵凌慌乱说道：“我没有，绣花针一直放在绣花篮里，成品篮子里没有放过针。”

　　男子提高嗓门骂道：“不是你放的还能是谁放的，我的手被戳破了，你们看呐，这死丫头把针放篮子里，把顾客手扎出血了。哎呦，疼死我了。你说，你怎么抚慰我。”

　　说话间朝赵凌抛去一个暧昧眼神，人是在自己篮子里受伤流血的，赵凌理屈慌忙道：“前面有医馆，我带你去包扎。”

　　那人哼了一声，身后走出一小厮喝道：“我家少爷身份贵重，岂是这些路边庸医可以照看的？”

　　“这样吧，你赔我家少爷一百两银子，这事儿就算了，不然拉你去见官，咱们公堂上见。”

　　赵凌冷静下来心道，哼，原来是故意讹上我了，于是不再慌张，高声说：“这位公子，不过是戳破手指，滴了几滴血而已，医药费根本用不着一百两银子，您高门大户何必跟我这市井小民计较？”

　　围观的人有些随声附和赵凌，那位男子说：“对于你们这种贱民，自然是经常受伤流血，并不在意，然而本少爷从小到大但凡有一点不适，都是请的名医诊疗用药，流血更是少之又少，被你的脏东西戳破流血谁知道会不会有后患？一百两我还是要的少的，这么点银子连延请名医都不够？”

　　赵凌想看来今天是不能轻易脱身了，可是自己父母只是普通百姓，如何对付得了这种人。

　　那名男子上前一步，目光炽热眼含笑意看向赵凌说：“没有银子，本少爷正好要纳一房侍妾，就用你自己抵债，可愿意？”

　　赵凌自知出身低微，从未敢奢望会有高门子弟会垂青自己，只求嫁一良善之辈，虽然自己才学出众，相貌尚可，从未想过给他人做妾。

　　父母细心教导自己多年，自己若被人强纳为妾，如何对的起他们二老。

　　赵凌抬头盯着那人，怒光从眼睛里射出，大声道：“我就是死也不去给你做妾”看向众人道，“大家都看看，这位衣冠楚楚的侯门公子就是这样强抢民女的。”

　　赵凌边说眼泪止不住滚落，满脸泪痕，一为激起大家同情心，而且也实在是害怕了。

　　周围的看客有的露出不忍之色，但看到那位公子的排场，都噤声了，当然了，谁会为了一个一无所有的贱民去顶撞一位高门世家之子。

　　男子显然被赵凌的话激怒了，使给小厮一个眼色，小厮厉声喝道：“姑娘真是巧舌如簧，但你伤了人就要负责任，赔不起钱就用你自己抵债！”

　　于是人群中出来四五个大汉，拖着赵凌就走，赵凌抵死不从，奈何力气小拧不过人多势众。手臂被几个大汉拿捏着，赵凌顿觉羞辱难当，却又无力挣脱，只得被拖着前行。

　　赵凌心想，反正今日也是无法了，只想父母听说此事赶紧寻我来，大不了自己抵死不从就是了。于是不再挣扎叫嚷，当一个人有了决定，做了最坏的打算，就没有什么可害怕的了。

　　“一群人欺负一个弱女子，果然禽兽不如。”人群中传来一个少年洪亮的声音，接着人们看到，拉扯着赵凌的几个大汉，被那少年打倒在地，抱头求饶。

　　少年一个飞跃来到那位衣着体面的公子面前，“被刺一针你就要强占民女，今天我就替洛阳城的百姓教训你。”

　　少年甩手将那人摔出几步，又一把拉回，在其腰上狠狠踹去，那人扑到在地，连滚带爬带着人鼠窜了。

　　赵凌忽然就从绝境又逢生机，身心都沉浸在巨大的悲伤与狂喜中，眼泪又开始流下来，有一种自己就要死了又突然活过来的幸运、兴奋、庆幸。

　　人只要活着，无论多么辛苦，对于更好的未来总是有希望的。

　　那少年来到赵凌面前柔声问道：“没事了，坏人已经被我打跑了，没有人敢带走你了。”

　　赵凌泪眼迷蒙道：“谢谢你。”那少年又道：“是我师父让我来帮你的，师父人就在附近，他想见一见你，不知道你愿意吗？”

　　“原来如此，那是定然要当面谢谢尊师相助的。”赵凌跟着那少年走向街市上的一家茶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