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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赴宴 ...

  •   关戊江不等身子完全养好,只略略歇了两日便回军营了。萧织娘的生活又回归了从前,每日给他打理内宅,家里又添了几个丫头,倒是不用她操劳了,每日坐镇指挥便是,连带着梅婶都轻松不少。
      这日清晨,萧织娘仔细收拾一番,新买来的丫头桃子手极巧,盘出来的元宝髻很是精致,戴上两支珠花,耳旁簪上几多零碎绢花,对镜左右照照,都能感觉自己年轻了不少。由果子扶着上了马车,萧织娘去参加右都尉江夫人举办的赏雪宴。她初听到这宴会时有些发笑,这雪有甚可赏的?西北年年冬日雪盖长街,家家都能铲出几笸箩来,哪里稀罕?江夫人也是个豪爽的,跟她细道,这是学的京城大户人家的做派,江大人总是数落她行事粗狂,那她就好好的雅致给他看。
      江右都尉只比关戊江低半级,为人却最是妥帖不过,武义上天分不高,但胜在仔细踏实,在这个职位上做了近十年,始终稳稳扎扎,与上下同僚关系也不错。
      马车到崇杉寺后,江夫人亲自过来迎接,里面已有三三两两的夫人在游逛了。这崇杉寺在瑁阳县内算不得香火最旺的,但难得院子里景色修的好,成排的白杨青松挺拔巍峨,寺后一座假山,披上巍巍白雪后,稍加打理也是赏心悦目。萧织娘揽住江夫人的手往里走,一面不住赞叹道:“你真是懂得过生活,能想到在这假山下烹雪煮茶,沾露作画,果真是愈有大家子的做派呢~”
      江夫人笑答:“莫再打趣我了,这脸都要臊红了。你可不知,我如今在家中一讲到今年要办的五场赏雪宴,开春还有赏花会,将来也要学着办那赛诗会,我那郎君脸都要绿了,天天与我哀嚎,他现下是恨不得将当日的话吃进去,可那又如何?我是已上了瘾的。”
      萧织娘跟着一阵笑,心下却很是羡慕她们夫妻恩爱,江右都尉有时嘴巴虽碎了些,但却实打实疼惜娘子的。
      说着话走到茶案旁,水已快滚了,李千户夫人挑着手里的茶叶,一边道:“听说这每场雪的味道都是不同的,初雪味甘,次雪水清,再雪化为冰心沁玉壶,也不晓得怎就那般多的道道。”
      江夫人已接话:“这味道上有何区别,我是尝不出来的,横竖不过逗个乐子,省的日日拘在屋里没的厌烦~”
      她说着话已坐了下来,伸手抚摸自己头上的一顶新花冠,口中道:“要我说,这京城的玩意儿虽别致,但日子也实在乏味的很,女子不得抛头露面,轻易见不得人,不得已寻些探花呀赏柳呀的借口,好出来散散心~”
      萧织娘早已注意到她头上的金累丝镶青石镂空花冠,金银交错缠绕成一枝并蒂莲,花蕊处还有一只小巧凤尾蝶,青石镶嵌花蕊,金丝镂空织成蝶翼,在这青天白雪的映衬下,很是夺目。
      一旁的黄夫人已是道:“你这花冠好看的紧,依我说全郡里都数得上一二的了!自你家买了那个京城来的丫头,瞧你这通身的气派可真是不一样了,回头我也定要买几个!”
      江夫人笑着拍拍身边侍女的手,回道:“蘅芷确实妥当,你是不晓得,这大户人家出来的,不只是规矩好,嘴也甜,手更是巧得很,这花冠还是她画了个花样子,送去店里照着打的,连老师傅都夸赞不已。我这身边有了她,这几日过的是日日舒心!”
      萧织娘抬头看了一眼那名唤“蘅芷”的丫头,见不过十七八岁,眉目清秀,含羞俏立,浑身都透出一股子机灵劲,笑道:“姐姐这名儿起的好生俊秀,听着就雅致,快快也赠予妹妹几个好名字,也省得一屋子下人竟是些‘果子’、‘桃子’,每每唤人,都是些吃食……”
      江夫人笑的止不住,“妹妹赁的巧嘴,还不知我肚里墨水才几滴,最烦的也是取名,这‘蘅芷’是这丫头昔日在京城伺候时,旧主给的名儿,我觉着不错,就没叫改。”
      一旁的李夫人接道:“都说这京城如何繁华,高门贵女身份多么尊崇,多少人热着脑袋想扎进去,依我看,富贵有余,安稳不足。就说这祁家,家里大老爷也是坐着二品大员的,说斩便斩了,全家流放,女眷入奴籍,还不是发配到咱这来?昨天是小姐,今日就是奴婢,又能找谁哭去?”
      萧织娘感觉那蘅芷身子都有些颤抖,不禁有些感慨,这丫头倒真是个有本事的,这么快就在瑁阳县找好了新主,江夫人可是县里皆知的爽快人,从此只要好好服侍,一辈子也有个安稳去处,那些京中小姐,只怕就没这般好命了。一夜之间跌落云端,又是深冬时节被发配来西北,恐怕要么哭死,要么冻死,总不会好过。
      又听到有人问:“听说祁大人是被举报纵子行凶,打残了秦贵妃的嫡亲侄儿,后头又查出来什么私结党羽、贪污纳贿,还有侵吞民宅草菅人命,听说手上有六十几条冤魂呢,数罪并罚之下,天子震怒才满门抄斩的……”
      “可不,这人啊,还是不能太贪,贪念太重丧了良心就什么都晚了,白白连累家中子女,弱子何辜啊~”
      萧织娘心想,有可能这罪状中罗列的都不是祁家覆灭的主要原因,或许只是因为,他们碍了秦贵妃的路,秦贵妃要为儿子铺路,碰巧有了借口,所以便斩草除根。
      她看看左右都在讨论祁家的事,自打战事风波过后,这城里的日子回归安稳,人们也有心念叨一些闲闻乐谈,这瑁阳县最近的大事,便要数这祁家罪案,全家女眷加上仆役弱男,拢共三四十口人被发配到了瑁阳县,其余县里分得多少还不得而知。果真是大家族,生时繁茂,倒台也能散出这般多枝叶。萧织娘思虑一转,轻轻问江夫人:“你这丫头心思可还正?听说大户里阴私最多,你也莫要太过实诚。”
      江夫人轻轻点点头,回道:“你言之有理,升米恩斗米仇,人心欲壑是填不满的。不过她这些人身上订着官奴的印子,官府都有记录,一辈子脱不得籍,还能窜上天去不成?哪日碍了眼,直接打了发卖便是。”
      言罢看看萧织娘,笑道:“说来,这丫头昔日里伺候的是嫡出小姐,眼界手艺从小跟着嬷嬷学过,着实不错,我屋中陈列摆放,服饰搭配皆能说上个一二来,无事时还能闲聊京中的风土人情,就跟听书似的,也别有趣味。妹妹若有兴趣,不如也买个来,就当添个新鲜不是~”
      萧织娘心中一动,问道:“听说这些人家的姑娘是请了教养嬷嬷,打小教的规矩,才情教养都是不错的?”
      江夫人道:“自然,昔日二品大员的家中有女先生常年坐馆,听说原本家里还有位小姐专门请了宫中的嬷嬷来教规矩,就等大选时送进宫去呢,结果,一朝倾倒,娘娘没做成,反进了牢狱……”
      萧织娘瞥了一眼蘅芷,抿了口茶,沉吟道:“说来也是个可怜人,只是不知如今怎样了,若是卖到厚道人家还算的好命,最不幸便是流落烟花之地了……”
      江夫人跟着叹道:“可不是……”语罢,突然有些察觉,反问道:“妹妹可是有心要买个落难小姐来?姐姐多句嘴,你这好心却未必能落得善果!这些京官小姐们平日娇生惯养,肩不能挑手不能提,还一身的臭毛病,买来能顶何用,不够添堵的。”
      再是落难的小姐,也做不了丫头的活。她们打骨子里就没有刻上卑贱的烙印,也受不得奴役的苦。但做不得奴婢,不代表做不得侍妾。
      回去的路上,萧织娘一直在思索这件事。芸姨娘去了京城,一时也回不来。这内院只自己一人,连个通房都没有,不是自己有多大度,愿意为郎君广纳妾室,而是关戊江需要个孩子。这时买个人进府,一则京城的姑娘出身,教养举止上必是得郎君喜爱的,二则官奴的身份压着,将来孩子势必要抱到自己身边的,她连争的资格都没有。不然若是哪日关戊江自己带看上哪个,带回来直接过了明路抬了二房,她咬着牙也得笑脸认,孩子在亲娘身边长大跟她也是不亲的。
      萧织娘心里有些凄苦,没有哪个女人愿意给郎君纳妾的,但自己不得丈夫喜爱,又有何办法?她一直提醒自己莫要患得患失,得陇望蜀最后让私欲膨胀了心,变得面目全非。她本来一直做得很好,只是城墙上那一役,让她的血液沸腾起来,关戊江那日的温柔,让她的心飘飘然,仿若初婚的少女般,充满对生活的甜蜜幻想。虽然,那如烟花般转瞬即逝。
      萧织娘这几天来的日子又复从前寡淡,她有时呆呆的坐在院中,看着苍穹之上,苍狗白云,竟忘了今夕何夕,直坐到日暮西垂,小厮来报,郎君今日又在军营歇下了,她淡淡应声,已成了习惯。萧织娘躺在孤冷的床上,心想,明日,是该叫来人牙子了。她很想看看,得关戊江喜爱的,那传说中京城家的小姐做派,到底是何模样。
      次日,萧织娘用过饭,正在绣一件抹额打发时间,下人来报,人牙子到了,她让请了进来,张婆子已年近四旬,气色却是极好,天天走家串巷,很是能言善道。前几日萧织娘就是在她手里买的几个小婢,赏钱给的也足,张婆子很是欣喜,一进门便是一通吉利话,笑的牙不见眼。萧织娘请她入座,上了茶,便开门见山道:“不知祁家的人还剩几何?妈妈手里可调教的如何了?”
      张婆子一拍大腿,道:“娘子可真是问对了人,您不知,这祁家的丫头婆子们都真是不错,个顶个的样貌,气派还能干,有些跟着姑娘久了,还会吟诗作对,把咱瑁阳的小丫头们比的跟山野村姑一样……”
      萧织娘问:“那祁家的姑娘呢?”
      “姑娘?”张婆子的笑脸有些异样,“娘子待人一向厚道,小人也便跟您直说了,本来这话不当说,姑娘们倒是有些不出手,即便有些人家冲着昔日二品大员家小姐的名头买个新鲜,过不了几日又卖出来。您道是为何?明明都奴籍了,还当自己身娇玉贵的,见天的只会哭,打也哭,不打也哭,平常人饿几顿就听话了,可这些个娇弱的千金小姐们,饿两顿就晕,醒了接着哭,哭着哭着又晕了,老婆子真是要笑死了!再这样下去,不认命也不作为,就只有进青楼的份了。”
      萧织娘有些无语,不死心的问道:“这……就没有一个识大体的?”
      “说起来,到有这么一位,祁家大房的嫡出二姑娘,原本与三房庶出六姑娘都准备送进宫的,大房二娘相貌清俊,重要的是脑子却很是清醒,早早的进了临肇郡监御史府,把监御史伺候的舒心,讨得主母满意,不久前听说主母出面,已将她母亲幼妹都买下住进府了。虽说都是为仆,可好歹一家人得以团聚,在府里有吃有穿,彼此还能得照应。您看,这才是本事~”
      萧织娘点点头,问道:“还有一位三房六女,既也是要入宫的,想来也是不差的?”
      “娘子不知,这姐妹俩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大房二娘从小就是按着娘娘的路子在培养,请的都是大儒教导,三房六女是庶出,只因相貌好,便打着一起送进去,给堂姐固宠的打算。要老婆子说,脸蛋是真好,可脑袋里就是一包草!”
      张婆子越说越欢,话匣子一开便止不住:“原本六娘早早就被人看上买了走,那人是个贩药材的,走南闯北见得多了,就想要个漂亮呆憨的身边人,可那六娘也不知犯什么浑,竟嚷嚷同是做妾,二姐就能嫁入郡首府官家府第,凭什么她却只能嫁个商户贱籍?娘子你说可不可笑?老婆子好心替她千瞒万瞒,道理讲了一通,终于给送出去了。结果娘子可知?昨日那户人家把我叫了过去,说什么也不要六娘了!如今哭的梨花带雨,又有何用?”
      看萧织娘沉吟不语,张婆子想想道:“其实也不过是突然身份调转,缓不过神来,这人与人相处久了,说不得就能过好。娘子若有心,不若亲眼看看再定?老婆子的话也是想逗您个乐,回去后就给她们好好收拾收拾,把道理再讲一讲,能不能得娘子的青眼,就看她们的造化了……”
      萧织娘点点头,吩咐果子拿了赏钱,道:“辛苦妈妈跑一趟了。”
      张婆子掂一掂手里的荷包,脸上笑得更开,谦逊道:“娘子严重了,娘子可是咱瑁阳的巾帼英雄,能为娘子做事,老婆子荣幸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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