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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来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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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姑妈本在檐下观看,见她受了伤,慌忙两步下来,一面吩咐人去拿药请大夫,一面上前一把拉住了她,亲自扶到里间坐下,惶急道:“快拿下手来给我看看!”
周涤清只得将手拿了下来,周姑妈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只见周涤清眉间血淋淋一道抓痕,从额上一直到了鼻畔,起始之处竟被生生挖了一块肉去,所幸并没有伤着眼睛。
周姑妈又是惊痛,又是愤怒,忍不住将案上盛放丝线的笸箩扫了下去,骂道:“你们是干什么吃的!竟眼睁睁让姑娘伤了!”
众人噤若寒蝉,尤其春葳冬霁两个,更是羞愧难当。
春葳是周涤清跟前的大丫鬟,和留守在乐安老家的秋浓都是周姑妈特特儿调教出来,专门侍候侄女的,一向得用,却不妨在这小事上失了蹄。她早在众人进屋之前已取了白药出来,听见这话,又看清了周涤清血淋淋的脸面,又痛又悔,忍不住红了眼眶。冬霁早已滚下泪来,满面羞愧。
周涤清忍痛安抚道:“姑姑,我并不碍事,不过是小伤,不要太心焦。”一面示意春葳拿白药上前。
周姑妈心疼得很,亲自接了药瓶儿过来,又向众人叱道:“热水呢?”
这边一个小丫鬟便慌忙端上热水,春葳忙递了一条干净帕子过去。周姑妈亲自小心翼翼地帮周涤清清洗了伤口,将白药洒了上去,用块干净棉布捂住了伤口。
周涤清朝她摆摆手,换自己的手按住伤口。
周姑妈一时气怒难平,心疼地将侄女看了又看,眉间紧蹙,倒像是跟自己在生气。
一室人噤若寒蝉,谁也不敢多语。周涤清便朝她们挥挥手,“裁云姐姐和春葳留下罢,其他人都出去,这么多人围着,没得让人气闷。”
周姑妈便叱道:“还不快出去!”
众人如蒙大赦,潮水般向外退去,冬霁却落在后面眼巴巴地看着周涤清,镂月忙扯了扯她衣角。
周涤清轻叹一声:“冬霁也留下罢。”镂月这才向她一礼,悄悄退了出去。冬霁立即破涕为笑,一时想起周涤清的伤口,面色又耷拉下来,周涤清忍不住笑出一声。
她这一笑,室内凝重的气氛便不攻而破,周姑妈忍不住骂道:“你还笑!那小贼跟个狼崽子似的,你还往他眼前凑!”
周涤清忙连连告饶,软语谑言地哄她。
过不一刻钟,镂月在外面禀道:“夫人,大夫来了。”
周姑妈回头道:“让他在外间等候。”便起身去扶周涤清,周涤清摇摇头,笑道:“姑姑,我并没有伤着腿,能自己走路呢。”
周姑妈这时郁气已经散了不少,闻言忍不住轻拍了她胳膊一下,“又胡说。”
到了外间,让大夫看过,大夫见了伤口上的白药,不由惊叹道:“这时贡上的特制白药?”
冬霁就在一旁小声应了一声。
大夫啧啧生叹,“有这贡上的白药,老夫来不来这一回都没要紧,再没比这更好的伤药了,只是……”
周姑妈听他这迟疑的语气,忍不住急问道:“只是什么?”
大夫说道:“其他倒好,白药一敷,好得极快,也不会留下什么痕迹,只这额间抠去的一块儿,伤口不小,只怕会留下疤痕。”
周姑妈方才便担着这块儿的心,女孩子脸面何其重要?挖去的那块肉有半个指甲大小,就是白药再好,侄女年幼生力旺盛,但这么大一块儿坑,如何善了?此时听了大夫定论,心里那股躁火又烧了起来。
周涤清见她面色不对,忙安抚道:“事已至此,再气恼也无用。况姑姑也知道,我年纪小,气血旺盛,寻常磕着碰着三两天就好,那年我不小心让门刺抠了指上一块肉去,如今不也好得利利索索了?”一面转头对大夫说道:“劳烦先生帮我包扎。”生生让周姑妈把那口气憋了回去。
一会儿送了大夫出去,周姑妈心中虽有火气,却不愿当着受伤的侄女发出来,便小心拉着她的手到了里间碧纱橱旁,说道:“天也不早了,你受了这一回罪,早早歇息罢。”
周涤清知她心中难过自责,不由握住她手道:“姑姑不必难过,这并不是什么大事,从牙牙学语的小人儿长成四角俱全的大人,总免不了磕磕绊绊,就没今天这么一遭,也会在别处见点血,总是避不了的。”
周姑妈不由轻叹一声,抚了抚她的头发,“总是小人说大人话……”又伤怀道,“自你父母去后,你我姑侄相依为命,你就是姑母的心肝,我如何能看你受一点罪?是我不好。”
周涤清心中虽也有担忧,却也知多思无用,更不愿姑母太过忧心,便百般地劝慰,等她心绪稍好一些,才上床歇息。
天色已晚,此行带的人手也有限,周姑妈虽心中气恨难平,对诸人却也不能惩罚太过,让春葳等人明日各领五板子、罚了两个月月钱了事。
中间周府诸人听她这边请了大夫,便派了人来问候,她不欲周府中人看热闹,一概让裁云等人打发了出去。
第二日早起,周涤清因不放心那小孩子,便让冬霁等人出去打听消息。
冬霁回来的时候已经近午饭时候,镂月带了小丫鬟去厨房取食盒,裁云和春葳在跟前伺候,周涤清正和姑姑说着:“这小孩子来路着实奇怪,若是下人家的孩子,哪有这样小就放进府里来的,况周府虽不是大富大贵,也不该让奴仆这般受亏待,况他父母也舍不得,若是主子却更说不通了。但若是外面来的,又如何进来的?他到咱们厨房拿东西也不是一天两天,必是天天在府里的,才能时时溜进来……”
冬霁满面兴奋,向两人作礼后,便竹筒倒豆子般把打听来的消息都倒了出来。
原来这孩子确实有些来历,那般形貌,并不难打听,说起来也算周涤清的堂弟。二老爷周芳义是周涤清祖父周邦宪唯一的庶子,生母早在他年少时便已病故,等到他成人,因习了一身好武艺,进了锦衣卫做事,后来又在宫中当值,因而才得了当时通政使司右通政丁鸣的青眼,娶了他的女儿为妻。
丁氏性子颇有些刻薄势利,却是看不大上周芳义的,夫妻并不太和睦。后来周芳义便在外面悄悄地养了外室,直到那外室怀孕生产,又难产而亡,撇下个襁褓中嗷嗷待哺的婴儿,周芳义不得不将他带回家,丁氏才知晓此事。
丁氏怒不可遏,当下便闹了个天翻地覆。周芳义受了家法,对她诸般折腾却一概不理,因深知她偏狭阴刻的秉性,索性把孩子养在了身边,当值时便由心腹照看,护得水泼不进,让丁氏恨得咬牙切齿。
孰料三年前,圣驾往西山狩猎,锦衣卫随扈警跸,周芳义不慎坠马身亡。孩子便没了庇护,落在了丁氏手中。丁氏有亲子,自不需要这孩子将来为自己养老送终,因而无所忌惮,且便是无子,以其偏狭气性,也容不得他。她本对周芳义恨怒难消,又因他壮年守寡,更添一重恨,怨气便都撒到了这孩子身上,施展下好多的非人手段。
周邦宪因当年周姑妈为自己姐弟的不公遭遇和他闹了个鱼死网破,被已故先太后孝章懿皇后和当今遣使申饬,阖京皆知,自觉抬不起头来,其后于内院管束上便有些严苛。却不想儿子步他后尘,内帷不修,惹了外室孽种出来,一时又成为同僚间笑话,很是恼羞成怒,任如何也不肯承认这孩子身份,又因怎么责打周芳义都无用,最后索性再不去管,任由他不明不白地养着。
二儿子去了,留下这个见不得人的耻辱,他自不肯费心,眼不见心不烦,也不去管儿媳怎么对待他。
其他人自然更不管了,还乐得看笑话。因而这孩子过得极其艰难,食不果腹,衣不蔽体,动辄被打骂欺辱也就罢了,还有些阴私手段风刀霜剑地相逼,任一个奴仆贱役都能肆意作践他,在府里跟个畜生般地被养大……
周涤清初见那孩子那般模样便早知内有蹊跷,却不知竟有这样的内情。周姑妈冷哼一声:“这有什么稀奇!他周家比这更丧心病狂的事都做出来过,欺侮一个小孩子又算得了什么!”
众人知她是想起以前的事体,也不敢接话,一时静默无声。
这孩子这般可怜,周涤清心中不忍,仗着年纪小,便求姑姑出面庇护一下,只不知为何,周姑妈却有些淡淡,左右推托,并不轻易应承。
她因面上受了伤,不敢见风,一直在屋子里休养,便让冬霁等人到外面寻一寻,暂给他一些支应。也不知他是吓着了自己躲藏了起来,还是那晚的事终究被周府中人知道了将他关了起来,一连两天,冬霁她们都没寻到他的踪影。
周涤清也无可奈何。因周姑妈不愿与府中人来往,那晚的事也不教传出去,周府送来的两个小丫鬟被裁云几个收拾得服服帖帖,自不敢和外面私通什么。因而众人只知她不慎受伤,却不知因何而起。法妄等人自在灵堂被周姑妈毫不留情地打了脸面,便等闲不敢招惹她们。
是以这两日她称病不出门,却一直风平浪静,无人敢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