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蛇蜕1 ...
-
这个夏天热得令人发指，炽烈的阳光把窗外的草坪晒得焉焉的，服帖地半趴在土地上。
孙果果望着热浪滚滚的草坪，空调凉爽的风吹拂在房间内，舒服得她不要不要的。她趴在办公桌的一堆诊疗记录上，很快就睡着了。
最近一直被一些千奇百怪的梦造访的孙果果，这次又做了个奇怪的梦：
梦里也是一个烈日炎炎的夏天，阳光刺得她睁不开眼。耳边不停传来“哗哗”的巨大水流声，她伸出一只手遮挡阳光，沿着水流声传来的地方，漫步走过软软的草地。
走过的路让她有种奇异的熟悉感，仿佛她本该轻车熟路地越过小溪上的那几块岩石，经过几株枝叶茂盛的桃花树，来到面前的悬崖前，眼前是……
……
直到几下清脆的敲门声把她吵醒。
她揉揉惺忪的睡眼，意识还停留在刚才梦里那个宏伟壮观的瀑布里，哗哗的水声清凉如许，连溅出来的水珠就像真的洒在她身上一般。
还没等她的哈欠打完，就被眼前的场景吓到了。
一个穿着西装衬衫，打着深蓝色领带的男人，脖子上盘了一条颜色艳丽的黄金蟒，正居高临下地看着坐在椅子上的她。
哪怕是见识过各种凶禽野兽的孙果果，也是会被这么突然的来访吓到的。
“你……你……”
“你是孙医生吗？”男人脸上勉强扯出了一个抱歉的微笑，但比起打扰她的小盹，他显然更关心自己的事情，还没等孙果果点头，他就继续说了下去：“我家的艳艳最近什么东西都不吃，精神也差了很多……”
他拿下脖子上缠着的被他称为“艳艳”的黄金蟒，轻轻递到孙果果眼前。
一般拿着宠物蛇走进来的，十有八九都是没养过蛇的人第一次经历蛇蜕皮，比起那些一惊一乍的新手，眼前这位男士显然淡定得多。
加上他棱角分明的好脸蛋和精致的衣着，孙果果对他好感倍增。
她利索地戴上橡胶手套，开始检查眼前的黄金蟒。蛇身将近三米长，应该刚成年不久。她轻轻按了按黄金蟒的蛇皮，蛇身微微起伏，触感温软，颜色也是鲜亮光泽的黄。
——完全没有蜕皮前的症状，如果不是蛇的主人带着她走进来的话，孙果果一定会认为这是一条很健康的黄金蟒。
孙果果继续检查蛇的瞳孔，发现黄金蟒猩红的眼睛明亮通透，暗暗闪着精光，此时竟然一动不动地盯着她……
就像是……捕猎的蛇盯着自己将要到手的猎物。
孙果果被自己的这个诡异念头吓得后背有些发凉，隐隐感觉下一秒，手里的蛇就要扑上来，对着她暴露在外的脖颈，一口咬下去。
不过多年处理宠物蛇的经验告诉她，被驯养过的黄金蟒性情温和，很少攻击人。
“她有多久没进食了？”
“快三个星期了，我带给几个医生看过，他们都说看不出什么问题，可能是要蜕皮了，让我再等等看……”男人的声音还是不紧不慢，但孙果果看出他的眼里渐渐带上了焦急，以至于他不安地抚弄着黄金蟒的蛇身。
“你试过给她喂不同的食物吧？活体小白鼠、幼兔？”虽然能猜到他应该尝试过所有的方法了，但出于职业素养，孙果果还是得问一句。
“是的。活的死的我都试过了，但她对食物一点兴趣都没有。”
“先填个表吧。”孙果果从抽屉里拿出几张信息表，放在桌子的另一端。她把桌上散乱的文件整理了一下，遮住了桌上贴的一张写着“出示宠物领养证明”的“诊疗流程”。
男人小心地把黄金蟒盘在脖子上，拉开凳子坐下，拿起笔利索地开始填表。
孙果果假装不在意地偷瞥几眼，看到男人的名字叫“苏瑜”，工作单位一栏填的是“XX律师所”。
哟。还是个律师，孙果果觉得这个男人越来越是她的菜了。
孙果果接过他填好的表，随意地扫了几眼，“苏先生，我还要给……艳艳做进一步的检查化验，不过我老师对治疗黄金蟒比较有经验，他要下午才过来轮班。要不你先把她放在这里的温箱，给我老师看过，再打电话通知你？”
苏瑜犹豫了一会儿，大概也是觉得孙果果这么年轻，经验不会比他前几次看的兽医更丰富，点了点头。
他抱着艳艳往孙果果所指的方向走过去，忽然感觉肩上的艳艳有窸窣的小动作，他偏过头，发现无精打采了一周的艳艳此时正昂着头，立在他的肩头，蛇眼盯着……走在他身边的孙果果。
孙果果显然也发现了这一点，她停下脚步，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办。
难道这只黄金蟒真的把她当成猎物了吗？
这个愚蠢的念头刚一闪而过，苏瑜就做了一个出乎她意料的举动——他小心地把盘旋的蛇身从他脖子上解下，递到孙果果面前。像是被一种奇异的默契击中，她有些恍惚地伸出手，接过了苏瑜手里的艳艳。而艳艳竟然很顺从地任孙果果把她盘在怀里，原本昂起的头也放了下去，乖乖躺在她怀里。
“她好像挺喜欢你的……”苏瑜看着她怀里安静待着的宝贝蛇，脸上露出了欣慰的微笑。笑容在他的五官间荡漾开，让他原本刚朗的脸庞柔和许多。
孙果果突然觉得有点心动了。
“苏先生，晚上有时间一起吃个饭吗？”孙果果把怀里的艳艳安置在温箱后，转头露出恰当好处的笑容，直勾勾地对上苏瑜的眼睛发问。
这一问显然把他问愣住了——虽然从孙果果脸上坦荡的笑容，他已经猜出这个邀约的性质，但他完全没有料到对方会这么直接地提出，还是在这么个看上去不太妥当的时间地点。
“……呃，”但苏瑜还是礼貌性地表示疑惑，“孙医生？”
“Date.”孙果果依然没有拐弯抹角的意思，“如果苏先生晚上有时间，并且有意愿和我相互了解一下的话。”
苏瑜没有绷住脸上的笑意，被孙果果这么直率的邀约逗乐了，他没有马上表态，而是感兴趣地挑挑眉：“你就不打算问我，是不是已经有女朋友了吗？”
孙果果也笑了，无所谓地耸耸肩：“要是你有女朋友，并且不打算换一个的话，反正会直接拒绝我的。”
苏瑜跟着大笑，觉得这么坦率的女人很是可爱，他向孙果果眨眨眼：“你已经有我的手机号了。”
嗯，刚才苏瑜在填表的时候，孙果果就把他的手机号暗暗记在心里了。
“这附近有家很不错的自助，那就晚上见咯。”
“晚上见。”苏瑜最后看了一眼躺在温箱里的艳艳，转身走出去。
孙果果心满意足地弯了弯脚尖，嘴里哼着小曲子，拿出各项器具，准备给艳艳做检查。
她从小就心直口快，做事追求高效果断。上了大学之后，在谈恋爱这事上，她心快口更快的性格得到了淋漓尽致的体现。
不少的男生会被她的直接吓跑，或者被她赤/裸裸的示好尴尬得钉在原地。不过好在也有人吃她这一套，加上孙果果长得也不错，这么直接的做法成功率也不算低。
其实她也不在乎什么成功率的问题，她懒得算计，也没有遇到过一个想让她去算计成功率的人。大学时看到同寝室的女生晚上睡觉前纠结，第二天要不要向喜欢的男生表白，她都很不能理解。
在心里默默耸肩，不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男生吗，喜欢就告诉他，被拒绝就被拒绝。反正以后不知道能碰到多少，有那么重要吗？
对待过往的每一段感情，她也有过干柴烈火地喜欢对方，但从来不觉得有谁是不可替代的。所以在分手的时候，无论是谁提出的，她也不觉得有多伤心。
记得交往时间最长的前男友，他自己劈腿之后提出分手，看到孙果果无所动容地继续捞着火锅里的面条，生气地摔了碗：“孙果果，你知道你这人的毛病在哪里吗？看上去对谁都那么热心，但你TM就从来没有真正在乎过谁。”
孙果果直接把桌上带着汤汁的一碗面条泼在了他脸上。
“我该怎么做人，还用不着你来教育。你是我爹吗？”
前男友暴跳如雷，站起来当着一餐馆的人对她大吼：“我看你心理有毛病就是因为你从小没爹没娘！”
…………
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了几下，她从回忆里回过神来，取下手套，掏出手机，发现有好几条微信的未读信息。
最新的一条是她最好的闺蜜发过来的：
-晚上出去浪吗？
她笑了笑，很快回复：
-不了，本公举晚上约了帅哥吃饭。
顺便加了个贱兮兮的动画表情。
下面一条是她导师发来的。
-有事，晚上你值班吧。
心里惊呼一声卧槽，以极快速度打字回复：
-老师啊！我这里刚来了一条看上去啥病都没的黄金蟒，主人说走了好几个医生了都没看出毛病来，你必须过来看看啊！！！！！！
顺手点一个【宝宝很委屈，但宝宝不说】的表情。
她的老师其实是她的硕士生导师，这个宠物诊所也是她和导师合资开办的——因为孙果果只出了不到10％的钱，名义上她是这家诊所的股东，却更像是给她导师打工的。
说起她的导师，还真是位奇男子。四十几岁了没有结过婚，从孙果果认识他起，也没见他有过女朋友或者男朋友。平时沉默寡言，没有发现他有什么特别的兴趣爱好，除了工作还是工作。孙果果有次好奇，在他的电脑里复制完资料后，兴趣起来了翻遍磁盘里的每个文件夹，除了系统文件就是专业相关的资料文献，连小黄片的影儿都没有。
每次旁敲侧击地八卦他的私生活，他都是一笑而过，绝不二话。
不过她导师的专业水平在国内是相当有名气的，读研那会儿，孙果果还经常蹭着导师的名气跟他参加各式各样的学术论坛。
孙果果退出聊天界面，继续往下翻未读消息，还剩下最后一条，是一个备注为“孙先生”的人发来的。
她不情愿地敲开对话框：
-回家一趟要事
比她导师还简洁的文风，连标点符号都不打的那种。
“孙先生”的头像从注册微信开始，就从未更换过。头像是一株在风中摇曳的桃花树，粉白色的花瓣飘落在半空。比起典型的中老年头像风，这个头像反而更像是文艺派会用的风格。
但是看到这个文艺派的头像，她很想就这么拉黑。
明明她几个月之前就摔门离家出走了，期间电话也不打一个，突然发微信说让她回家一趟？
到底有没有在认真地冷战啊？
还把她当小孩子吗？
她没有回复，收好手机，重新戴上手套，准备给艳艳做个仔细的检查。
刚打开消毒柜的门，身后突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她回头，发现原本好好躺着的黄金蟒直直地立在温箱中，狭窄的瞳孔再次直勾勾地盯住她。
孙果果突然不寒而栗。
“……嘶嘶”艳艳突然向她吐出蛇信，发出蛇特有的叫声，“嘶嘶……”
孙果果懵住了，黄金蟒很少会叫，除非是在它们觉得自己的安全被威胁的时候……
就在孙果果觉得情况不能再糟糕时，她突然听到清晰无比的一句话：
“……嘶，他是我的人……”
低沉而又诡谲的声音，孙果果觉得这声音是直接在她脑子里响起的。
但一种奇怪的直觉又告诉她，这声音是黄金蟒发出的。
在孙果果恐慌地怀疑自己患上了幻听症时，黄金蟒的声音再次清晰地传入她的听觉器官：
“……给我……给我……嘶嘶”
下一刻，孙果果终于忍不住巨大的恐惧，顾不上什么面对蛇的自救原则，张开腿夺门而出。
**********************
孙果果从冰箱里拿了冰块，倒进煮好的咖啡里，咕噜着一口全喝了下去。
她一定是昨晚没睡好，有幻听的症状了。
竟然听见一条黄金蟒对她说话。
坐下来平静了心绪后，她翻出苏瑜填的信息表，找到他的手机号码，发了条短信：
-抱歉，我的老师晚上有事不能来值班。我仔细给艳艳做个检查，再咨询一下我老师……你可能只能把艳艳带回去了，晚上的饭也吃不成了……so sorry：（
过了几分钟，苏瑜就回复了：
-没事辛苦你照顾艳艳了：）
没过多久又回一条：
-那去吃夜宵吗？那个自助餐厅开到几点？
孙果果利索地回复：
-旁边还有个很好吃的西餐厅，只要有人就不打烊，最后离开的顾客免单呢<(￣ˇ￣)/
刚发出去就觉得有些不妥，这条信息会有些性暗示吗？她可一点都不希望她好不容易打算好好经营的关系以一场约炮开始——极有可能也以这场约炮结束了。
但好在苏瑜似乎并没有这样的意思：
-好：）还是早点回家吧，太晚了不安全。
孙果果回复了一个笑脸之后放下手机，拍拍自己的脑门，重新走进艳艳的温箱所在的房间。
艳艳安静地躺在温箱的底部，蛇身盘在一侧，不禁让孙果果怀疑她看到蛇身立起来的一刻都是幻觉。
虽然看上去有点蠢，但安全起见，她给自己穿上了防护装，这才开始给艳艳做检查。
轻轻掰开蛇口，手电筒所照之处，并没有发现有溃烂的地方，不过她还是取了口腔的样本；仔细检查蛇身，每一片鳞片都光洁亮丽，没有外伤，也不像是有细菌或者寄生虫感染。
难道这条黄金蟒得了什么心理疾病，动物的抑郁症，所以拒食？
每当遇到难解的问题，孙果果总是喜欢胡思乱想。
“哪怕你是想自杀，也先吃饱了再自杀啊。”孙果果放下艳艳时不满地嘀咕，还是打算把样本化验看看。
拿着样本走过一个关着几只小白鼠的笼子，她突然心念一动，放下手里的样本，从笼子里抓了一只小白鼠出来。
倒要看看饿了三个星期的黄金蟒，是怎么抵挡住食物的诱惑的。
她揪住小白鼠的尾巴，让小白鼠头朝下地在艳艳的头顶上晃了几圈。不知道是因为尾巴被揪着的疼痛，还是发现了眼前的猎捕者，小白鼠不停地发出吱吱的叫声，仿佛在激烈反抗。
“我给你挑了一只最肥的哦，真的不吃吗？”
艳艳还是不为所动。
就在孙果果打算放弃的时候，温箱里的艳艳突然动了一下，慢慢直起上半身，蛇头弯曲，和蛇身成直角，猩红的眼睛盯住了孙果果和她手上晃悠的小白鼠。
这是要吃东西的意思？
孙果果没有犹豫，把小白鼠往艳艳盘曲的下半身一扔，咣当一声，正好扔在蛇身盘成的圈中。
那只小白鼠从将近一米高的温箱顶部被甩下来，似乎被撞懵了，在原地扒拉着爪子，发出碎碎的吱吱声，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所处的危险境地。
或许是出自被投喂猎物的宠物本能，艳艳马上有了大幅度的动作。她是个很专业的捕猎者，迅速挪动上半身，让下半身围成的圈慢慢缩小……
孙果果很激动，她立刻掏出手机，准备把这一幕拍下来发给苏瑜看。
艳艳的整条蛇身都蜷成了几圈，在她的蛇身将要触到猎物时，她以极快的速度挪动上身，孙果果还没看清楚，小白鼠就被艳艳的下半身紧紧地钳住。
蛇身慢慢缩紧，小白鼠的四肢痉挛，一抖一抖地抽搐，随着抽搐的频率发出音调极高的尖叫声。不到一分钟，小白鼠就没了动静。艳艳也慢慢松开蛇身，头部缓缓靠近死去的猎物。
小白鼠的身体被蛇身绞得变形，原本胖乎乎的肚子变得圆细又扁平，四个爪子僵硬地向外伸展，黑色的眼珠向外爆出。
孙果果觉得有点残忍，不打算再围观艳艳享受食物的景象。
把艳艳重新进食的好消息告诉苏瑜后，她有种被耍的感觉——看了那么多个兽医的艳艳，就这么被她治好了？
不对啊，她根本什么都没做啊？她连化验都没做吧？
心生疑惑，为了确认艳艳是真的进食了，她折回放置温箱的房间，想看看那只小白鼠还在不在。
刚一踏进房间，看到空荡荡的温箱里，只剩零星粘着血肉的白色时，孙果果的大脑瞬间空白了。
艳艳呢？
小腿突然有一种冰凉的触感，像是大夏天的空调房里，被冷风吹得冰冰的皮质沙发的触感。但孙果果感觉到那团冰冷、黏滑的触感在缓缓移动，缓缓地，向上移动。
孙果果鼓起勇气低头，看到艳艳吐着蛇信子，黄色的蛇身像绞住那只可怜的小白鼠一样绞着她的小腿，竟然借着力朝她的大腿爬来。
“嘶嘶……”
孙果果的潜意识里意识到这条黄金蟒一定是通人性的，因为艳艳似乎察觉到了孙果果的注视，竟然加快了爬行的速度，也不再安静地掩藏自己的行迹，而是发出“嘶嘶”的叫声。
孙果果被吓得头皮发麻，防御本能让她想马上往外甩腿，把腿上的蛇甩开。但浑身似乎被一种诡异的力量牵制住，让她动弹不得。她被迫听着艳艳发出的“嘶嘶”声，看着那一对猩红的蛇眼和细窄的瞳孔，离她的脸越来越近……
晕过去之前，孙果果只记得两件事：黄金蟒粗壮的蛇身绞住她的大腿，朝着她的手腕咬了下去；咬下去的一瞬间，一种疼痛的炙热感从她的手腕处涌出，向全身袭来，眼前仿佛是有无数道刺眼的光……
又一个荒唐的念头闪过孙果果的脑子：难道这黄金蟒基因变异了，牙齿里带了毒？
作者有话说第1章 蛇蜕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