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倾杯》富贵山庄

2、2

　　陈绍然公子江湖行的第一站到了一个叫做茶陵的小镇，满打满算距离陈氏大宅四十里，陈大公子路上承蒙好心人带了他一程，总算是天黑之前到了地方，不然的话，露宿街头就是他的江湖第一夜了。

　　按照赶车大叔的指点，陈大公子朝着门口挂着灯笼的客栈走去，投栈住宿。

　　虽是仲春，夜晚也还颇有些料峭寒意，陈大公子搓着双手掀开了客栈门帘，一下子在大堂喝酒说话的人都静了下来。

　　这少年公子来的奇怪，说他是游学他没有带书童，说他是投亲他没有带小厮，说他是赶考却又时候不对，看他衣饰华贵容貌秀雅，实在不像是会独自出门的人，这大半夜的突然投栈，让人觉得蹊跷。

　　陈大公子没想这么多，他又累又冷又饿又渴，进门就只看见掌柜的，旁人一概被他无视了去。

　　“掌柜的，要一间上房，两三个小菜，温一壶酒，两个馒头，再烧一桶开水我要沐浴。”陈大公子低着头在荷包里掏银子，宝光一闪，大堂里已经有好几双眼睛看见了他荷包里的金豆子，这人记得司马少侠提点不要露了财，好歹没有从包袱里拿银票。他虽是注意了，可惜这人浑身上下都写着我是肥羊来宰我，想藏也藏不住。

　　虽是小镇上的小店，上房倒也还干净，陈大公子也顾不得计较，进了房便往榻上一趴，总算是可以歇一会了。他还没趴够，送饭的店小二过来敲门，陈大公子慢吞吞下了榻开门，这店小二长得很是机灵，一双眼睛滴溜溜地不停转，放托盘的功夫就已经把房里情况看了个清楚记了个明白。
　　吃过热腾腾的饭菜，又小酌了一点酒，陈大公子有些昏昏欲睡，趴在桌子上强撑着等他的热水好沐浴，这人正有一搭没一搭的打着瞌睡，突然有人推门进来，动作很是轻捷，进来之后立刻掩上了门。

　　陈大公子抬头看，“咦？怎么是你？”

　　进来的居然是司马青衫少侠，“嘘，别说话。”司马少侠比了个手势，轻声说道。

　　外面追来了母老虎，司马少侠被逼的无处躲，刚好看见陈大公子来投店，便一路尾随了过来，瞧见这人在大堂便给人盯上，司马少侠摇头苦笑，这少年不知是谁家公子，这样也来闯荡江湖？

　　陈大公子正惊异间，司马少侠已坐到了他身旁，蘸着茶水在桌上写道，外面有贼。

　　陈大公子睁大眼睛看着他，回道，贼？

　　司马少侠点头，写道，你被盯上了。

　　那怎么办？陈大公子回头看了看自己的家当，还指望着这银子过日子呢。

　　司马少侠略一摇头，写道，我们走。

　　他也是没有办法，若那母老虎不在此地，区区几个小贼不过是手到擒来，可是他此时麻烦缠身，便不能做的太过招摇漏了踪迹。

　　陈大公子疲累已极，原本不想连夜赶路，可是银子比睡觉重要，一咬牙侧过头，好。

　　两个人坐的极近，陈大公子一侧头的功夫，睫毛扫到了司马青衫脸上，后者一怔，一低头便陷在了一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失神片刻。

　　陈大公子丝毫不觉，继续站了起来抓着自己小包袱，眨眨眼睛，意思是我们现在就走？

　　两个人比划了半天的哑剧，屋子里静谧的有些怪异，司马少侠点了点头，两人正要出去，突然身后窗子给人打碎，伴着飞溅的木头碎屑一个人影飞快地掠了过来，手上一道寒光直刺陈大公子胸前。

　　司马青衫眼疾手快出手来救，这刺客却突然半路改了目标，手中长剑刺向了司马青衫，这人救人心切居然被他一击得手，一下子肩膀处便红了了一片，陈大公子哪里见过这等血腥场面，背抵着墙壁说不出话来。

　　屋里两个人正打的难分解，外面却好像有人还嫌这里不够热闹，店小二手里提着把菜刀带了几个彪形大汉来谋财害命，还没到门口就听到了房里的打斗声，彼此看了一眼，居然有人胆大包天来抢生意！

　　这一批人再加进来，陈大公子完全成了个看客，他是肥羊不需要参战，提着小包袱等着看谁赢了来宰就好了。

　　本来正打的激烈的俩人居然突然来了默契，看了新来的乌合之众一眼，居然同时停了手攻向了这几人，陈大公子眼前一花，这上房里已经被清了场，剩下的还是他们仨。

　　司马青衫提着剑靠在陈绍然身边，肩上的伤口流血不止，染红了陈大公子的月白袍子，“你是青阳徐家的人，怎么会来做这种事情？！”

　　陈大公子不晓得青阳徐家是做什么的，只知道眼前这位少侠再不止血就要死了，咬了咬牙硬着头皮走到了榻边上，扯了蚊帐下来拖到门边，借了司马青衫的长剑把蚊帐裁开，笨手笨脚的想要给他包扎，把边上斗生斗死的这俩个看了个目瞪口呆，他还真是镇定，这种时候还顾得上干这个？

　　眼见刺客也看傻了眼，司马青衫索性解了衣裳让陈大公子处理伤口，长剑斜挑，眼睛戒备。

　　来行刺的这位叫做徐小佳，青阳徐家三公子，逃婚离家用光了盘缠，刚好藏剑山庄大小姐杜飞飞请人捉拿司马青衫，人为财死，这位徐家三少爷就接了这活。活的他抓不住，徐三少爷想了想，杜大小姐只说要人，可没说是死的还是活的，活捉他没什么把握，所以就来试试偷袭。

　　徐小佳收了长剑，往榻上一坐，“你管我是谁，反正你现在不是我对手，不如乖乖跟我走。”

　　司马青衫看了他一眼，“徐小佳，青阳徐家也只有三少爷才会是这副德性。”

　　徐小佳一挑眉，懒洋洋地笑，“司马青衫，别以为只有你认得我，今天这阵势你是栽定了，我还等着拿你去跟杜大小姐换银子呢，你这朋友手脚真慢，怎么还不好？别耽误了小爷赚钱。”

　　陈大公子听到他们说道自己，手一抖，扯到了司马青衫肩上伤口，刚要打好的蝴蝶结又散了开来，这人抬头对着司马青衫腼腆地笑笑，又低下头继续打蝴蝶结。

　　司马青衫尴尬的很，任谁给人在肩膀上用蚊帐打了十七八个蝴蝶结都不会觉得很光荣，可是他又不好责备好心的陈大公子，只好继续跟徐小佳磨蹭时间，“她给你多少钱，我出双倍。”

　　徐小佳拿剑当镜子照了照自己尊容，咧嘴笑了笑，“这不是钱的问题，是信誉，信誉懂吗？”

　　司马青衫笑了笑，“徐三少爷逃婚逃得尽人皆知，原来还会介意信誉。”

　　徐小佳一听到逃婚这茬，立刻翻脸，“订下婚约的又不是老子，老子逃婚是应该的，谁答应的谁娶去！这跟信誉没一点关系，你少来打岔，走是不走？！”

　　陈大公子此时擦了擦额上的汗，高兴地说道，“好了。”笑容灿烂。

　　司马青衫看了自己肩膀一眼，微微一笑，“谢谢你。”勉强把外衣拉上，嗯，魁梧了不止一两圈，差点系不住。

　　“区区小伤算不得什么，徐小佳，念在你刚才没有动手，我让你三招，三招之后我们各凭本事！”司马青衫长剑一指，扬了扬下巴，说道。

　　徐小佳伸了个懒腰，提着剑站了起来，冷笑道，“让我三招，你给我刺了一剑还要让我三招？咱们徐家的名声就让你这么糟蹋？！司马青衫，你不要欺人太甚！”

　　司马青衫收了手里长剑，“也对，虽然徐家三少功夫差，可那也是你自己辱没家门，我不该这么说，抱歉！”

　　徐小佳长眉一轩，收剑回鞘，“我等你伤好！”这人居然风度不错，没有当场发火。

　　“那么杜大小姐那里？”司马青衫也还剑入鞘，扬眉问道。

　　徐小佳一笑，“钱有的是机会赚，可是跟司马青衫决斗却不是天天都能碰上的。”司马少侠声名在外，打败了他，徐小佳就可以将功赎罪给徐家挽回一点颜面，这位三少爷倒也不笨。

　　司马青衫一笑，把房里横七竖八的几个人单手扔了出去，小声说了句，出尔反尔真是好信誉。

　　徐小佳假装没听到，反正给人说上一句半句他又不会少块肉，随他说去，“喂，你是谁？”司马青衫跟着这人来的这里，徐小佳对陈大公子有了点点兴趣，也不是经常能碰见这么有趣的人，居然在那种当口给人包扎伤口，还借了自己朋友的剑来裁蚊帐，他就不知道那个时候徐小佳可以杀了他们两个一百次？

　　陈绍然听到他问自己，做了个揖，“在下陈绍然，请多指教。”

　　徐小佳这才仔细看了他一眼，哟，这人生的漂亮啊，比杜大小姐可好看到不知哪里去了，难怪司马青衫要选他，换了自己也不会放着这么斯文的美人不要去选那个母老虎啊，司马青衫眼光不错么。

　　徐小佳不怀好意地笑了笑，“指教是吧，好，就来指教指教你！”

　　这人说打便打，司马青衫根本来不及阻拦，陈大公子已经被徐三少爷一脚踩在地上不住地咳嗽了，他哪里知道这些江湖人嘴巴里的指教是这个意思啊，不良读物害死人呐，演义小说不可模仿……

　　“徐小佳，这位公子与我素昧平生，你有要找茬冲我来，欺负一个不会武功的人你不怕丢了你们徐家的脸！”司马青衫有些动怒，陈绍然一身血一脸土的趴在地上分外狼狈，就好像蒙尘的珠子总是格外楚楚动人。

　　徐小佳脸上仍是那个不怀好意的笑，抬起脚伸手拉了陈绍然起来，“不好意思，不知道你不会武功，多有得罪！在下徐小佳。”

　　陈绍然笑了笑，“没有关系，还不知道这位少侠尊姓大名？”

　　司马青衫在铜盆里洗了手巾过来，递给陈绍然擦脸，“在下司马青衫。”

　　“你们真不认识啊？”徐小佳有些吃惊，他居然猜错了。

　　“不认识，”陈大公子摇着头，擦了擦脸，雪白的手巾变的乌黑，可见刚才吃了不少的灰尘。

　　“嗯，夜已深了，不知两位……”陈大公子委婉送客，一来他实在是困了，二来他是不祥之人，这两人都可爱的很，他怕再相处下去会害了他们。

　　“是了，打扰你这么久，我们走了。”徐小佳拖着司马青衫便往外走，他能不能回家可就看这人会不会给他放水了，一定要看好了缠住了不能让他跑了。

　　“把赔窗子的钱留下。”司马青衫给徐小佳拖着却不走，说道。

　　徐三少爷来的惊天动地，打坏的家具是要赔的，他们要是就这么走了，岂不是要让陈绍然来赔？
　　“我没有钱，”徐小佳愁眉苦脸的看着司马青衫，又看了看陈绍然，“不然你们谁替我付了，我卖身偿还？”

　　陈绍然连连摇头，“不用了不用了，你们帮我赶走了贼人我还没有道谢，我自己赔好了，我有钱……钱？！”

　　陈绍然瞪大了眼睛，他的包袱不见了！

　　司马青衫看他脸色大变，跟着看过去，果然刚才一直在他脚下放着的包袱不见了！有高手！司马青衫和徐小佳一下子把陈绍然护在了身后，警惕地看着窗子门口，细听周围的动静。

　　“人走了？”过了一会，徐小佳问道。

　　司马青衫收了剑，“走的远了。”

　　“不知道是什么人，居然能在咱们眼睛底下把东西拿走！”徐小佳有些挫败，传出去简直丢死人！

　　“不知道，陈公子，你包袱里都有些什么东西？”司马青衫看陈绍然神情沮丧，问道。

　　“嗯，衣裳，干粮，还有银票。”陈大公子沮丧不是一点点，银子没了他以后要怎么活？难道就此打道回府？远倒是不远，可也太丢人了，不行，打死也不能回去！

　　“一共多少银子？”司马青衫见过他的银票，知道一定是不小的一笔钱。

　　“大概，大概十几万两吧……”陈大公子也不晓得到底有多少，马马虎虎差不多就这些吧。

　　“十、几、万、两？！”徐小佳嘴巴长的老大，老天，早知道他这么有钱，他来给他陈大公子当保镖啊，也不至于银子就丟了，也不至于就接了杜大小姐那么可怕的活。

　　陈大公子此时有些一筹莫展，努力地在想自己有哪些可以谋生的本事，幸好自己荷包里还有点银子金豆子什么的，也不至于一时就饿死了。

　　“我们帮你把银子追回来，你放心！”司马少侠自然是要出手相助的，徐小佳一点也不意外，反倒是陈大公子很吃惊，“不、不必了。”他是真的不大习惯有人这么对他好。

　　“你是怕我们做不到？”徐小佳语气有些不满，他徐三少很少这么行侠仗义，居然被人拒绝。

　　陈绍然不知道要怎么解释他生灵勿近，只会连连摇头，此刻他月白的袍子上又是血又是土，配上他这表情动作，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两位少侠在威逼他，司马青衫温和地笑笑，“陈兄弟，绍然兄，怎么说咱们也算生死之交了，你这么见外可是看不起我们？”

　　陈大公子百口莫辩，半天挤出一句话来，“我想洗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