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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养石 ...

  •   暗夜沉,墨色浓重。唯有卧房中那温黄灯光仍亮着,于凉夜之中映出一室温馨。牧小十盘膝坐在凳子上,伏案一笔一划描着书法。牧云凉则择了两三卷书安静地翻阅着。

      夜已深,山间阒寂。师徒二人一个读书,一个练字,着实刻苦。

      其实,这都是被迫的。

      因为两人同宿一张床,她目前尚是人身,大师父自然不肯与她一起睡。所以每晚定要候到凌晨之后,待她灵力消退,褪成一块小小石头,大师父方肯携她一同歇息。

      时间流逝,零时将近。

      那股熟悉的倦怠之意漫向四肢,牧小十周身渐散出一层光,温润莹白。她打了个长长的呵欠,伏案的身子徐徐缩下去,须臾之间化成一块晶莹剔透的玉石。只见那石仅有方寸大小,石面光滑,似鹅卵石,细细看去,颇有三分可爱。

      牧云凉早有所觉,待她石身跌下之时,将手一伸接她在掌中,转身放入枕边的小小棉窝中。这才收起书卷和笔墨,取冠散发,褪了外袍,吹熄灯光,躺上床歇着。

      不知是否她多心,牧小十隐隐觉得大师父今晚的沉默有些不正常,似乎掺着挥之不去的愁伤。她想了又想,今晚与平日不同之处只多了一个二师父,二师父还很欠扁地说了不知规矩的话。
      她不愿大师父不开心,但捉摸不透师父心思,又怕多说多错。是以闷了好一会儿,方自那小小棉窝中露出脑袋,靠着柔软的棉团轻声开口:“师父,你知道的,二师父一向爱乱讲,你别放在心上。”她顿了顿,又道,“我是只妖,毕竟与人不同,用不着管别人怎么看。”

      牧云凉阖着眼,“嗯”了一声,含着几分倦意。

      她不知这一个“嗯”音是何意思,小心着问:“师父,我说话你听不听得到?”

      牧云凉未睁眼,但却缓缓出声:“云虚子信口开河的性子我很清楚,我并未放在心上。小十,为师倦了,早些歇着吧。”

      牧小十非但未睡,反而愈发清醒,心口酸涩涩的,有股莫名的情绪涌动。她只觉着实自作多情,二师父的那些话恐怕大师父半点未听入耳中,又怎会放在心上?
      她是只妖,她可以说自己不在乎什么名声,但这话由大师父说出来,就变了味道。原来他根本不曾在意她怎样被世人看?

      大师父是淡漠之人,淡漠于人情,淡漠于世情,似乎不曾在乎任何人,亦不曾在乎任何事。牧小十以为自己是不同的,以为自己在大师父心目中总有些分量,以为大师父就算不在乎任何人,终是在乎她的。
      孰料,这个判断好像并不准确。

      心口堵得慌,越想睡越睡不着。她辗转翻了好几个身,弄出阵阵窸窣响动。

      牧云凉喜静,睡眠也浅。所以当她翻到第五个身时,他侧过头,依旧阖着眼,蕴着睡意含糊道:“小十,怎么还不睡?”

      冲动只在一瞬间。既然他不在乎她,她又何必眷恋于他身侧。牧小十蹭起石身,靠着棉团,赌气道:“师父,我想下山。”

      不知大师父是不是睡过去了,反正好一会儿没给反应。

      见他迟迟不应声,牧小十猜着他九成是睡过去了。如此郑重时刻,如此重大决定,他竟然听完就睡了。果然,他不曾在乎任何人,亦不曾在乎她这只笨拙的小妖,养在身边恐怕也只是闲得无聊,就像他闲时下的一盘又一盘的棋一般。
      那口气堵在心间,越来越沉,牧小十提高了声音,也加重了语气:“师父,我要下山。山间除了树就是草,乏味得很,我要跟二师父到人间见见世面。”

      许久之后,牧云凉应出一个字:“好。”他虽然仍阖着眼,但语中了无睡意,字眼格外清晰。

      一言既出,即是决定。

      石身缓缓滑下,滑入棉窝之中,牧小十翻了个身,趴在棉团之上,忽然哭了。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很想哭,跟在他身边以来第一次很想哭。
      只是,一颗石头如何哭呢?她不敢出声,怕吵到他,怕为他察觉,只压抑着情绪,将石头一沿埋入棉团间,流不出泪,那就任情绪肆意流淌。

      “小十,山下没你想得那么简单。你又是一只妖,若身份暴露恐不为世人所容。”不知过了多久,牧云凉缓声道,“记得跟紧二师父,要听他的话,别调皮任性。”刚说完,他扬起唇角,似有自嘲之意,“算了,当我没说吧,你一向乖得很,怎会调皮任性?”

      心上隐隐疼起来,牧小十趴在那里,任情绪流淌,不出声。

      “小十,为师不知道你不喜欢这里,不然早让你跟你二师父下山了。这是我的错。你孩童心性,正是爱玩爱闹的年龄,哪能与为师这种心若枯槁的人一样?是我考虑不周。小十以后若有什么想法,直接对为师讲就好。我并非不通情理之人,你别委屈着自己。”

      他的话第一次一说这么多。牧小十压着声音中的异样,问:“师父,你刚才为什么一直不说话?你是睡过去了吗?”

      牧云凉扬了扬唇,露出极淡的笑意,“哪能睡过去,为师是在想,这个师父做得真是不称职,这些年一直将你拘在山上,怕将你闷坏了吧。”

      心中百般滋味,她再忍不住,滚出棉窝,滚至他锦被边沿,大哭出声:“师父。”

      牧云凉伸手将她抚于掌心,摩挲着,安慰着:“天下无不散的筵席。你长大了,也该见见世面了,通晓些为人处事的道理,若日后为师不在,你也能无恙地活下去。”
      语毕,他咳嗽起来,咳嗽得格外厉害,俯身竟是呕出一口血。而那右手按着的心口之处,亦缓缓浸透白单衣,渗出血色。

      牧小十骇极,绕他直转:“师父,你受伤了吗?师父,你忍耐片刻,我去叫二师父来。”

      牧云凉用食指按住她,又咳嗽了片刻,方才缓道:“不用,只是旧伤复发而已,没什么打紧。”他挣扎着下了床,抚着心口,脚步不稳地行至药柜前,抽出中间的一格,取了里面的药草,嚼碎敷在心口伤处,试图将那蔓延的血色止住。

      牧小十这才记起大师父身有旧伤,且伤在心口,经年不得痊愈。大师父初到山上那年,她还是一颗石头时,这伤常常复发,每隔两三个月定能见他按着渗血的心口,紧皱眉头,挣扎着起来敷药。

      后来大师父越来越喜欢静坐,任时光流逝,他只眉目不动,这伤复发频率亦渐渐低下去。再后来,她修成人形,依依随在他身侧,便不见伤势再复。
      时间一久,她以为他的伤已经痊愈,便将这事抛到脑后。孰料今晚这伤竟然又发作起来,而且有止不住之势。药草敷上去,却未能止住血痕的扩大。

      牧小十心觉不好,当机立断,跳下床榻,道了声:“我去叫二师父。”便匆匆翻滚着出门。孰料门未开,且门栓落上,她一颗石头如何能跳得那样高,如何能撞下那门栓。
      第一次,她恨自己半点法术不会,修为低弱,连最基本的人形都无法维持,不然此刻岂能陷入如此窘境,岂能陷师父于危境?

      她一下又一下跳起,又一下一下地摔回原地。末了,“啪”的一声,她跌落于地,竟将薄脆的石身摔出道道纹路,纹路间温润白芒溢出,散向四周,飘入空气中。

      牧云凉听见响动,转眼看来,见此顾不得自身伤势,忙道:“小十,不可再试,小心石身摔碎。”说着扶上周遭柜子,一步一皱眉,一步一血痕,向她这畔行来,忍着一波强过一波的钻心疼痛,按上房门,将那门栓推开,身子撞在门上,撞出一道缝隙。
      平日不过几个简单动作,此刻却是耗尽气力。他眉心猛地一皱,心口的血淅沥而出。

      牧小十又惊又慌,忙忙自缝隙中滚出去,一路滚向二师父房外。因着化为石身,她的声音比之白日低了不知多少,纵使大声喊叫,亦只如蚊蝇嗡嗡。偏偏二师父心宽,睡得一向沉,她叫了几声,竟然叫不开门。

      大师父情况危急,她慌得六神无主,也管不得什么石身碎不碎,跳起来猛撞房门,扯了嗓子拼命喊道:“二师父,救命!”

      慢慢的,房中有了响动。不多时,云虚子衣衫不整睡眼朦胧地打开门,四顾望了一番,低头之际方看见门槛处的她。他揉着眼睛打了个长长呵欠,道:“小十怎么到我这里来了?难道是你大师父不分你床铺,要你到我这里来借宿?”

      牧小十无心同他玩笑,慌道:“师父出了事,二师父快救他。”

      云虚子闻言,眼中睡意一扫而空,也顾不得披外袍,散着中衣就向他们房中冲去。他走得慌张,未遑注意脚下,一脚踩上她的石身,踩得她“吱”的一声痛叫出来。他脚下一顿,转头寻她:“小十?”

      牧小十疼得龇牙咧嘴,却扯着嗓子道:“不用管我,快去救我师父。”

      云虚子亦知事有轻重缓急,拾步奔向他们房间。

      二师父是习武之人,脚力颇重,一脚踩去,差点碎了她的石身。牧小十滚着身子,疼得半天不能回神,周身的裂纹愈发多了,密密交错,莹润白光不断外溢,飘散向夜空之中。

      等这阵疼痛过去,她方滚着小小石身,慢慢返还。浑身疼痛欲裂,她滚一下,停一停,歇一口气。好半晌,才滚到房外,正要加把劲滚过前面那道门槛,忽觉平地一阵阴风,刮得人遍体生汗。
      她转眼望去,只见一团比夜色还黑的云气翻涌着滚来,自远方迅疾逼近。心觉不是好征兆,她正要跳起来询问二师父。

      而云虚子亦感受到这阵阴风,他本来正盘膝纳劲为眼前之人疗伤,抬头看见那天际乌云,惊道:“不好,有妖作祟。”

  • 作者有话要说:  二哥依旧吐血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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