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号捌玖柒伍柒》吕天逸

1、01

　　一天，拂云山庄的大少爷萧晏收到了一个奇怪的东西。
　　那是一个一人高的细长木箱，莫名其妙地出现在山庄门口，据门口守卫说，就是换岗时那一眨眼的工夫没看到，木箱就突然立在那了。
　　经萧晏首肯后，两个小厮将木箱合力抬进院子。
　　一个小厮呈上一封信，道：“这是压在箱子下面的，小的一并拿了来。”
　　萧晏接过了，看见信封一角画着一扇面具，那是唐门的标识，而萧晏有一个名唤唐夏的发小在唐门。
　　唐夏本是萧晏的伴读，在拂云山庄长大，两人竹马竹马，唐夏生性稚纯可爱，萧晏则沉静稳重，两人性子互补，十分要好，整日黏在一起撕都撕不开。
　　然而，唐夏自小便对机关偃术充满好奇，在将拂云山庄中此类的藏书读了个遍后，唐夏被萧晏的父亲送去唐门学艺，自十二岁开始，每年只回浮云山庄探望一次，一次住个十几天，便又要赶回唐门，如此这般已经有七年之久……
　　一想到唐夏，萧晏的眼睛微微亮了一下。
　　他拆开信封取出信，读过之后笑着摇摇头，命令小厮：“把箱子打开。”
　　信是唐夏写的。
　　信中说唐夏近日来偶然得到一本古籍，其中记载了一种今已失传的机甲人制造之法，这种特殊的机甲人一经造出，表面上看来与活人几无二致，能呼吸，能思考，口吐人言，行动自如，且对第一个开启机关之人忠心耿耿，因此特地按照自己的模样造出一只机甲人给萧晏做暗卫之用。而唤醒机甲人的方法很简单，只要由主人在其耳边轻呼其编号——捌玖柒伍柒，连叫三遍即可开启，一经认主，终身不改其志。

　　小厮们小心翼翼地打开箱门，一个唐门装扮的年轻男子闭目站在箱中，虽一动不动，但看那精致眉目，清俊身姿，的确是栩栩如生，仿佛活人一般。
　　萧晏走近了些，盯着这具机甲人看了好一会儿，轻声唤了句：“唐夏？”
　　机甲人一动不动。
　　萧晏抚掌赞叹：“真是巧夺天工，若不是读了信，我定要以为是唐夏躺在箱中戏弄我了。”
　　机甲人纹丝不动，保持着高贵的沉默：“……”
　　萧晏突然低头，在机甲人脸上轻轻亲了一下。
　　机甲人腾地从箱子里坐起来，惊悚地睁开眼睛：“你……你怎么突然亲我！？”
　　萧晏淡定地扬了扬手中信，似笑非笑道：“信中说，开启机甲人的方式就是亲一下他的脸……不得了，你这机甲人真是和活人一模一样，竟然还会说话，会脸红？”
　　机甲人脸红得似乎分分钟要爆掉：“你胡说！信中分明……分明……”
　　萧晏轻笑道：“信中怎么？你一个机甲人，莫非知道信中写了什么不成？”
　　机甲人整个一僵，结结巴巴道：“我、我自然不知道。”

　　萧晏含笑凑进了些，把机甲人细细打量着：“你当真是机甲人？我怎么看都觉得你是活人。”
　　机甲人擦冷汗：“我真的是机甲人。”
　　萧晏微笑：“可是你还会出汗。”
　　机甲人的冷汗更是嗖嗖往外冒：“唐夏技术好，这些都是水，为了更像活人。”
　　萧晏点头赞许道：“唐夏制造机甲人的技艺当真鬼斧神工，不愧是我媳妇。”
　　机甲人噗通一声趴在地上：“……”
　　萧晏：“你怎么了？”
　　机甲人冷静起身，面无表情：“没怎么。”
　　萧晏露出一抹几不可见的微笑。
　　机甲人持续面无表情：“少爷，您方才说的话，可否重复一遍？”
　　萧晏面不改色：“我方才说，唐夏制造机甲人的技艺当真鬼斧神工，不愧是我的好朋友。”
　　机甲人：“……您重复得不一样。”
　　萧晏：“哪里一样？”
　　机甲人：“最后几个字不一样。”
　　萧晏：“那你来替本少爷重复一遍？”
　　机甲人脸一红：“我不。”
　　萧晏摊手：“那便是一样的。”
　　机甲人：“……”
　　萧晏：“走，我带你在山庄四处转转。”

　　路过花园，萧晏介绍：“这是花园，你平日若是待得烦闷了，可以来此游园赏花。”
　　机甲人冷漠：“机甲人不需要赏花。”
　　路过藏书阁，萧晏介绍：“这是藏书阁，关于机关偃术一类的书籍皆收录在三楼东南侧，你平日若是觉得无趣，可以来这里看书。”
　　机甲人持续冷漠：“机甲人不需要读书。”
　　路过厨房，萧晏介绍：“这是伙房，你半夜肚子若是饿了，可以来拿些吃食。”
　　机甲人一脸不高兴：“机甲人不需要吃东西。”
　　萧晏：“喔？不吃东西，令你如活人一般言谈行走的动力是从何而来呢？”
　　机甲人：“上弦。”
　　萧晏伸手摸：“你上弦的地方在哪里？这里？还是这里？”
　　机甲人脸爆红，怒吼：“你在摸哪里啊！？”
　　萧晏无辜：“不摸怎么上弦？”
　　机甲人捂住胸口，三贞九烈状后撤三步，一脸不高兴：“我自己上！不用你管！”
　　萧晏：“……噗。”

　　萧晏带机甲人来到卧房。
　　卧房装饰得非常奢华。
　　萧晏：“这是本少爷的卧房。”
　　机甲人：“是，少爷。”
　　萧晏又指指房中垂手侍立的几个小厮：“这几个都是服侍我日常起居的随从。”
　　机甲人：“是，少爷。”
　　萧晏带着机甲人走出几步，来到另一间同样非常奢华的卧房，道：“这是你的侍卫房。”
　　机甲人惊了：“……拂云山庄连一个暗卫都住得这么好？”
　　萧晏昂首挺胸：“那是自然。”
　　机甲人指指卧房中垂手侍立的一排小厮：“这是？”
　　萧晏：“服侍你日常起居的随从。”
　　机甲人：“……拂云山庄连一个暗卫都有随从？”
　　萧晏笑得无懈可击：“没办法，银子太多花不完，总得想法子败一败。”
　　机甲人：“……”

　　就这样，机甲人成了萧晏的暗卫，每日无声无息地潜行在萧晏身侧，暗中保护。
　　萧晏在房中挥毫作画，身后站着一排小厮伺候萧晏。
　　机甲人穿着一身黑色暗卫服侍站在萧晏上面的房梁上护卫，正下方一排小厮等着伺候机甲人。
　　机甲人：“……少爷。”
　　萧晏：“嗯？”
　　机甲人：“请您尊重一下我暗卫的身份好吗？”
　　萧晏慢条斯理地问：“本少爷怎么不尊重了？”
　　机甲人指着自己下方跟屁虫一样的小厮们，略崩溃：“我这暗卫明明一点儿也不暗！”
　　无法更明显了都！
　　萧晏哈哈大笑，冲小厮们挥挥手：“你们都下去。”

　　小厮们下去了，萧晏继续作画。
　　画的是那个与机甲人一模一样的唐夏，只不过没穿衣服，看上去像是刚刚出浴的样子……
　　机甲人在房梁上往下看，越看越坐不住了：“少爷。”
　　萧晏假装不耐烦：“又怎么了？”
　　机甲人脸红：“您这是画谁呢？”
　　萧晏慢悠悠道：“你管呢，反正又没画你。”
　　机甲人噎住了：“……”
　　过一会儿，萧晏画完了，捧着画，自言自语道：“完工，好一幅唐夏出浴图，不如就贴在本少爷床头……”
　　“不许！”机甲人红着脸从房梁上跳下来，一把夺过画，三两把撕成碎片。
　　萧晏佯怒：“你竟敢撕本少爷的画？”
　　机甲人面红耳赤道：“你画唐夏没穿衣服的模样作甚？”
　　萧晏好笑：“我画唐夏，和你有什么干系？况且你一个机甲人，怎么还会发这么大的脾气？”
　　机甲人：“……我故障了。”
　　萧晏把他拉过来，作势要解他的领扣：“哪里故障，本少爷给你修修。”
　　机甲人慌忙挣开：“我自己会修！”
　　语毕，机甲人臊得头顶冒烟，兔子似的飞快溜了出去。
　　萧晏站在房中望着机甲人惊慌失措的背影，忍不住偷偷笑了起来。

　　某日，子夜时分，机甲人的卧房还燃着灯。
　　萧晏穿着中衣，蹑手蹑脚地走到机甲人卧房门口，猛地一推门。
　　卧房中，机甲人正对着夜壶小解……
　　见萧晏忽然破门而入，机甲人吓得一哆嗦，忙提起裤子，惊慌失措道：“你……少爷您干什么？”
　　萧晏指着地上的夜壶，故作惊讶：“我倒是想问问你在干什么。”
　　机甲人冷静：“我在排废机油，晚上机油喝多了。”
　　萧晏：“真的？”
　　机甲人：“真的，机油。”
　　萧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咻地蹲下了，对着夜壶吸了吸鼻子，道：“闻着不像。”
　　机甲人脸红，崩溃地一把夺过夜壶：“不要闻啊！”

　　萧晏笑眯眯地抬眼看他：“你牙齿上有一片菜叶。”
　　机甲人放下夜壶，一捂嘴：“哪颗牙？”
　　萧晏：“噗，逗你的。”
　　机甲人：“……”
　　萧晏：“你不是只喝机油吗，怎么会以为自己牙上真的有菜叶？”
　　机甲人：“……”
　　气氛突然的安静。
　　机甲人沉默三秒钟，生硬岔开话题：“少爷半夜三更突然闯进来可是有什么吩咐？”
　　萧晏配合地被岔开话题：“睡不着觉，你来陪我。”
　　机甲人：“怎么陪？”
　　萧晏往床上一躺：“这么陪。”
　　机甲人：“这是我的床。”
　　萧晏：“这拂云山庄中所有的东西都是本少爷的。”
　　机甲人：“……”

　　萧晏：“躺上来，陪我说说话。”
　　机甲人红着脸躺上去了。
　　萧晏无比自然地伸手在机甲人胸口摸了一把。
　　机甲人惊悚脸捂胸：“……”
　　萧晏：“你……莫非有心跳？我方才摸到有东西在动。”
　　机甲人：“那是齿轮！齿轮！”
　　萧晏忍笑。
　　萧晏：“陪我说说话。”
　　机甲人谨慎：“少爷想说什么？”
　　萧晏：“掐指一算，唐夏再过几日应该就会来看我了，往年也都是这个时候。”
　　机甲人：“喔。”
　　萧晏：“想必他现在已在路上了。”
　　机甲人紧张地瞟了萧晏一眼：“大约是的。”
　　萧晏叹气：“我有一肚子话想对他说，可是每次见了面，都说不出口。”
　　机甲人紧张得直咽口水，咕咚一声，迟疑了片刻，一脸严肃道：“少爷心里有话可以对我说，我只是个机甲人，什么都不懂的。”
　　萧晏笑了：“有理。”
　　机甲人竖起耳朵凑过去听。

　　萧晏：“我喜欢唐夏。”
　　机甲人脸红：“是……是那种喜欢吗？”
　　萧晏：“嗯，是那种喜欢，我从小就中意他了。”
　　机甲人捧心尖叫：“啊啊啊啊啊！”
　　萧晏失笑：“你不是个什么都不懂的机甲人吗，乱激动个什么劲。”
　　机甲人激动地捂着脸在床上滚来滚去：“你为什么不早说！？”
　　萧晏撑着头侧身躺着，含笑看着滚来滚去的机甲人：“我不敢，我怕他心里没有我，这也就罢了，我最怕的是若是把心思说出口惹他厌弃了，会连朋友都做不成。”
　　机甲人腾地坐起来：“他也是这么想的！他心里也有你！”
　　萧晏笑得很欢乐：“你怎么会知道，难道你是唐夏肚子里的虫？”
　　机甲人一秒钟恢复冷静，望天吹口哨：“不不不，我不知道。”
　　萧晏又上手按住机甲人的胸口：“这里动得更厉害了。”
　　机甲人挥开萧晏的手：“我齿轮……齿轮故障了。”
　　萧晏凑近，似笑非笑，嘴唇几乎要贴在机甲人嘴上：“真的是齿轮？”
　　机甲人从床上跳下来：“我……我……”
　　萧晏：“你去哪里？”
　　机甲人硬着头皮：“我回唐门换个齿轮！”
　　说完，机甲人便一阵风似的冲了出去。
　　人出门了，萧晏才终于憋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几天过去了，机甲人一直没再出现。
　　看起来仿佛是真的回唐门换齿轮了……

　　这天，萧晏正在书房读书，有小厮进来通报，是唐夏回山庄了。
　　萧晏起身走出书房，看见唐夏披着一身晨光站在自己面前，面颊微红。
　　外形和那个机甲人一模一样。
　　还没等萧晏开口，唐夏便抢先开口道：“又是一年不见了。”
　　萧晏微笑：“是呀，一年不见。”
　　语毕，萧晏凑上去，拂去了唐夏肩头上的桂花碎瓣。
　　唐夏脸红，但没躲。
　　萧晏含笑：“我卧房后的桂花开得正好，我们去看。”

　　【完】

作者有话说

　　万年巨坑，今日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