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east（杰拉尔德篇）》hifumi

7、真相

　　吵闹的钥匙声伴随开锁声响起，紧接着房间另一侧的门被一把推开。一个年轻的狱警抓着吉恩•帕特的手臂将他拉到杰拉尔德对面的座位前，旋即默不作声地转身关门离开。
　　毫不客气地一屁股坐下，吉恩•帕特环视了一圈这个除了桌椅之外没有任何家具的房间，从鼻子里挤出一声干笑，终于将视线落在了桌子另一头的杰拉尔德身上。
　　“你看起来不错啊。” 举起被手铐铐住的双手晃了晃，吉恩•帕特笑道。话音未落，男人突然抬起双手用力砸向桌子，手铐撞击桌面的钝重声在空旷的房间里久久回荡。
　　不把吉恩•帕特的挑衅当一回事，杰拉尔德抬起自由的双手交叉环抱在胸前。
　　“比你好一点。”
　　关于此次Joy Sugar事件的审理持续了整整一周。约克•赫夫的自信并非没有道理，自从他介入这个案子，狱警再没有为难过杰拉尔德，另一方面，吉恩•帕特的日子明显不好过起来。每次出庭，吉恩•帕特的脸色一次难看过一次。同时失去Joy Sugar和属下的支持，昔日呼风唤雨的男人形单影只的身影显得格外落魄。
　　尽管如此，吉恩•帕特注视杰拉尔德的眼中依然带着浅浅的微笑。
　　杰拉尔德无法参透，那样的笑容背后究竟隐藏着怎样的意味。
　　“听说你明天就要离开这个该死的地方了，恭喜恭喜。”吉恩•帕特端正了坐姿，”外面是个好地方，那位叫约克的老兄一定会给你买最纯的Joy Sugar，保你每天吸到爽。”
　　“我今天不是来和你说这个的。”这还只是刚开始，杰拉尔德提醒自己沉住气。
　　“那之后你用过几次Joy Sugar？”
　　“那和你没关系。”
　　“发作很痛苦吧？”
　　“闭嘴。”
　　“别怪我没提醒过你……”
　　“我知道你认识洛克菲，他在哪里？”
　　“硬憋着不用药有害无益，只会让你陷得更深。”
　　“告诉我关于他的事情。”
　　“没有人能摆脱Joy Sugar……”
　　“不要让我再说一遍，告诉我洛克菲的事！”
　　杰拉尔德猛地从椅子上跳起来，气急败坏地挥起拳头。
　　如同事先计算过，吉恩•帕特刻意顿了一顿，不紧不慢地补充道：
　　“……连疯子洛克菲也不能。”
　　本该冲向那张聒噪的嘴巴的重击在最后一刻砸在了桌子上。
　　终于从男人口中等到期盼已久的名字，杰拉尔德乏力地跌坐在椅子上，才几句话的功夫，竟有精疲力尽的感觉。
　　“你刚才发怒的样子，和那个家伙很像。”吉恩•帕特满足地眯起眼，一反刚进门时的针锋相对，被紧紧锁在一起的双手十指相交叠放在屈起的膝盖上。
　　“你终于肯说了？”明知自己被这个人耍得团团转却又无力反击，这个男人和他深深迷恋的Joy Sugar一样，让杰拉尔德体会到强烈的挫败感。
　　“我可没说我打算告诉你什么。”吉恩•帕特耸耸肩。
　　“你……！”
　　“交易。”
　　“什么？”
　　“如果你能满足我的要求，我就告诉你我知道的一切。”
　　“你知道的事情有那样的价值吗？”
　　“既然你站在这里，就说明有那样的价值。”吉恩•帕特狡黠地一笑。
　　杰拉尔德沉默了。正因为吉恩•帕特说的全都是事实，他才无从反驳，只有乖乖被牵着鼻子走的份。耐住性子，杰拉尔德用近乎威胁的凶狠口气问道：
　　“那么，你、有、什、么、要、求？”
　　“别紧张，我是个务实的人，绝对不会用天方夜谭为难你的。”无视杰拉尔德的不快，吉恩•帕特轻捷地跳上桌子，伸出手一把抓住杰拉尔德的头发，逼迫少年抬起头看向自己。
　　“这个角度真不错。”
　　就势坐在桌子上的吉恩•帕特笑起来。
　　以为会挨揍的杰拉尔德没有反抗，认命地选择了顺从。看到少年的反应，吉恩•帕特轻轻笑了声，随即捧起杰拉尔德的脸，以不可思议的轻柔动作温柔地吻了下去。
　　双唇接触到的刹那，杰拉尔德只觉得一股热气直冲头顶，忘记了挣扎。与其说是接吻，来回磨蹭着杰拉尔德嘴唇的吉恩•帕特更像是向主人撒娇的小猫，干燥柔软的触感并不令人厌恶，相反若有若无的擦弄使得原本就敏感的嘴唇阵阵发痒。
　　吉恩•帕特的手指沿着杰拉尔德脸颊的线条一路拂过，缓缓移动到唇角，轻巧地撬开杰拉尔德紧闭的嘴。没等杰拉尔德作出进一步反应，吉恩•帕特的舌头已经滑入了少年的口中。上颚被舔的感觉让杰拉尔德本能地试图推开吉恩•帕特，却被后者灵巧地压制下来。杰拉尔德的挣扎仅仅让男人微偏过头，变换了个角度继续强硬而执拗地攻陷少年的弱点。
　　吉恩•帕特披散的银色发丝撒满了杰拉尔德的视线，随着男人的每一个细微动作一阵阵刮弄杰拉尔德的脸。也许是因为对方凑得太紧，也大概是因为吻的关系，视线渐渐变得模糊，根本看不清吉恩•帕特此刻的表情，更无从判断他究竟是认真的，抑或又是一时兴起。
　　意识到反抗也只是徒劳，杰拉尔德自暴自弃地闭上眼，失去视力后，唇舌间的感觉越发敏锐起来，舌头交缠在一起时的滑腻声响在齿间碰撞，淫靡的声音阵阵敲击着杰拉尔德几乎全线崩溃的理智。
　　待吉恩•帕特心满意足地松开手，杰拉尔德还和先前一样端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只有眼睛的颜色因为刚才的冲击变得更深了。
　　“这种过分镇定的态度真让人扫兴。”看着杰拉尔德始终毫无表情可言的冷淡面孔，吉恩•帕特舔了舔嘴唇，略带遗憾地说。
　　“这就是，你所谓的要求？”被吉恩•帕特好整以暇的目光盯视得浑身不自在，觉得不得不说些什么的杰拉尔德用大拇指关节抹去残留在唇角的唾液，一边不动声色地调整自己的呼吸一边问。
　　“害怕了？”吉恩•帕特抬起一脚踩向杰拉尔德靠着的椅背，借助地理位置的优势居高临下地俯看杰拉尔德，银色的眼里尽是调侃。
　　这男人……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的处境。还是说，他根本就是个疯子。
　　不想输在气势上的杰拉尔德瞥了眼男人横在自己肩膀上的腿，用力瞪了回去。
　　“我说过吧，我很中意你。自从我第一次看到你开始，就一直很中意你。”
　　“我也说过，我对你没兴趣。”
　　“你刚才的反应可不像你说的那么无情。”吉恩•帕特将手指插进杰拉尔德白金色的发丝间，像抚弄宠物的皮毛一样来回摩挲着。
　　杰拉尔德茫然地看向眼前这个专心玩弄着自己的头发的男人。从小到大，杰拉尔德遇到过很多人，但没有一个人像吉恩•帕特这样让他一再体会到如此无可言喻的失落感。杰拉尔德已经习惯于去控制出现在自己眼前的人，他总是近乎本能地感知到对方的需求，并加以利用，即便是自以为见多识广的约克•赫夫，在杰拉尔德面前也只有乖乖做一枚棋子的份。然而，吉恩•帕特不同。
　　打从一开始，吉恩•帕特的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话，都远远超出杰拉尔德的计算之外。这个比风还难以捉摸的男人似乎抛开了一切，为了做自己想做的事，什么都能不管不顾。与其说他无所畏惧，不如说他根本就不愿去思考以后的事。
　　杰拉尔德突然想到，也许吉恩•帕特和以前的自己一样，仅仅是为了死去而活着。
　　我明白了。
　　杰拉尔德握住吉恩•帕特在自己发间来回拨弄个没完的手。
　　“说吧，你的条件。”
　　吉恩•帕特笑了起来。
　　“杀了我，就这么简单。”

　　在黑街，叫”洛克菲”这个名字的男人至少有5个，他们中有酒鬼，也有赌徒，有以偷窃为生的混混，也有做正经买卖的生意人，而因后来的血腥事件臭名昭著的”酒鬼洛克菲”是这些人中唯一滴酒不沾的男人，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喝酒，是在”纺织娘”艾娅的朋友的婚礼上。认识洛克菲的人都知道，洛克菲之所以会和艾娅成为夫妻，完全是靠婚礼上那杯烈酒的威力。”酒鬼”这个绰号的由来，也正是基于这个原因。
　　“总的来说，那晚之前的洛克菲是个与犯罪绝缘的安分老实的男人。”吉恩•帕特盘腿坐在桌子上，低头看着杰拉尔德的方向。男人银色的长发凌乱地披散在肩膀上，一直垂到腰际，仿如一张斗篷包裹起算不上健壮的身体。吉恩•帕特评价似的总结道，牢牢盯视着杰拉尔德的银色眼眸里透出玩味的味道，唇边依旧挂着浅浅的笑。
　　“约克•赫夫曾经说过，这是一种——毫无缘由的暴力冲动。”杰拉尔德回忆起3年前与约克•赫夫的第一次会面，以及那天男人提到洛克菲时泄露出来的一丝慌乱和隐隐的期待。
　　“毫无缘由？”吉恩•帕特干笑了一声，旋即一脚踩上了杰拉尔德的肩膀，”你也杀过人。告诉我，你为什么杀他？”
　　杰拉尔德皱了眉。
　　为什么？因为那个无辜惨死的女孩？还是那个男人嘈杂的声音实在太让人厌恶了，所以才想将那个难听的嗓音连同那个男人一起……彻底消灭在自己的手中。
　　杰拉尔德低头看了看自己那双摊开的手掌。
　　这手指曾经缠绕在那个男人的脖子上……男人粗糙的皮肤质感、杂乱的脉搏和飞溅的血液的温度至今残留在这双手上。
　　为什么杀他？
　　男人黑色的眼圆睁起来。
　　为什么杀我？
　　“……我不记得了。”
　　杰拉尔德翕动嘴唇，低声回答。
　　“如果你想给自己的疯狂找一个理由，洛克菲只会让你失望。”吉恩•帕特穿着鞋子的脚移动到杰拉尔德的胸口，在杰拉尔德胸前留下一片灰色的鞋印，”约克•赫夫那个家伙，只是在追逐他自己制造出来的洛克菲的幻影而已。毕竟，嗜血的杀人魔比起纯粹的疯子要迷人得多……”
　　“我只想知道真相。”打断吉恩•帕特，杰拉尔德以不容反驳的口气一字一顿地强调。
　　吉恩•帕特沉默了片刻，定睛注视眼前这个正在不断蜕变的少年。他清晰地记得每一次杰拉尔德和自己的手下发生冲突时的狠劲和决绝，3年来，杰拉尔德学会了隐藏自己的锋芒，尽管如此，却依旧掩盖不了眼神里透出的骇人气势。他和洛克菲不同，吉恩•帕特对自己说，他是噩梦的延续。
　　“你知道洛克菲杀了哪些人吗？”吉恩•帕特终于转入正题。
　　“6个男人，3个女人，2个孩子……”
　　“那3个女人，”吉恩•帕特打断了杰拉尔德，”其中一个是他的妻子纺织娘艾娅。另两个女人，一个是她的朋友，另一个则是帮她带孩子的奶妈。”
　　察觉到吉恩•帕特言语中的纰漏，杰拉尔德皱起了眉。
　　“我说的孩子不是指你。”没等杰拉尔德指出，吉恩•帕特不紧不慢地补充，”洛克菲还没有阔绰到有闲钱雇佣奶妈的地步。那晚，死神选中那家酒吧时可没有闭上眼。”
　　“你的意思是……”
　　“你知道，在黑街，所谓的纺织娘是什么职业吗？是妓女！早在认识洛克菲之前，艾娅就是个职业妓女了。”第一次，吉恩•帕特的脸上露出凝重的神色，”酒鬼这个绰号，一方面是指洛克菲酒后乱性和艾娅发生了关系，另一方面是取笑他像个醉醺醺的酒鬼，竟然蠢到看不清艾娅的真面目，傻乎乎地以为那个女人真的会像她答应的那样抛开以前的生活，和他一起过穷巴巴的苦日子。
　　“和洛克菲结婚之前，艾娅就已经有了一个不知道父亲是谁的儿子。结婚后，艾娅依然每天跑出去干那些老勾当。那家被洛克菲血洗的酒吧，就是艾娅和她那些妓女朋友工作的地方。”
　　“也就是说，被洛克菲杀掉的男人都是嫖客……”
　　“嫖客和拉皮条的。被杀死的那两个孩子都是艾娅在婚后和不知名的男人生下的，接生婆就是那个奶妈。每次生产，奶妈都对洛克菲说生下的是死胎，其实早就拜托艾娅的好友把新生儿送去了酒吧里。那种拙劣的借口，也只有洛克菲那个傻瓜会相信。至于那2个倒霉的小孩……要是那晚不被洛克菲砍死，平平安安活到了现在，八成也只有重操他们母亲的旧业的份。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算是种解脱。”
　　“也就是说，洛克菲的确没有疯。”
　　“真要说疯，也是被气疯的。”吉恩•帕特拨了拨头发，冷笑着哼了一声，”换了其他随便什么人，被自己无微不至照顾了好几年的小娇妻突然背叛，大概也会做出和洛克菲一样的事吧。说什么你这种男人我从来就没有放在眼里，不管是钱还是那方面，都是店里的男人比较强……这种过分的话，简直就像是特意为了激怒洛克菲才说的。”
　　吉恩•帕特毫无征兆地突然停顿下来，没再继续说下去。他弓着背，散开的银发垂下来挡住了他的脸。诉说洛克菲的过去似乎耗去了吉恩•帕特太多的精力，很长一段时间，他都只是维持原来的姿势坐在原位，只有身体微微战栗着，不知是因为激动还是房间里不断下降的温度。
　　杰拉尔德没有说话，径自默默消化吉恩•帕特的回忆。如果他说的是事实，那么现实并不比想象逊色多少。洛克菲也只是个普通人，这样的结论并不让杰拉尔德感到失望或是不甘。不过，尽管很有说服力，吉恩•帕特的话里却少了关键的一环。
　　“为什么你知道得这么清楚？你是谁？”
　　吉恩•帕特以令人焦急的缓慢速度抬起头，本以为会看到一张沉浸在痛苦回忆中的面孔的杰拉尔德不无惊讶地撞上了吉恩•帕特一贯的笑颜。
　　“我是谁？那你又是谁？”
　　突如其来的反问让杰拉尔德一时语塞。
　　“你的父亲，真的是洛克菲吗？或者，是某个被洛克菲砍死的无名嫖客？”吉恩•帕特抓起杰拉尔德的下巴，硬是抬起他因为思索而低垂下来的脑袋，强迫他看着自己，毫不留情地连连逼问，”你知道为什么，艾娅要在生下你后故意说那些话刺激洛克菲吗？你知道……我为什么那么爱你，又那么恨你吗？”

　　——孩子……被带走了，就和以前一样
　　——杀了我吧。既然只要我活着就不可能摆脱他们，那就干脆杀了我吧
　　——对不起，吉恩……对不起
　　——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