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音》吕天逸

1、01

　　01
　　拍卖师掀开了覆在最后一件拍卖品上的绒布，全场在短暂的寂静后猛地爆发出喧哗，等待拍卖的贵族们骚动起来，纷纷赞叹起造物的神奇。
　　场中摆放着一只透明的玻璃水箱，碧与蓝的水波浓艳如丝绸，包裹着一个惊慌失措的人形生物。他的上半身看起来是十六七岁的人类少年模样，五官精致秀美，肌肤白如脂玉，一头幽蓝的长发闪烁着星辰碎屑般的微光，他惊恐地在水箱中游来游去，用下半身的青色鱼尾凶猛地拍击玻璃壁，可这一举动只能引起贵族们愈发疯狂的惊呼尖笑。
　　今夜拍卖会压轴的商品是一条人鱼。

　　02
　　拍卖师带着一股莫名的骄傲，高声宣布了人鱼的拍卖底价，一度存在于传说中的神秘生物现世，贵族们纷纷开始加价，人们高涨的热情与盛夏的空气交融编织成沸腾的狂浪，席卷了整个会场，拍卖价被两个大贵族抬到了一亿贝拉，拍卖师拭了拭额头上的细汗，肥厚的下巴因激动而颤抖着：一亿贝拉一次！一亿贝拉两次……
　　两个大贵族中出价暂处下风的那位正咬牙切齿地犹豫着，突然一个低沉的男声响起：三亿贝拉。
　　全场哗然，人们纷纷将目光投向发出声音的角落，一个管家模样的中年男子神色淡漠地迎接着众人惊诧的目光，他的右手扶着一辆电子轮椅的把手，轮椅上端坐着一位青年贵族，那是已故的迪恩公爵的遗孀，塞西尔。
　　这位塞西尔先生是帝国有史以来唯一一位男性公爵夫人，不过称呼一位男性为夫人着实怪异，因此人们对他的称呼一向还是沿用他婚前塞西尔这个姓氏。当年迪恩公爵力排众议，公开迎娶了还是个少年的塞西尔。若只是性别问题倒也罢了，可塞西尔不仅双腿残疾，而且天生不能说话，加之来历不明，大约只是个底层的贱民，除了那张着实精致漂亮的脸蛋之外，没有任何一点配得上公爵夫人这个称号，迪恩公爵当时承受了多么巨大的压力可想而知。最令人唏嘘的是，他迎娶了塞西尔之后过了十年便因病离世，将巨大得难以想象的财产全数留给了塞西尔。
　　塞西尔环顾着场中众人，目光冰冷如同封冻的湖，将种种艳羡、不甘、讽刺、嫉恨的目光统统隔绝在外，最终，他的目光落在场中的玻璃水箱上，望着徒劳地击打着玻璃的人鱼，露出一抹极淡的微笑。
　　拍卖师激动得直哆嗦，高声宣布了人鱼的所有权，塞西尔极度疲惫般合上了眼睛。

　　03
　　晚风中染了一丝海的气息。
　　被塞西尔以天价买下的人鱼，此时被裹在一条湿漉漉的毯子里，横放在车后座，他方才在水箱里折腾得太过厉害，气喘吁吁地瘫在后座上，细弱手腕无力地搭了下去。
　　车行到海边停了下来。
　　开车的管家下车，先是将轮椅取出安置在离海边更近的地方，随即将塞西尔抱出来放在轮椅上，最后打开后排车门，将虚弱无力地挣扎的人鱼抱在怀里，向塞西尔走去。
　　塞西尔静静凝视着人鱼，抬手用洁白修长的手指在人鱼额头轻轻一按，一抹珠光从二者相触的一点徐徐亮起，光芒大盛后归于沉寂。
　　塞西尔对管家做了几个手势，管家一板一眼地翻译道：这是王族与鲸族的召唤契约，现转嫁于你，海中所有鲸鱼皆听从你的号令，遇到危难之时你可善加利用，不要再被抓住。
　　人鱼惊愕地睁大双眼，片刻沉寂后，他低头施了一礼，塞西尔也以同样姿态还礼。
　　随即，管家抱着人鱼走向海边，塞西尔安静注视着他们的背影，眸中闪过一丝眷恋，人鱼入海激起零星白亮水花，随即海面复又变回一片黑暗。
　　远处传来人鱼优美动人的歌声，仿佛在向塞西尔致意……

　　04
　　巫婆对人鱼说，
　　你要用美妙的声音交换人类的双腿，
　　你不仅无法歌唱，
　　不能言语，
　　而且你走的每一步都仿佛光脚踩在锋利的刀刃上，
　　如果你爱的人类不爱你，
　　你将变成日出时海面上的一抹泡沫，
　　你真的不会后悔吗……

　　05
　　塞西尔取出贴身佩戴的项链坠，轻轻旋开，迪恩公爵英俊温暖的笑容鲜活如同昨日，
　　他张口似乎想对他说点什么，可喉间却只能发出支离破碎的气流声，最终他只能将相片放在唇边，久久地，温柔地摩挲着。
　　人鱼的歌谣声渐渐远去。
　　唯余海浪乘风而来，复归而去，亘古不变的潮音起伏不断，有如巨神呼吸，却又沉静如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