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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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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还没有记忆。
所以它自然不知道,那厚而光洁的玻璃罐,那些连在它身上的细长的管子;或者那针头刺穿皮肤时候轻微的痒,那空气从液体底部幽幽荡起来,生成一个又一个逐渐变大的泡,咕噜的响。
它或许也想不起来,太阳公公、月亮和星星,笑声和眼泪,人类和神奇宝贝,“它”和它自己,她和它们。
抑或者,它甚至根本不知道什么是“想”。
——我是谁?
有什么占据了脑海。
——这是哪里?
像是在等待着另一个念头来打散。
——我为什么会来到这个世界上?
盘桓不去,驱散不得,烦扰不已,又欲罢不能。
模模糊糊的,耳边传来了气体滚过喉咙的声响。声带颤抖着,牵动了气流,气流卷过舌尖,从嘴边溢出来。
它记得,这是笑声。
——不,与其说是耳边,不如说,那声音就是直接响在它的脑海里的。
就像是它的脑海里还有另外的一个或者两个意识,从另外的一个什么地方,看着它,说着话。
“如果有什么,从出生开始,就在考虑人类哲学的三大终极问题,我一定觉得它是个精神病——或者说,不是天才,就是疯子。”
另一个声音接着响。带着什么清脆的东西在齿间崩碎的脆响,和碎屑合着液体滚过喉头,咽下去的沉闷声响。
“对——但它真的很可爱啊。或者说很帅。”
“然后呢?”
“然后?”脆响顿了顿,紧接着更加密集地响了起来,“你接着看啊——坏人就要来了!”
“我看着呢!”
接着响起了辘辘流利的声音,由上至下,带着轻微碰撞的声响,在底端溅了起来。它听到液体从喉头滚过的咕咚轻响,紧接着,又是另一阵笑声。
“和你说过多少遍了,别在我的电脑旁边倒水!”那声音这么说,语气还夹着笑意,“你看你——”
——声音戛然而止。
周围又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
——我是谁?
这念头如此的顽固。
——我到底在什么地方?
不依不饶地霸占着脑海。
——我究竟是为了什么来到这个世界上?
精神力顺着身体倾泻出来,在离开体表的瞬间,凝聚成了能量。那能量像是燃烧着一般,发出了光,灼痛了那些对手脆弱的神经。
——我为了什么而战斗?
耳边响彻的是哀嚎与哭泣。
——我为了什么而活着?
新的念头又盘桓而上。
——人类……
它从空中掠过,带着满腔的愤懑与不甘——
然后耳边响起了一声久违的轻叹。
“哎呦呦,爆衫了啊。”
这片海域总是阴云笼罩。
海中有座岛。
在这岛的上方,植被并不茂盛。一栋建筑立在那里,占了岛上几乎全部的土地。
尖顶和砖墙,铁门和锈霜——但推开来,却又是另一番光景了。
——最强的小精灵训练师……
它顺着光柱飘下来,而记忆里的那个声音,终于又再一次地响了起来。
“这……”那声音有点犹豫似的,“长眼的都看得出来不是人吧?”
“嗨——你敢说谁比它更帅?!”
“不敢不敢。”回答的人干巴巴地笑着。
——不是,人类?
它不悦地眯起了眼睛。
不是人类,就不可以成为训练师?
——有什么事情是只有人类可以做的?!
它扬起了手,把那个同时在冒犯自己的人类升入了空中。
——我的规则,由我自己来定!
“这倒是,”那声音感叹着,“有点中二啊,不太可爱。”
它蹙着眉,拳头逐渐地收紧。那人在精神力的包裹之下,无声而徒劳地挣扎着。
“不过还是挺帅的。”
——那人被摔入了水池里。
——拥有我这样的力量,区区人类可以随意操控。
它像是在宣告,却又像是在说给自己听。
——至于过分,或者太过分?
“像它这样,从一出生,到再长大,不是被关在罐子里,就是被关在盔甲里,不是在被实验,就是在被战斗——恐怕这就是它唯一知道的处事准则了吧?”那声音的主人幽幽地说着,“人权——或许它觉得,当对方可以和自己谈论人权的时候,他才具有了人权。”
“你在可怜它?”
“……有点。”那声音顿了顿,“对吧——真是糟糕透顶的,事不关己的,居高临下的,怜悯。”
“别闹!”于是又响起了一阵笑声。
它不悦似的挥着手,像是在驱赶这些密集的声响。
——我曾经想和人类一起生活下去,但是我失望了。
它这么说着,语气里却没有太多的悲伤。
——人类是比精灵更为低等的生物。
接着又是水声——水流溅落杯底,由深沉转为清脆;然后杯底从什么平面上离开,杯沿轻轻地磕在齿面上,水声慢悠悠地荡着,温润地划过喉咙。
咕咚一声。
“就是这句,”那声音叹息着,“看起来像反派一样,是吧?”
“最后被洗白了啊!人家也是有苦衷的!”
“哇哦,原来不是纯白色是因为太久没有洗过澡了吗?”
“……喂!”
两个声音继续嘻嘻哈哈着,直到其中一个,轻轻的叹了口气。
“有点不想看下去了。”
“那就明天……?”
“算了——看吧看吧,”那声音还是拖长音调答了一句,“反正也一半了。”
——说什么,一半了?
它略微压了压下巴,却愈发地恼怒了。
——我一诞生,就比这星球上任何一只精灵都要强。
它这样说着,语气里带着对这些“对手”的不屑一顾。
——要试吗?它们都是我做出的复制品。
然后它听到那个声音的主人,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屏住。
“这么说的人一般最后都会输。”这句话的语气倒是十分的坚定,“不过,这三只……哎呦,果然在!”
——有什么果然在?
它因为这声惊呼而顿了顿,但还是继续地,毫不迟疑地开了口。
——第一个,是谁?
——人类啊,我还不至于要你们的命。
它这么说着,露出了一个略显恶意的微笑。
——赶快回去吧,如果你们能通过那片暴风雨的话。
而此时,它耳边正咔嚓声响作一片——真不知道那家伙究竟在嚼什么。
“恶毒啊恶毒……”伴着这咔嚓声的是一阵碎碎念,含糊不清的,“精灵都被收走了,难道让他们游回去?哎呦哎呦,不过啊,这么说的反派之后多半要被打脸……”
“你再说一句反派,我打你的脸啊!”
“——哎哎哎,我懂我懂,……嗬哟!”
它同样也愣了一下,顺着身后的巨响转头看去——
怎么,可能……?
“看看看看!”这次那声音嬉笑着,“主角总算是来了嘛。”
“音乐都变了!”
——而这一次,它终于有点按捺不住了。
——梦幻。
它已经压不住弥漫在脑海中的怒火。
——这世界上最罕见的精灵。
但似乎,这试探性的攻击却没能伤及那家伙分毫。
——我的确是以你为原型创造出来的。
它看着那小东西像是毫无知觉一样,在空中嬉闹般翻腾着。
——不过强者是我!
它忍不住咆哮出声。
——我才是真正的本尊!
在内心声嘶力竭。
——能活下去的,只有我!
“……对这个看脸的世界来说,攻击了这么可爱一个小东西,后果一定是很惨痛的。”那声音终于掺了点怜悯,“你看,决定胜负的因素不外乎两个,一个叫光环,一个叫颜值。作为一个反派——哎呦!”
“你再说一遍?!”
“别别别,我不说了我不说了——我真的不说了!别打脸!”
它感觉自己出离地愤怒了。
——看起来是个稍微有点棘手的对手。
它挥手,以精神力量拨开烟尘,尽量让自己不去在意那在耳边喋喋不休的声音。
——现在就来决定,谁才是正牌的。
它飘到了对战场中央。
——梦幻和我谁比较强,原本的你们和我们比较,谁更强!
“flag立起来了!”那声音显得雀跃而亢奋,“哎你觉不觉得,梦幻长得像猫,叫起来却像是老鼠?”
“……你信不信,你再多说一句话,我真的会揍你哦?”
“啊哈哈,我不说,不说了。”那声音又干巴巴地笑了笑——但紧接着,终于变得严肃了几分。
“这是个关于克|隆技术的伦理问题吧——你怎么想呢?”
“这就是我打算问你的啊。”
“……是吗。”紧接着是一阵短暂的沉默。再开口时,那声音里连一点嬉笑意味都不剩了。
“外貌上,我看不太出它们的差别——除了那三个带迷彩的,和那一对儿长得完全不一样的,实话讲我觉得那压根就算不上克|隆——但性格上,即便真的是克|隆出来的,肯定也是会有差别的。
“即使是一起长大的同卵双胞胎,他们同样有一模一样的基因,但也只是相似,而不是完全的一样——对吧。更何况是克|隆体呢——他们不同时出生、不共同长大、接触的环境也不一样,又怎么可能会成为完全一样的个体。
“所以它们这种争执——这种对于‘我才是正牌’的执着,真是难以理解。
“或许这也是一种自卑的体现。”
它的动作几乎是很明显地顿了顿,险些被梦幻抓到破绽。
但那个声音的主人还在继续说着。
“我想克|隆体最大的纠结之处所在,也正是它的那几个问题——我是谁,我为什么来到这个世界上,我存在的意义是什么。一个不是克|隆体的个体都很难搞清楚这些问题——不,应该说,不论是不是克|隆体,都很难说自己搞清楚了这个问题。‘克|隆体’这样一个身份,只是把这个矛盾放大了而已。
“有的父母会为了拯救前一个孩子而再生一个孩子——利用脐带血为前一个孩子输血,或者利用胚胎细胞,为前一个孩子培育受损的器官之类的。又或者,在某些案例里面,前一个孩子是有某些终生的缺陷,需要依靠那后一个孩子供他血液、或者骨髓等等——终生的。
“这样的事实,对那个后生下来的孩子,会是一种伤害吗?
“或者说,他会猜测,‘我只是为了让前一个孩子活下来而存在,这只是在他们眼中我唯一的价值’这样的,并且为之而痛苦无法自拔吗?
“可是这种问题我也只能是想想……真的很难回答。”那声音低落了几分,接着是一声叹息,“我也难以想象,如果有个自己的复制体——或者如果自己是个复制体,那么我所认识的世界会是怎么样的。”
紧接着又是一个很短的沉默,另一个声音响了起来。
“那么问题就来了——你给我闭嘴。”
“……哎呀。”
“复制体、和原体,是一样的、可以被平等对待的生命体吗?”
碰撞、冲突、抵抗——它觉得自己的脑袋像是在充血一般,满布着精神力交错的瞬间嘈杂的刺啦声响。
可在这片嘈杂之中,依然有那么个声音,不依不饶地,无比清晰而坚定地响着。
“你一定是在逗我——不一样的话,那叫技术缺陷。”
“……你敢不敢闭嘴?”
“哎嘿嘿。”那声音轻巧地笑。紧接着,恢复了一点严肃,又像是带上了一点温柔。
“你说,决定一个人是‘这个人’的,究竟是什么——是外貌,是记忆,是思想,或者是我们所谓的,基因?
“如果说是外貌或者基因,那么按照这想法考虑下去,一对同卵双胞胎,在我们看来,就应该是完全一样的个体——我们根本不可能为了区分他们而特意把他们养成一个胖子和一个瘦子,或者做出类似这样的事情,对吧?
“而如果说是记忆或者思想——那么当一个人失忆了,拥有了完全空白的记忆,我们还能不能认为他就是他自己?或者,像是某些案例里面,因为器官移植的缘故,一个人性情大变——难道应该说他变成了另一个人?
“就像是那样一个命题——你如何证明你就是你自己?
“——真是个难以回答的问题啊,你觉得呢?”
“……你又在问我。”另一个声音不悦地哼了哼。
它无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似乎在期待一句它希望能听到的话。
“都是生物——嗨,真逗,他们在纠结的居然是这个。”
极短的沉默之后,那声音带着笑意,突然来了这么一句话。
“我们给生物的定义是什么来着——新陈代谢,还是能够生存并且把自己的基因传下去?”
“……早忘了。”另一个声音答着。
“你看看它们纠结的事情——一个存在了,另一个就不能存在吗?这算什么问题?”
“可是如果,”另一个声音这么说,“我是说如果——它们的外貌、性格、记忆、基因,这一切的一切、你所能想象到的任何地方,全都是一样的——那么,那个‘复制体’,从伦理上,是不是应该被允许存在呢?”
“……都已经存在了,难道还给塞回机器里去?”这声音顿了顿,接着嬉笑着告了饶,“好吧好吧我不吐槽了你别锤我——还是那句话,既然前提是‘复制体’,那不一样的话只能是技术问题;但对它们本身来说,它们身上相同的部分都是已经成为过去了的东西,而从现在开始、从这个问题出现在它们脑海之中的那一刻开始,它们就已经在经历不一样的未来了。
“人类的数量万万亿,可是每个人的基因却只有两万三。没人知道走在大街上,和自己擦肩而过的那一个,是不是就那么碰巧地和自己有几分之几的一样——像得多点或者像得少点,难道你还会因为这个而产生什么心理芥蒂?‘他侵占了我万分之一的领域,我要把这万分之一占回来'?
“就算是这些百分百相同的复制体——从诞生的那一刻开始,它们看到的、听到的、感受到的,都是完全不一样的东西;杀掉任何一个,都是在杀掉一个合理地存在着的生命——当然如果你的目标就是这个,那当我没说。”
“……滚!”
超梦和梦幻并肩而立,看着这满场精灵们落下的泪水,闪着光汇聚到一起。它听到了耳边响起的嬉笑怒骂,和一片纷乱嘈杂之中,夹杂着的那一句,它终于如愿听到了的话。
“它当然是个生命,合理地存在着的生命——它有属于它自己的未来。”
——天空放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