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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寒门武夫 ...


  •   闻喜云浮门居城池中央,与豆蔻大道以石拱桥相接。桥下植有满河青莲,大道两旁则种桃李梨杏,杂树生花,黄鹂鸣莺落杨柳,春夏之间,望之如绣。

      裴氏府邸正处云浮门,裴泠答复了赵王书信,抬头已见竹窗外暮色四合,起身开门欲走,却迎面撞上兄长裴信一脸踌躇。

      “卿如何这副神态?”她笑吟吟地询问。裴信无奈她的称谓,道:“今夜戌时羊府有宴,车驾俱已准备门下,父亲遣我来催你。”

      裴泠与他一同前行,仍笑道:“我正要去前院。不过催我赴宴,卿何至于此?”

      “父亲方才接到消息,与你相关。我也看了,是贾后诏令你入宫伴驾一月,侍左右,任昭阳殿拾遗。”裴信道,“此时有诏,恐是赵王府邸出了岔子。否则贾后不致有此一举。”

      裴泠夸道:“大哥睿智,纨素甘拜下风。”她侧首温柔含笑,眉峰花钿宛如真实月下杏,恍惚江南灵秀俱凝于她眼底,可窥见一片冰雪天地春景复苏。裴信见她面无异色,胸有成竹,遂安心一笑,不理她随口奉承。二人踏过前院门,行走在庭中,衣袂飘摇,如神仙中人。她道:“方才接到赵王书信,知道贾后令他平叛,我已猜到,恐自己亦不能免耳。”

      “洛阳一汪深水……赵王能否入主水下龙宫?”

      裴泠想一想,失笑道:“怎会不能。”裴信一本正经又问,“那么齐王、义阳王、河间王、长沙王、成都王、东海王呢?”

      她又笑,古怪地答:“亦能。”

      裴信一愣,思忖少顷,终于大笑不止,叹道:“我明白了,时无真龙,群鲛混战。”

      “然也。”裴泠莞尔,出府门登上牛车,在大晋宝鼎三年暮春黄昏的一隅,缓缓驶向古道前方。那一瞬炊烟满城,霞光万丈。

      牛车穿过街口高大的朱漆牌坊,四下一瞬喧闹,远胜他处寂静清冷。此街名曰驼羊路,与闻喜裴氏所居云浮门皆是城中最繁华大道。

      驼羊路极有特色,自街头至街尾,每隔三丈造有一尊石羊,仿佛绝佳商贩位置,各自一处井然有序。大街两旁层楼亭亭,有酒楼客栈,布衣首饰,亦有药铺书坊,古玩字画,居民房舍杂列其中。石羊间买卖尤盛,时兴花果铺席、肉饼羊饭、羹粥面食、家禽炙肉应有尽有。原本此路并非如此鼎盛,皆因近来胡人猖獗,别处买卖唯恐被夺,遂纷纷迁入驼羊路与云浮门对岸豆蔻大道摆置。这二条大道为士族镇压,胡人不敢放肆。

      道路往来百姓甚众,但见车队辕壁上雕刻瑞兽白泽,仍纷纷惊呼退避——御赐祥兽图案于某一士族,此为殊荣。而白泽代表河东顶级门阀,闻喜裴氏。此族与山东琅琊王氏并称“王裴”二族,时下无可争锋。

      极快已至羊府,早有下人去通报。故裴氏车驾到时,正有羊苏子亲领荫客出迎,抚肩笑道:“这位必是大名鼎鼎的裴华英,羊某久仰美誉,今日得见,幸甚,幸甚。”

      裴阮携裴信、裴泠上前,拱手回礼笑道:“苏子久居辖地,清俭奉公,令誉之高,岂是华英可比。”

      二人视笑,羊苏子复又一一看过二子,赞道:“雅形容,妙姿仪,华英自有骄儿骄女,羊某钦羡不已啊。”

      裴信拱手客谢。裴泠不拜,见羊府大门处羊存姿正提裾奔来,笑指她道:“存姿绝代,莫非不是羊世叔掌中明珠?”

      “哈哈,故自佳,故自佳。‘闻喜独步’真乃实至名归,此言可见一斑。”羊苏子大喜。

      众人闻言共笑。羊存姿扑来抱住裴泠手臂,怪道:“纨素,裴世伯为何见我发笑?”她道:“因你风度喜庆。”羊存姿大怒,连连去挠她胳膊,好在外披帷帽大氅,并不难忍。羊苏子引三人分别入男女筵席,俱是左侧首座,后自上座。

      羊存姿本有席台案几,但视若无物,叫人撤来跟裴泠挤在一起。她跪坐在锦垫上十分严肃,又带微妙羞涩地道:“我告诉你,我昨夜有梦,很是稀奇。悄悄讲给你听,不要笑我。”

      裴泠拢起鬓发,露出光洁的耳朵,笑道:“你说,我已洗耳。”羊存姿遂抬手掩口附在她耳边私语,时而眉飞色舞,时而黯然哀怨,呼吸洒在她耳里痒痒的,她不由边听边低声作笑。

      羊夫人在上座对她二人言行视而不见。每次宴会她们都如胶似漆,亲密无间,羊夫人早已习惯,索性放而任之。

      裴泠听完,见羊存姿早满面绯色,故作正经道:“原来你梦见桓如安了。此人我是如雷贯耳。闻说中书侍郎桓衍,字如安,风采清俊卓尔,一代名士,又出身高门谯国桓氏,所到之处,莫不引人侧目抛花。天下不知几多闺秀将之引为梦里潘郎,但数门当户对又算郎才女貌的,唯泰山羊氏存姿一人。”

      羊存姿惊讶道:“你如何知道得这样清楚?”

      裴泠冷笑道:“羊姑娘当真贵人多忘事,这些话你见我一次说一次,我岂能不会倒背如流。”语毕她立刻侧身,果真躲开羊存姿破空而来的花拳绣腿。

      席间推杯换盏,从善如流,气氛融洽和谐。不料骤听府门外传来突兀喧哗声,裴泠二人对视一眼,侧耳仔细听了听。可惜此处离府门隔两道高墙,只大概听出一名男子大吼,音色沉哑而愤怒。

      数息后不见平静,羊夫人道声失礼,起身去看。

      羊存姿也遣婢女跟去探听缘由,未几按捺不住,她二人干脆一齐出厅。

      及至前门十丈左右,婢女匆匆迎上来,惊魂未定地低声道:“女君,门外是关内侯司马长勖。此人寡廉鲜耻,仍对女君痴心妄想,门下人不令他入府,他便大吵大闹,不肯罢休。奴婢观其面色,不很清明,想是饮酒已醉。”

      羊存姿面色顷刻一沉,极为恼怒,眼中鄙薄之色分外明显。

      裴泠眉头微拧,早知道原委。

      关内侯司马律,表字长勖,出于衰落的皇室旁支,早年因先父战死沙场而得先帝照拂,擢用为给事黄门侍郎。然他不知天高地厚,竟敢面奏先帝,以求迎娶泰山羊氏次女羊存姿。

      这并非一件值得高兴的事。于高贵士族而言,此举无异于让存姿蒙羞。

      寒门武夫也敢大言不惭求娶,可见并未将泰山羊氏置于高不可攀的地位。然士族相对于寒门而言,一向是高不可攀的。坐不同席,食不同桌,会不多言,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已泾渭分明至此,怎可联姻?

      先帝深谙此境,亦对这样的门阀偏见无能为力。拒绝他的请求后,出于恻隐之心,先帝劝其在下等士族中选取一位贤女,泰山羊氏这样的高等门阀非为良配。

      岂知司马律非但不感恩另选,反得寸进尺,陈述自己对存姿的爱慕之情,气得时任尚书监的羊氏长辈一言不发,拂袖便去。先帝也深感不悦,只封他一个关内名号候,虚衔无食邑,另赐封地十顷,绢千匹,将之左迁河东闻喜县,眼不见心不烦。

      “赶走!”羊存姿啐了一口,厌恶地回身,狠狠道,“他要不走,就轰出去打一顿,什么关内侯,不过一介寒士。屡次辱我门第,不给教训他还真当这羊府好惹。”

      婢女闻言,深以为然,应声后快步奔至守卫耳边吩咐了几句,守卫遂出府门。俄而,门外果传来打斗声,间或还有沉闷的肢体对撞以及此起彼伏的哀嚎。

      存姿极少露出这么讽刺的舒畅神情,冷笑道:“早该如此对他,看他下次还敢来么!”

      裴泠几乎强忍笑意,不置一词,只是挑眉凝视她。毕竟此事换做任何士族女君,也未必能保持冷静。

      很快存姿也觉出不对,迟疑道:“听这声音……不像是一个人的?”

      “将门之后,不是府下几名守卫可以抵抗的。故他方才被拒之门外,不是硬闯不进来,而是还顾及羊氏颜面——真是对你一片痴心。”裴泠揶揄中带着叹息。这语气听得羊存姿越发愤怒,她拂袖道:“这片痴心要对着你,裴氏恐怕早已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我真不明白,我何曾见过这等没脸没皮的人……”

      她话未说尽,便听府门口传来沉哑的男人声线:“羊二姑娘!”

      裴泠看得清楚,存姿闻言后背猛然一僵,随即对她使个眼色,逃也似的疾步奔回筵席。婢女连忙行向前院找管事禀告此事——总之绝不能让司马律见到存姿。

      紧接着羊夫人厉声呵斥,裴泠立在府门院墙停了一停,静静地行到府门前,倒想看看这位关内侯是否三头六臂,连寒门与世族之间的鸿沟也想跨越。

      羊府守卫认得裴泠,见礼后迅速埋头不敢多看,好像她是多么恐怖的存在。其中一人朝来路觑了觑,确定没有羊存姿的身影后很放心,又抽口冷气,忍痛劝道:“请女君快回筵席,这竖子无法无天,胆敢硬闯羊府,怕一不小心会冲撞了女君,仆难辞其咎!”

      “无妨,我只看一眼。”裴泠温和地笑,目光越过众人。只见司马律立在原地不动,脚上的军靴将将触及府门槛,却并未越界。周遭十余名守卫围困,羊夫人一脸铁青。她出府门,引得门外围观的民众顿时骚乱,司马律以为是羊存姿,遂转头仰视。只见到裴泠抬袖掩面,衣上以特殊工艺经纬交织绣出的桔梗暗雅流光,他被眩得双眸一眯,眼中有奇异之色一闪而过。

      裴泠眼中意味深长,见之一笑,果真折回。

  •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晚点,我羞愧地哭晕在厕所,求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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