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春》狴犴

66、冲吧，少年

　　“又春，你也报了一千五？”
　　再看到吕明，又春有种恍然隔世的感觉。
　　明明都是住校生，宿舍离得又不远，可又春真的很久很久没有见到吕明了。

　　“是啊，我报了一千五。”
　　又春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有练习过吗？”
　　吕明问道，“我记得你初中的时候，都不参加班上的运动会的。”

　　“练习过，但成绩不知道，没有计过时间。”

　　吕明点头，“挺好的，我是被我们体委临时凑数的，我都忘了这事儿了。”

　　“你还住校吗？”
　　又春说道。

　　“住啊，我一直都在学校住。”吕明说道。
　　又春看着昔日的小伙伴，欲言又止。
　　吕明笑了笑，“怎么，觉得没在学校见过我？”
　　又春点点头。

　　吕明笑起来，“你是按时上课，到了晚上按时回寝室睡觉的好学生，我可不是，我住校后，就没几天在学校睡过觉，晚上都跑出去上网了。”
　　又春也笑了，若是以前，他一定会劝吕明好好学习，告诉他，晚上通晓上网不好，但是现在，他似乎没有什么立场，对吕明说这个话，于是又春只能尴尬地点点头，“是么？”

　　即将开始的比赛，拯救了吕明和又春的这场尬聊。
　　两人回到了各自的跑道。

　　又春运气不错，跑道是按照班级划分的。
　　一班在最内侧的跑道。
　　梁文婧一直在内圈给又春打气，嘴里嘀嘀咕咕，似乎比又春还紧张，“一千五，前面慢一点没关系，重头戏都在后面，开始不要跑太快，知道吗，最后一圈我带着你跑！”

　　又春笑了，“我知道，放心吧。”

　　“我靠！”
　　梁文婧也觉得自己怪碎叨的，叮嘱完又春，又说道，“又不是我跑，我那么激动干什么。”
　　可不是么？

　　体育老师看向梁文婧，斜眼说道，“你也知道啊，知道了还不快滚，别耽误人家比赛。”
　　梁文婧哇哇大叫，“老师，你不能这样，我班状元，一千五呢！”

　　又春一直在慢慢地活动手脚。
　　哪怕刚才和吕明说话的时候，他也没有忘记做准备活动。
　　他觉得心跳越来越快。
　　全身都热了起来。

　　看着长长的跑道，又春觉得，这是属于自己的战场。

　　-
　　“最里面那个跑道的，叫啥来着，我见过那孩子。”
　　一中作为市重点高中，办运动会请来很多教育局的领导，一个眼力极好、衣着考究的中年人，指着黎又春询问一中校长。

　　一中校长笑了，“王局长记忆力真好，那是实验班的黎又春，是个好孩子。”
　　怕是黎又春自己都没想到，校长不仅记得他的名字，还记得他的班级。

　　“是中考状元的对吧，成绩挺好的，怎么样，那孩子现在的成绩？”
　　“王局长”开口问道。
　　“挺稳定的，差不多是前三名的样子，今天也拿奖学金了，确实是个好孩子。”
　　校长提起黎又春，还挺骄傲的。

　　能不骄傲吗，黎又春可是他们从竞争对手那边抢下来的。
　　当初抢黎又春的时候，可废了不少心思。

　　就在这时，同排另一个中年人，也开口说道：
　　“我好像也记起来了，我记得那孩子家庭条件不太好是吧，好像还上过报纸。”

　　“哈哈哈哈，赵科长真厉害，居然还记得这个。”

　　“哎，真是‘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我们家那个，现在上初中，成绩菜得不行，我怎么打他都没用，你看人家的孩子，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姓“赵”的科长，吐槽起自家娃也是不遗余力。

　　“哈哈哈，你们听赵科长瞎说。”王局长笑着说道，“赵科长家的孩子我见过，聪明，特别有礼貌，学习也好，小男孩虎头虎脑，壮实，上次期末考了五百九十多，哪科都是高分，就英语没及格，赵科长打得那个孩子满园跑，大过年的还找我打听，哪里有英语家教，那孩子还偷偷给我说，‘王叔叔，你给我爸爸派点活吧，别让他天天在家盯着我了’，乐得我哦。”

　　“这也太严了吧，赵科长。”
　　“哈哈哈，这么可怜！”
　　赵科长闹了一个大红脸，表情略显不自在，他摆摆手，“见笑了，见笑了。”
　　比赛的空枪拯救了他。

　　“砰——”
　　赵科长指了指赛场，扯开话题，“看比赛，看比赛。”
　　大家又是哈哈一笑。
　　放过了可怜兮兮的赵科长。

　　-
　　又春这一届学生多，足有二十多个班，赛道塞不下二十多个学生，只能将学生分为两批，分批进行比赛，最后按照时间，来一个总排名。
　　又春所在的418宿舍，有两个报一千五长跑项目的。
　　一个是又春，另一个是严立川。
　　与吕明一样，严立川也与又春一个赛程。
　　他们都是第一批站在赛道，进行1500比赛的选手。

　　慕容飞说，老魏的胜负欲很强，什么事情，都喜欢争个第一。
　　又春觉得，自己的胜负欲也不小。
　　无论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吕明，还是他感觉很奇怪的严立川，又春都不想输。

　　不知为何，又春很执着一千五的名次。
　　他琢磨着，大概是之前有用心的缘故。
　　他想起无数个下午放学到晚自习的空档，同学们都去食堂吃饭，而他在操场上，一个人奔跑画面。
　　操场上寥寥无几的学生，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玩耍说话，唯有他，一圈又一圈的跑下来。
　　他不想输。
　　不想在自己用心的项目上输。

　　“各就各位，预备！”
　　“砰——”

　　当空枪响起的时候，又春身体比头脑反应的更快。
　　他冲了出去。

　　“黎又春，加油！”
　　“黎又春，加油！”
　　“黎又春，加油！”
　　一班快疯了，他们放下了手中的试卷，扯着嗓子为跑道上的黎又春加油。
　　就连班主任老魏都站了起来。
　　目光死死地锁住黎又春。

　　运动让人热血沸腾。
　　黎又春听到班里的同学在为自己呐喊。
　　奇怪的是，不仅仅是自己班，别班也有学生在呼唤他的名字。

　　“又春，慢点，慢点！”
　　黎又春看到狂奔的梁文婧。
　　明明他们说好，最后一圈，梁文婧带着又春跑。
　　可事实上，在又春冲出去的那一瞬间，梁文婧也开始跑。
　　他就在赛道旁边。
　　橘黄色的T恤，特别引人注目。

　　体育老师冲着梁文婧嚷嚷，“不许领跑，离跑道远点。”
　　梁文婧充耳不闻。
　　当然，他不是第一个无视规则的人。
　　梁文婧身边，还有几个班的体育委员，也是如此。

　　第一圈，大家跑的都很慢。
　　一千五，总共要跑四圈半。
　　一中的操场很大，很多女生，连一圈都跑不下来。

　　梁文婧从昨天，忙活到今天，体力明显不支，一圈都没跑下来。人就已经气喘吁吁。
　　“又，又春，我跑不动了，我歇会……你，你继续，保持这个节奏，保持住了……”

　　梁文婧喘着粗气，弯腰捂住自己的大腿，还不忘叮嘱又春，他不知道，又春其实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他耳朵里灌进呼啸的风，喉咙也是冰冷的。

　　又春一直记得体育老师说，用鼻子呼吸，用鼻子呼吸。
　　可嘴巴还是在奔跑的过程中，不由自主的张开，灌入一嘴巴的寒风。
　　冰凉冰凉的。

　　一圈过去了。
　　又春在中游的位置。
　　前面领跑的是严立川，吕明也在前面的位置。
　　他们紧紧靠着内圈。
　　排成了一条竖线。
　　但又春知道，选手和选手的距离，在一点点，一点点的扩大。

　　“黎又春加油！”
　　“黎又春加油！”
　　一班二班的尖叫声，响彻操场，像是在宣泄什么。
　　他们叫的声音太大，普通班的学生忍不住站起来。
　　“实验班的发什么疯！”
　　“我靠，一班的都疯了，这都能听到。”
　　又春超过去一个不认识的学生。
　　一班的尖叫声更大了。
　　“黎又春这么厉害吗？”
　　二班的班主任，是英语老师，她也在关注跑道上的情况。
　　黎又春渐渐进入第一阶梯的队伍，二班派出的一千五的选手，却在慢慢掉队。

　　“黎又春！”
　　“加油！”
　　“黎又春！”
　　“加油！”
　　“黎又春！”
　　“加油！”
　　又春听到了慕容飞的嘶吼声，听到了梁文婧的嘶吼声。
　　他看到了许多初中同学，熟悉的，不熟悉的，他们也在喊自己的名字。

　　“你喊什么啊！”
　　“你给谁加油呢？”
　　“黎又春，我初中一个班的！”
　　“那个，那个穿白衣服的，我们一个班的黎又春！中考状元！”
　　……

　　第二圈即将结束的时候。
　　又春又超过了一个学生。
　　不，是两个。
　　他渐渐向第一阶梯靠拢，与后面的学生，一点点拉开差距。

　　“快点，再快一点。”
　　“就是这个节奏！”
　　又春觉得喉咙越来越凉，耳边的声音变得越来越大。
　　腿也变得愈发沉重。
　　可不知为何，他却有一种异样的熟悉感。

　　太阳，越升越高。
　　温度越来越高。
　　汗水打湿了又春的衬衫。
　　他又超过了一个学生。
　　那个被又春超过的男生，不死心想要挡住又春，可是他并没有太多力气，短时间的超过又春后，又被又春甩到了后面。

　　学生们的差距越来越大。
　　前面领跑的学生，已经甩开了最后一名整整一圈的位置。
　　当又春第三次路过一班的活动区域时，一班的学生声音更加响亮。
　　老魏很激动，他在克制自己的情绪。
　　不让自己叫出来。

　　“黎又春，加油！”
　　“黎又春，加油！”
　　又春渐渐逼近第五名。
　　第五名大概察觉，又春的靠近，他也在加快速度。
　　又春打乱了他的节奏。
　　他试图加快速度，可渐渐地被又春追了上来。
　　再进入第四圈的时候他被又春超了过去，又春没有给他追上来的机会。
　　他将两人的距离拉到了十米以外。

　　梁文婧要疯了。
　　他以为黎又春能有个名次已经非常不错了。
　　没想到这哥们儿这么猛，居然能跑进前五。
　　他觉得自己有必要做点什么。
　　他重新跑到又春身边，开始带着又春跑。

　　“黎又春，跑啊，加油！”
　　梁文婧扯着喉咙，“最后两百了，就两百了！”
　　“超过去，超过去啊！”

　　“黎又春，黎又春！”
　　不仅仅是一班，就连二班的也要疯了。
　　在二班的选手，被第一阶梯，甩开了一圈半，拿名次无望后，二班的学生，放弃了为本班同学加油，转头为兄弟班的学生加油。
　　“黎又春！加油！”
　　“黎又春！加油！”

　　“黎又春，跑啊！”
　　黎又春听到一个粗嘎的声音，老魏！
　　班主任老魏！
　　那个唯分至上的老魏，那个除了成绩，什么也不在乎的老魏。
　　他居然拿着一本数学课本，冲着黎又春吼。
　　“黎又春，超过去！”

　　又春说不出一句话。
　　但他知道，他在心里回应了，“好”。
　　他加快了速度。

　　还剩最后的一百五十米。
　　跑道前方，已经为第一名的学生，拉起了红色的绸带。
　　黎又春速度更快了！
　　他开始冲刺。

　　“黎又春！”
　　“加油！
　　“黎又春！”
　　“加油！”

　　“严立川！”
　　“加油！”
　　“严立川！”
　　“加油！”

　　操场上，学生们沸腾了。
　　前方老师举起了红色的旗帜，这代表，一百米，最后的一百米。
　　又春加快了步伐，他超过了第四名。

　　“黎又春！”
　　“加油！”
　　“黎又春！！！！”
　　“兄弟，跑啊啊！”
　　梁文婧不断催促又春，他激动的不能自已。
　　声音已经变调了。

　　又春觉得腿很沉很重。
　　呼吸变得很艰难。
　　可身体还在不断的发力。
　　跑。
　　快点！
　　快一点！

　　又春超过了第三名的吕明。
　　他没有看到吕明惊讶的目光，以及努力追赶的身形。

　　紧接着，又春超过了第二名的严立川。
　　严立川并不想让又春超过去，哪怕又春是他同宿舍的哥们。
　　要知道，他可是体育生。

　　六十米。
　　五十米。
　　两人不断胶着。
　　似乎第二名，就会在他们之间产生。

　　我不要第二名！
　　此时，又春心里有一个清晰的认识。
　　超过去，超过去！

　　所有的声音，都已经远了。
　　他看到了前方的红绸。
　　那个第一名才能跨过的横幅，距离自己是那么那么近。

　　快一点，再快一点！
　　又春跑到了外围。
　　与严立川齐头并进。
　　不，不是齐头并进。
　　他在一点点超过严立川。
　　向第一名靠近。

　　跑，跑，跑！
　　快一点，快一点，再快一点！
　　又春觉得自己听到了体内血液上涌的声音。
　　他的眼睛已经被汗水模糊了。
　　眼珠子沙的很疼。

　　近了，近了！
　　又春超过了严立川，他甩开了严立川。

　　“黎又春，加油！”
　　“黎又春！”
　　“黎又春！”
　　“黎又春！”
　　实验班的声音震天响。
　　仿佛全场都在高喊他的名字。
　　他看到了前方的老魏，看到了梁文婧。
　　看到了慕容飞。
　　看到了418宿舍的王维维和赵奇。

　　黎又春又一次加速。
　　他知道，这是他最后一次加速。

　　三十米。
　　二十五米。
　　二十米。
　　十米。
　　近了。
　　近了。
　　又春和第一名维持在同一水平线的位置。

　　“加速！”
　　“又春，跑啊！”
　　“跑啊！”
　　“黎又春！”
　　“同位！”
　　又春闭上了眼睛，冲向红绸！

　　“吁——”
　　体育老师吹响口哨。

　　又春与另一个班的选手，齐头并进，两人几乎同一时间触碰红绸。
　　一千五百米的长跑项目，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