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06 ...

  •   这场新闻发布会的效果比之最初设想得要好。由于是直播,所以几乎在开始和结束的同时其影响力便彰显了出来。
      全网各大论坛呼声又起,已然将崭新风向标立起来了,这回倒出人意料的基本保持一致。长久关注此事的网民纷纷表态,认可居多,当然也有几个继续扯风凉话的,不占分量。之前关于“共同享受石板之力”的热潮算是彻底熄火,很简单,我知道这东西危险,有了它或许没命,那我肯定不要了;一波波扎堆的激愤群体此时冷不丁也都不再吱声,没办法,这个国家的新型正义模式就在今天上午十点钟确立,人民需要英雄偶像,终于也有了英雄偶像,赞叹还来不及,哪能容人侮辱;各位公知们又再一次站了起来,仍是伦理道德气吞山河的来,不过主旨已摇身一变——我们无以为报,唯倾心相靠。是这样,人们总愿意相信大家都相信的,一个人发话了,后边人便都跟着举起小旗子摇一摇。如今是心存不满者要三缄其口,惟恐触了众怒。
      新闻的东西最迟不得,各大报刊杂志社的记者们上午才从发布会回来,下午笔酣墨饱一篇篇文章新鲜出炉,荣登各官网主页头条——“德累斯顿女神的秘密礼物”、“宗像礼司:迟到十四年的感谢”、“守护光明的人来自暗夜”、“揭开神奈川之谜”、“打破孤岛的希望,寄托以小小火苗”、“力有尽,心无穷”……
      Scepter4办公楼里,伏见飞快地扫着网页,一会儿一咂舌,他倒不是赞叹自己大纲编得多么生动有力,而是真心觉得普通人个个人云亦云风刮就跑,没意思透了,日后大概小学生的作文题目也要变成“未来我想做暗夜勇士异能者”。他想,吠舞罗那群愣子们这会儿该笑了,可倒好,原本的乌合之众小啰啰成了正规军,虽然依旧没浮出水面,但估计往后具足底气。
      伏见脑海里浮现出某人傻巴巴的笑脸,不自觉也跟着笑了一下。
      吠舞罗酒吧中确实难得又充满欢声笑语,镰本说八田先生啊咱们的安娜成为人民偶像了,八田哼着歌滑着PAD,心想猿比古那家伙写东西还真有两下子,嗯,也是,高中时人家不知帮我写了多少篇周记呢。
      安娜静悄悄坐在吧台前,也不言语,只管低头瞧手里的相框,发丝垂下来落在照片里的人脸上,正好挡住笑容。草薙揉揉她脑袋,点了根烟。草薙想这事儿闹的,完不了,日子还长,喜的是往后门庭若市生意决计断不了,愁的是安娜以后出门还得全副武装戴墨镜,不过没关系,见了太阳便不再是笼子中的鸟。
      另一头,总理府此时的状况是混乱的,斋藤总理的内心是崩溃的,几位持杯拉菲原本等着看好戏的内阁大臣也足足看了出精彩戏文,入戏太深,感同身受得脸都打肿了,——谁也没料到宗像礼司会这样站出来,坦坦荡荡不论,还带了证人,关键其中一位是最初那视频里的,简直占尽天时地利人和外加第一话语权,什么都教他说了。其实从上午十时起,大家便知情况不好,舆论风向要变,有鼻子灵的几根草早已倒戈,意识到斋藤果然是座冰山靠不得,我们还是乖乖继续给宗像大人当狗来得妙。
      斋藤后悔了,一是后悔自己怎么没第一时间发言说点什么,如今反被人先发制住,再讲任何都无用;二是后悔那乱局自己身为总理却不管,撇给宗像图他遭殃,结果他非但没遭殃,反还收拾得妥妥的;三是后悔没深思熟虑便听了王的话,刚给JUNGLE上发私信,王也没理他。斋藤觉得,往后日子难混,更不好过了。
      王当然没工夫理他,王的心思全在另一位王身上。
      墙面印满“拆”字的小区里,那个阴暗潮湿的地下室,流从没觉得铁窗里滋进的阳光这么刺眼过,他让须久那把窗帘拉上。小孩照做了,又去厨房刨了枚酸奶油柠檬味的甜甜圈,这是紫昨晚上给他买的,但他从紫旁边经过时理都没理对方。紫有点奇怪,这娃又跟谁赌气呢?
      须久那捏着点心朝流扑过去,先在他身上蹭蹭,又倚着他的腿,也学他一样将视线搁那屏幕上。里面有蓝天,有白云,有结了冰的清溪,有电缆车,有学园岛密集的人流。
      这是琴坂看到的世界。

      小白觉得累极了,发布会之后周围人声就没断过,白享清静七十年的恶报就是现下必须被媒体眼球消费。他苦笑,锤锤肩膀,也难为青之王了,分别安排人护送自己和安娜回去,费不少劲。
      好在回来就能吃到黑助精心准备的饭菜,小白很是开心。他对现在的生活还算比较满意,发现自己要的越来越简单,有爱人,有朋友,有住的地方,有饭吃,嗯,世界和平!
      “小白!小白!吾辈和黑助都看了,你讲得真好听呐!你太帅啦!”猫从刚才开始就一直跟小白身前身后蹭来蹭去,元气得很。
      狗郎从厨房走出来,端着热腾腾的小茴香咖喱角,这是他新学的,里面塞了小白喜欢的鹰嘴豆、蛋花和白米饭。“话说得非常有力度。”朝小白点点头,菜放桌上,不知从哪又掏出录音机,小白忙不迭双手制止他,意思是你饶了我吧。
      突然,猫抖个激灵一跃而起,下一秒窗边便传来振翅声。小白知道这顿饭吃不成了,那个人来得比他想得还快。
      猫盯着这只缓缓落在窗台上的绿毛金刚鹦鹉,看它优雅地收拢翅膀,又悠闲自在地理一理翎羽。猫先是呲牙咧嘴,完后忽地蔫了,躲到小白身后。它已不是只鹦鹉,猫很有些怕,它是他。
      “日安。”鹦鹉开口,两颗黑眼珠被绿莹莹一圈光围着,滴溜溜地扫了遍室内,“白银之王,雨乃雅日。”——他只将这两个人放在眼中。
      听到那个声音念着那个名字,猫抖了两抖。
      “我很高兴你这么快便来了,比水君。”小白笑着走过去,“来与我分享你的想法。”
      “唯恐令你好等,阿道夫·K·威兹曼。”鹦鹉歪歪小脑瓜,“打扰你用餐我很抱歉,我仅想传达我的喜悦,终于,你愿意迈出一步,甚至……成为我革命的同志,我即来与你沟通意见。”
      小白失笑,“不是我成为你的同志,而是你成为我们的小伙伴。你来都来了,想必也已深思熟虑……”顿了顿,“说真的比水君,你是聪明人,和聪明人说话不兜圈子。早先我就曾希望通过御芍神君转达你,我们该寻找一条更加调柔的前进之路。我十分感激你一次又一次的逼迫,眼下时局初定,石板已如你所愿公之于众,后面我也考虑允许你对石板开展研究项目,我愿意辅助你进行,以此诚恳邀请你加入我们的行列。”
      “哦?加入你们搭台唱戏吗,我很乐意。”鹦鹉喙子一甩示意对方,“方便借一步说话?”

      爬上学园岛视野最开阔的那栋楼,小白拒绝了要一同登顶的狗郎。他需要单独与我聊聊,你看着Neko就好,小白如此安抚自己的黑助。
      夕阳暮霭,橘黄色的光柔柔披拂在那翠绿翎羽上,如同为国王加冕,冠子红得滴血。鹦鹉歪头。
      “我一次又一次前来确定你的意志,那块石板于你而言似乎不值一文?”
      “不是的,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会这样曲解,或许是因为它在你心中过于至高无上,所以容不得别人对它有丁点不看重。然而于我而言,它虽非一文不值,却再不足以扭转我心中的乾坤。因为,我找到了比它更重要的东西,如没有这一样,它存在即为毁灭。”小白找了块干净地方坐下,“你来,我们慢慢说,你站得越高,越累。”
      鹦鹉仰仰喙子,思索片刻,落过去。像要鉴定什么般,这只鸟的颈抻得几乎有点歪。
      “这样东西是我的姐姐,克罗蒂雅·威兹曼博士——你大概知道她——倾以石板的全部心血,那就是爱。”
      爱?
      鹦鹉背后的那个人微微怔忡,他最近太频繁听到这个词了。他看一看沙发上那位始终悠闲地翘着二郎腿为尤克里里调弦的人,又看一看身前倚着自己的孩子,最后望了望南面窗户——他当然望不见神奈川,却仍然想到了那不情不愿被自己安排去了神奈川的养父。
      爱。他想,什么时候我在听到这个词的时候,已经可以联想出这么多的人。
      鹦鹉眼珠直直盯着对面,那曾和自己一样对石板有崇高理想,而今却将石板从心间放下的第一王权者。
      “嗯,怎么讲呢,让我想想……对了,我听黑助说他的师兄是一位非常厉害的高手,就是御芍神君,黑助说起他时总很生气但又夹杂着点不一样的情绪呢,他好像内心深处还很崇拜御芍神君,嗯……”
      鹦鹉眼波流转。那头靠着轮椅背的流抬起下巴。旁边原本一直垂着脑袋调琴的紫,突然听见从屏幕那儿传来自己的名字,这才抬头瞧瞧,发现流正定定地看着他。紫呷磨了一番刚才白银之王的话,觉得自己很无辜,他朝流努努嘴。流低下头。这番互动倒全被须久那看进眼里。
      “几个月前我还没回来,你派御芍神君去了御柱塔,当时他和黑助俩人打了一架,黑助后来跟我讲,他师兄当真把自己的一切都放在了刀上,也包括,他师兄的爱……”
      紫翻了个白眼,这第一王权者讲话就是喜欢啰哩叭嗦。
      “总而言之,我这样说你能明白吗?比水君。”
      紫听着有点搞笑。紫想,白银之王你是很会玩的,上午那事你办得妙,但现在你讲这么含蓄,我家这位可听不明白啊。
      流转转脖子,斜了紫一眼。“恕我直言,如果你要我把‘爱’放在石板上,那么我认为我已然如此,而且我加之其上的,绝不比你姐姐少。”
      那只鹦鹉抖一抖翅膀,小白叹息说:“可能是我举的例子不恰当。你给予石板的不是爱,而是你极端疯狂的执着。”
      “告诉我你最直接的想法,白银之王。”
      “如果你对它有爱,你就会希望它的价值体现在保护和令他人幸福上,而不是体现在解放力量强化人类上。或许真是我举例子举得太突兀,但我相信,御芍神君的刀一定在他保护什么时才最为锋亮。”
      紫一听,拍拍腿,没忍住笑出来,急忙掩嘴。他想这位白银之王真有意思,竟然揣度起我来,可惜这点他完全想错了,我和狗郎那孩子虽同出一门,拿起刀时却是完全不同的人,而我这把从不保护谁的“过”,却总能赢他那把试图保护谁的“理”,也不知未来这局势会不会扭转,我还挺期待呢。
      流没有接话,他要等白银之王接着讲——一面说聪明人之间不兜圈子,一面又迂回假以情意——他要听听白银之王到底能讲出什么大天来。
      “我希望你能减少对石板的执着,这是我作为最初的王权者也作为曾经执着于石板的阿道夫·K·威兹曼,更作为伊佐那社本人,给你的忠告。我并不觉得你完全错误,变革是一定要变革的,但你这条路走得太极端,你对石板的崇高信奉毫无章法,这样下去你将走向毁灭,而我不希望再失去任何一位王了。”小白深情地凝望着眼前的鹦鹉,当然也就是第五王权者,“那块石板不值得你赌上自己的全部,比水君,你应该比任何人都明白才对,王权有度,力量过强,便会坠剑,你本就是迦具都事件的受害者。再看看你自己,你做出了基因调试,你可以在短时间内获得堪比黄金之王的力量,可是那然后呢,你此时此刻是什么样子,你已经被石板束缚得愈来愈紧,这和你解放石板以实现无限自由的目的已然相悖了。你该认清事情的本末,认清内在本质,并保持调和,而不是继续这样极端地走下去。”
      流承认,白银之王这番话满怀关切,真情实意,而且有理有据,旁人听来可能会觉得很对。但在他这儿,他只觉得白银之王对于石板的见解非常低端,低端到让他有点失望。
      “方才你说,你愿意辅助我进行研究。可是阿道夫,你甚至没有触及到德累斯顿石板的皮毛。”这声音冷然然的,透着骨子里的自信,“石板没有界限,有限的是你们的认知。你们面对它,可惜又惧怕,妄想兀自压制它。长此以往,下一个坠剑的不一定是谁,或许就是那青色菜鸟。你们懦于前行,在它面前胆怯,才被它伤害。然而我不一样,我会将它的力量释放出来,给予每一个人,让人人平等地进行优胜劣汰,强大基因留下,弱势基因淘汰,如此,将从根本上解决人类基因中缺陷的链条,实现整体质量的飞化,直接避免弱小者出现。你说我没有将它的价值体现在保护和令他人幸福上,恰恰相反,我会告诉你,我不需要保护‘弱小’,因为在那之后,世界将没有‘弱小’,也再不会有苦。”
      鹦鹉的喙向着天空,非常骄傲地将这些宣布出来。小白眉头紧锁,他有点震惊,比水的意思是以异能取缔弱小,就是以异能之力从基因中把不好的DNA参数拿掉或者纠正——这种行为是不道德的,强行改变人类基因有违人权。无论怎样,存在即真理,从你的角度看是缺陷,但那是你的角度,你不能够以你的眼光取决世界,不能够以你的立场去苛求完美。把人当成豆子一样筛,那还是人么?人类正因为有限和残缺,才会自原始人时期便以群居定型,逐渐形成今天的社会,就是说大家要抱在一团取暖。而你这种认为弱者就不存在才好的想法,你到底受了什么刺激……
      “对于进化革命的牺牲品,我深感惋惜,但我不会停下脚步。说起来,雨乃雅日是典型成功的一例,一直劳烦你照顾……啊,或许,你看到我,会对我的理论不报期待,我也承认,连我自己都觉得我是失败品,没办法,当年迦具都王权波及我时你还在天上呢。但我是先行者,我以自身无法调和的失败促进人类飞跃发展,恕我骄傲地告诉你,我—很—自—豪。”
      轮椅上,流说得过于用力了,身子往前倾还打着抖。须久那就在流跟前,有点吓到了,他从没见过流这样讲话。紫已经过来了,把他的爱人圈进怀里,他觉得流此时的状态并不好,这场谈话应该终止。
      流叩着牙齿,在紫怀里颤抖。他的身体开始抽痛,越来越痛,和话语里那个冷然然的自己一对比,他都有点想笑。
      ——“说着无限自由的你,本身却将能量耗尽,瘫软地躺在地上,可笑。”挥剑指向我的小青王啊,你只比我小一个月,但我成为王的时候你还在吃奶,你的先代可都要敬我三分,你这才当了几年王的小鬼逞什么脸。
      ——“所得成果愈多,便被束缚得愈紧。”说着这话的白银之王,你的力量是永恒,你有健康的永不衰退的身体,你怎么能够明白当一个人真的被束缚在某处动弹不得时,那种死也要挣扎着搏一把的狂渴。
      此时此刻,十四年前的旧伤牵扯着他每一处脏腑都叫嚣着痛,其实这些年他的身体什么时候不痛过呢?以异能强化过的脑部在身体愈痛的时候反还愈清醒,王力一股一股进入他的身体,促使着他脉搏继续跳动,强行重设的基因和违背天命重新搭建并改造的神经系统,让他在有限获得爆发力状态以外的任何时刻都饱尝代价,因而他不眠不休地用着眼睛和脑子,他想既然当下每一秒都要付出代价,那么为什么不将它们物尽其用。
      他知道他的身体拒绝继续下去,所以一而再地让他意识到自己残缺的事实。然而这是谁之过?——如果那一年迦具都没有失控,如果我作为神奈川的执掌者没有领御前的命去阻止……没关系,我会有更大作为的,我执着石板,是因为我知道它能够改变这世界灾殃痛苦的一面,它能够避免弱小者出现,不止让人有能力面对灾难,甚至能杜绝灾难发生。
      人都要自己为自己的行为负责,承担那份业报。
      因缘会遇时,果报还自受,我造下的,我会受着,人欠我的,我已不准备去讨。可是……流被紫紧紧搂着,知道紫的脸正埋在自己发间。他贴近对方,听那一下又一下强而有力的心跳,渐渐觉得身子不那么痛了。可左边胸腔,却开始变本加厉的难受。
      流不知道,他已经和紫串起来了。
      这一刻紫心里在痛着,很痛很痛。
      紫不能说迦具都事件后的流是死透了,但也不能说没有,他只能说流并没真正从那场灾难中活过来。可是……流却非要彻底搏一搏。
      毕竟人要向前看,世界不会为一个神奈川抱憾终身,日本也不会因一个神奈川而日日舔疤,地球每一天各处边边角角都够人们挖掘出新东西了。但对于遭遇了这件事又必须活下去的流……紫觉着,流从没走出过那巨坑,至今还睡在那儿。
      ——众神孤战,何以殉断,权灭身先殆。
      紫觉得不安,嗅着流发间萦绕的气味,闭上眼睛。有什么正在来的路上,紫这种感觉一天比一天强烈,会不会下一刻死神就要敲响家中的门?
      我错了,神从来没有保佑过你,我的流,关于这点我撒了谎。但你一定会平安,你会长命百岁,这点我可保证呢。
      如果你困了,我会为你唱起摇篮曲。
      如果你要安眠,让我去你的梦里面找你。

      有几分钟,鹦鹉的眼睛不再绿莹莹。小白噤声,姑且认作是比水留给他一番思考的空间。他当然不知道那头比水怎么了,但刚刚比水的话着实令他惊恐。小白不想和比水开战,但放着比水在外边一直怀揣那种想法,不一定还会再作何乱。他内心摇摆不定,有一瞬间甚至些些偏向于宗像的态度。确切说,他很担忧比水的下一步动向。其实如果比水能够老老实实在某处待着,好好过日子,这盘棋将不会再损失任何一枚子。为什么偏偏不呢?
      在小白看来,比水就像一个待在围栏上不愿下来的人,他有他的理由和固执,明明面前有着更多更好的选择,却偏偏只要他不该得到的那些,真的很难劝。但小白还是希望能将比水控制住,尤其在听了他那番想法后,小白决定必须将他引导到一个妥善的位置上,无论费多大心思。小白承认,他有种要领先比水一步掌控全局棋势走向的使命感,毕竟,他是第一王权者,在一切太迟之前,他该拿起他的担当。
      “那个……还在吗……?”小白弱弱地问。
      鹦鹉先呱呱叫着扑腾了几下,然后,“你已听懂我的想法了吗?阿道夫。”
      “那个……我觉得你还是叫我小白吧。嗯,虽然极端了些,但你对石板果然见解独到呢,不过就现阶段而言,我认为操之过急。”小白揉揉脑袋,“可如果你愿意接受我的邀请,我很期待日后能与你共同开展这个项目的研究。中尉在日记里说过呢,第五王权者是位聪颖非凡的人,我真荣幸呀,更多详细的东西我们将来或许可以面谈?”
      第五王权者比水流,天赋异禀,耳聪目慧,奈何迦具都一事牵扯其身,老夫颇感愧疚,然事已至此,家国重于个人,比水居心不定,恐招致祸乱,特应安置于外,久以长察。小白回想起那一行行力透纸背的字,心中喟叹万千。你可真给我留了个烂摊子呀中尉,这也是你对我的惩罚?
      “我可以接受你的邀请,共同将你导演的那出好戏演下去。”鹦鹉倒回答得真干脆,一爪一爪朝着小白蹦,“然我有三个前提条件。”
      “你说吧。”小白想到了,没那么轻易。
      “第一,神奈川重新归为我的领属地;第二,今天上午青王将巨坑事件归咎于你们在神奈川开展实验时的事故,嗯,好想法呢,这实验地可行,就这么做;第三,将雨乃雅日带给我。”
      小白觉得难办呀,已然可以看到青之王那张认为他不可理喻的生气的脸。然而,只要先招抚住比水,往后这些都可再做打算。即便石板如了比水的愿,真放在神奈川……首先自己是一定会去的,其次Scepter4和吠舞罗也必定要派人去,因为石板是王权体系的核心,几位王在它周围驻兵合情合理。看得见的危险强过看不见的,这样将比水圈在神奈川一处看得见的地方监视,总好过一直让他匿在丛林纵深处。如此一来,日后再慢慢架空……
      “实话讲我可为难了,宗像先生不定会如何痛斥我,安娜也会不理我……但,未为不可。比水君,前两条我答应你。”小白略作迟疑,“最后一条,也不是全然不能够,我看得出你和Neko关系匪浅,但那孩子很怕你噢,我想你不会愿意她闹闹腾腾上蹿下跳把你家里搞得天翻地覆吧?嗯,我在场的情况下,我可以带Neko来见你,就是这样。”
      “好极了,口头协议成立。”鹦鹉显得十分愉悦。
      “我们何时见面来细细规划一番?不仅我,恐怕你也要见一见青之王和赤之王,比水君。”
      “三日后,神奈川,慰灵碑。”
      金刚鹦鹉腾飞而起,在空中打了几个旋,没入远方即要降临的夜幕。

      冬季的夜晚实打实地来了。旧屋中灯光忽明忽暗,投在人脸上,映得皮肤斑斑驳驳。流有些困倦,他最近也不知怎么了,总比从前来得容易累。是不是因为紫呢?他不确定。但在他拥有紫前,他真真不大像个人,更像个不断运作的机械。
      他也真真,曾不再对眼下硝烟四起的世界报以任何确凿的期待。
      这个认知来的“世界”看似无疑,人们也都是它里面的一份子,但在灾难落到自己头上前,人们宁愿选择盲目享受快乐,被安乐侵蚀殆尽,在催眠的状态下相信“和平”真的存在。人们随波逐流近乎麻木,忘记发展意识,宁愿附庸风雅,只相信存在于自己眼前的事物,只沉浸在每双眼睛背后的小我。所以这个世界明明永生而无限,人却还是各自生活在一个狭窄的空间中草草过完一生了事,以自我的结束宣告世界的结束——因为人会死去。
      这个世界每一天都发生着天灾人祸,每一个在灾难中束手无策却最终活下来的人都明白,那种苦,那种看着孩子夭折、老人不得善终的痛,那种强加给心灵的灾,那种无处安放的无力。
      流想起那天和紫吃饭时遇到的小服务生,那双流露出不安和无能为力的眼睛。神奈川凋零了,神奈川苍白得再也染不出颜色,神奈川聚集着那么多被自己国家遗弃又被日本政府随便一扔,近乎流离失所的人。流多少有点不落忍,但可惜你们生来弱小……
      没关系,一切都在掌握中,流放松下来。虽然今天上午三位王那出戏演得精妙绝伦,噎得自己必须改变计划,但换一种方式,我一样可以取得石板,这次是让你们乖乖送来,在你们眼皮子底下将石板拿下,还有了正当理由。
      流知道白银之王什么目的,不可能真心招揽他,但是既然给了这个坡,流便决定慢慢下。日后少不得被监视,可一旦到了神奈川,便是他的地盘。早先他为防不测,已让磐先生前去打点。
      神奈川什么最多?难民最多。难民多的地方社会矛盾大,而且好利用。曾经的灰之王凤圣悟爱部下是出了名的,迦具都事件后仍不忘关照部下的后代,因为在灰之王眼中那些人都是烈士子女……可如今已没有灰之王的氏族Cathedral,只有磐舟天鸡的暗队Athe。

      这天夜里流身子还是痛,时醒时睡。他一直是个精神力强大的人,迷迷糊糊间似乎告诉自己,不妨先去梦里瞧瞧。
      他沿着叶子的纹脉行走,踏过初春刚开始解冻的冰皮,揾在冰皮下的树叶已然复苏,斑斑斓斓织就出一条氆毯,阳光揉进薄荷香。他路过一棵抽了三种不同嫩芽的柏树,登上云朵,看到森林中的獾、篱笆、偷吃鸟蛋的狐狸,葫芦花和西洋红豆杉开在那儿,太阳斜切进林子,紫红色附子花如火如荼,天空很明净。他好像走在自己心里,通体舒泰,自由招手,他睁开眼睛。
      紫交叠着双手,正静静看他。
      “你不睡吗?”
      紫眉眼弯弯,嘴角两侧的肌肉微微紧绷,又静悄悄松下来。一个好妥贴的笑。
      “我有睡啊,睡着睡着想你了,就看看你。”
      “嗯,睡吧。”流重新闭上眼睛,“……嗯,你知道……”
      “嗯?”
      “他……”流犹豫着,像是不能够接受这样的自己,可紫就在他身边,他还是想把被挤压的那面捋平了舒开,他想发泄,他真的想。
      “他在撒谎。不是那样的,不是他们说的那样……是迦具都毁了我的家,我醒来就不能动了……我不能动了,我什么都得让别人帮……我很怕,我难过,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可我想算了,总还得向前,可……”流双目紧闭,每说一句都很费力,就像拿铁锹要把堵塞了十四年的泥塘水管挖开,每挖一下都伴随削骨锥心的疼,“不,睡吧,我睡了。”
      “我明白噢,流。”紫瞧着自己的爱人,那张脸委委屈屈皱皱巴巴像个无依无靠的小孩子。几天前在慰灵碑时,紫还见不得流无意间袒露的脆弱的一面,然而未来,紫只希望流能有意的多软弱一把,紫将他揽过来,轻叹,“你和白银之王,谁都没有错,就像狗郎和我,所求不同罢了。但我追求的是有你的世界,我要守护的也是有你的世界。”
      “嗯。”
      没有对和错,只有不断攀援的我执,我们所以不能够出离,是因为傲慢、贪婪、期求与恐惧。
      “睡吧,流。安眠之际,让我去你的梦里面陪你。”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