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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Chapter.3 三块石板(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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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听到那个问题的时候,宗像礼司的心并没有丝毫动摇。
作为被石板选中的王,在被命运选中的同时,也支配着命运。但归根究底,始终与命运脱不了干系;归根究底,他们都陷入了从一开始就编织好的名为“命运”的大网中。
能否逃脱?
现在还依然无解。
(一)
奥古斯特的父亲在世时,是曾与阿道夫K威丝曼一起进行石板研究的科研人员。在他的这本《德累斯顿之解》的笔记中——当然现在这本笔记本是奥古斯特重新抄录的——详细记载了当初与威丝曼一起研究石板所得的一些现象与结果。
有些东西,宗像之前并不清楚。也正是因为这样,在阅读这份笔记时,宗像的嘴角一直带着若有若无的弧度,看上去甚是欣然,他也确实是享受着这份未知的。
“德累斯顿整座城市在当年的大轰炸中几乎毁于一旦,二战结束后,到处都需要重建。父亲当时正值壮年,理所当然的,要为这个养育他长大的城市付出自己的一份力量。虽然他也心心念念着石板,但却并没有被这份执念冲昏了头,而抛下肩上担负的责任跟随国常路先生一起前往日本。”
在灯光下,奥古斯特的眼睛似是蒙上了一层阴影,声音也因为讲述到沉重之处,愈发的低沉。
“宗像先生,想必你对我为何现在才将‘三块石板’之事告诉你们,也是心存微词吧?”奥古斯特用肯定的口气反问道。
宗像的手指轻轻地摩挲着指尖的纸张:“不,奥古斯特教授,您多虑了。对于能得到这样消息,我对您心存感谢。显然,如果没有您的告知,纵使再过百年,我也不会产生这样的猜测。就连国常路大人……当日,他收到您的信件,也是用非常郑重的口吻托付我好好调查此事。”
宗像注视着奥古斯特的双眸看似含着几分敬意。但,嘴角的那抹弧度,在奥古斯特的眼中怎么看都像是冷笑。
对此,奥古斯特深深地叹了口气。
大概是习惯了平日里与学生交流时的长篇大论与一问一答的形式,到了此时此刻,奥古斯特发现自己还是摆脱不了那般的态度。
“宗像先生,并非我不想早点告诉你们。父亲的笔记,也是我近些年才发现的。”
“哦呀,”宗像对此不以为然,“请您继续说。”他抬了抬手,示意停下来的奥古斯特继续。
奥古斯特准备再次张开口的时候,猛地发现了一个事实。
不知从何时起,身为年长者的自己,在这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面前,别说是同辈,反倒更像是一个下属。虽然,宗像看上去颇有尊老的态度,但潜藏在这个人身体里的骄傲,却是怎么都抹不去,隐藏不了的。
然而,即使这样——面前戴着眼镜的男子,却也无法让人心生厌恶。更甚者,让奥古斯特多了几分肃然起敬。
这样的人物,果然不愧是被它——那赋有强大力量的石板——所选中的人。
“之前我也提到过,新城市的建设需要我父亲那样的科研精英。况且,原本石板的研究也没有形成完整的理论体系,一直都遭人异议,战败之后,教会更是迅速地派人拆除了地下研究所。
这大概也为国常路先生将石板带回日本创造了条件。之后,便如我父亲笔记上所记载,城市建设渐渐步入正轨,我父亲和其他研究人员便投入到了其他对政府和人民真正有利的,而非那些不科学的虚幻之事的研究上了。
后来,他遇到了我母亲,一年后有了我。
那之后四年,父亲刻意忘记石板,全身心投入到其他的研究实验中。但就在第五年,他遇到了笔记中提到的那个神秘的中年男人。地点,就是在「HOMRA」酒吧。
他向不知名的男人说起了自己的猜测——德累斯顿石板上的象形文字,似乎与玛雅人的文字有着惊人的相似。因此,石板是否与一直以来保存在萨克森州立图书馆的《德累斯顿抄本》有关。”
宗像看着奥古斯特,那眼神,让奥古斯特意识到他有话要说。奥古斯特停了下来,便听宗像说道:“恕我直言,无论是德累斯顿石板亦或是《德累斯顿抄本》,只是因其发现的地点而命名,未必会有什么联系。”
“你说的对,所以父亲只是猜测而已,况且他对历史或考古没有什么涉猎。而那男人对此表现出了浓厚的兴趣,也与父亲天南地北地聊起了历史与文化——当然父亲并不能深入地做什么探讨——因此父亲向他讲述了自己曾经的研究经历以及对它的推测。”
“还真是一个有趣的男人……”
“是啊,至今我也对这个男人很是好奇。那时候,对方对父亲的猜想表示了肯定和支持。随即向父亲讲述了影响他一生的一段话——世人皆知,玛雅文化所遗留的古籍中,除了《德累斯顿抄本》,另有两本抄本,被命名为《马德里抄本》和《巴黎抄本》。其中的内容,即便是古文字学的专家,也只解读了一小部分。据此,是否代表着,另有两块石板散落在世界的某个角落呢……”说到这里,奥古斯特停住了。
宗像也沉默着,若有所思。
“父亲去世时,我七岁。那时,别说我,便连我母亲都不知道他曾经研究过那样神奇的东西。找到笔记时,我因不敢确定父亲这些话的真假,这些年也是千方百计地到处打听,但对于其余两块石板却始终无处可寻。
在对这份笔记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研究中,我大概中了比父亲还深的毒……后来,在调查毫无进展的时候,我突然想到了父亲笔记中记载的‘石板选出王’一事。于是便大胆猜想——作为被石板选中的王,宗像先生和国常路先生是否会对另外两块石板有所感应呢?因为实在太想知道这猜测到底能不能实现,我才出此下策,给你们寄了信……”
说到这里,奥古斯特的眼神有些恍惚,仿佛是沉浸在了这些年对石板的调查中,追溯过往,茫然若失。不过愣神也只有几秒钟,很快,他又恢复了最初有些精明、狡猾的神采。
“我知道宗像先生你想到了什么。你是想说,当初我父亲既然在那个酒吧,从不知名的中年人处得到了启示,之后经过调查发现了这样前所未有的讯息,那为何不告知国常路先生,是吗?”
“正是如此。”宗像挑了一下眉头,然后未等奥古斯特回答,便将笔记翻到最后,“不过,想必是另有原因吧,这里的日记……文字中透着强烈的喜悦,……我想如果我看到您父亲原来的笔记,根据字迹,大概能猜出几分。”
奥古斯特的神情从最初的“果然”到后来的震惊。他望着宗像眼镜下情绪淡淡的眼眸,赞叹道:“不愧是位于普通人之上的王者。”
中指有节奏地敲击着笔记的纸张,宗像不置可否地又向前翻了几页。
“没错。当初,我父亲作为研究人员,特意将石板上神秘的象形文字抄录了一份下来——这些都是我找到这份笔记后,整理父亲的东西时发现的——随后在调查的过程中,发现德累斯顿抄本上的文字,以及其他两本手抄本上的文字竟与石板上的神秘象形文有着惊人的重合……
原本,我父亲的身体就因常年的研究而患有多方面的疾病。在终于得偿所愿之后,又因为心绪起伏过大和身体太过疲惫,过劳而亡了。
当年,我母亲其实也有看到过这份笔记。但我和母亲那时根本不知道父亲在研究什么,她只是认为这一切又是父亲废寝忘食地研究某些课题时留下的。在悲痛的母亲看来,正是这样一份笔记导致了父亲的去世,她更是对这份笔记恨之入骨。但即使再恨,却也是父亲研究的成果,虽然不清楚是什么,母亲也好好地珍藏了起来。——这些都是我偶然翻到父亲遗物的时候,母亲告诉我的。大概的经过便是如此了。
……我现在能得到宗像先生您的支持,也算是帮助父亲完成了他临死前的心愿吧。”说完,奥古斯特露出坦然的微笑。
宗像低头看着手中的笔记,嘴角的笑意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不见。再次抬头时,他推了推眼镜,语气颇为严肃地对奥古斯特说道:“下次您去您父亲的墓地,请将我的敬意也传达给他。”
(二)
“宗像先生,谢谢,听我啰嗦了这么多。”
再多的抒情,再深的感叹,也终有结束之时。而奥古斯特发现,虽然青之王宗像从见面起就给他留下了一种捉摸不透、深不可测的印象,但却也不失为一个谈心的对象。
因为,至少——在他讲述的时候,宗像能做到非常耐心的聆听。这大概算是宗像最不缺少的东西了。
“教授,显而易见的原因是,您有让我作为一个聆听者的资本。”像是看穿了对方心中所思,宗像这样说道。他双手交叠在笔记本上,自然地挺直背脊,端正的姿态就仿佛此刻他所处的并非一处民宅,更像是身处自己的办公室,接受着下属的汇报。
奥古斯特忍不住笑了,随即实话实说地抱怨道:“宗像先生,这话从你口中说出来,我怎么都听不出夸奖的感觉。”
“哦呀,夸奖吗?我给了您这样的错觉吗?”宗像闻言,倒更像是惊讶似的,末了,在奥古斯特的笑声中,脸上的笑容加深了几分,继而道,“要您觉得是夸奖,那便是了吧。”
“你这性格还真是……亏得你的下属受得了你。”
“他们就不劳您操心了。”
“怪不得……我打听到,之前那个赤之王和你总是话不投机,每次见面都剑拔弩张,他是不是就是受不了你这态度?”
当提到“赤之王”的时候,奥古斯特发现,宗像的眼神有一刹那变得锐利起来。但也仅仅是瞬息之间的事。如不是他一直观察着宗像,怕是要错过这样的变化。
“赤之王吗……确实如此呢。不过,有一点您说错了。并非是他受不了我,我也同样受不了他。”
“……如此吗?”
“是……毕竟,青与赤是两种无法融合的属性。”
奥古斯特直觉性地认为接下来最好不要再提及关于“赤之王”的话题。虽然,他并不认为宗像会伤害他,但怕是那位已逝的赤王与面前这位青王,除了映现在世人眼中的表面关系之外,还有更深层的关联吧。
而那些,便是作为普通人、外人的他没有立场深入了解的了。
“父亲的笔记你就带走吧。虽然我之前说想要亲眼见见其他两块石板,但我也知道,如果你真的找到了,要见上一面,怕也是不可能的。所以,能否请您,就算只有照片,我也想要一看究竟。”奥古斯特识趣地,用巧妙且对自己而言略显有些沉重的话题带过了上一个话题。
他没有丝毫避讳与宗像的眼神交汇。
当两人四目相对,宗像的脸上仍保持着淡淡的微笑。然而,只听他用低沉通透的嗓音缓缓道:“这件事——请容我在此拒绝。”
“……我就知道。”
奥古斯特的脸上倒是没有丝毫惊讶。他一早便猜到了宗像会给予他这个答案。所以,也谈不上意外,但失望的神色却遮掩不住。
“——对于还未确定是否真的有其余两块石板的目前而言,我无法给您这个承诺。”
“……”
奥古斯特微微瞪大眼。这样的回答,却是他没有料想到的。他原先以为,宗像拒绝他的理由会是——石板并不是他这样的一般人想见便能够见到的,纵使是相片,也绝对不容亵渎——这般。
“给了您承诺,您怕是要所有期待了呢。”
“……你,还真是一丝不苟的人。我明明说了如果……”
“如果由我来给予承诺,您觉得自己不会有所期待?”宗像推了推眼镜,含笑着反问。
奥古斯特愣了半晌,然后无奈地苦笑出声。
一阵沉默过后,不知为什么,经过刚才的失望,奥古斯特反而冷静了下来。再看桌对面穿着普通常服,却散发出惊人存在感的男子,他似乎听到了自己沉缓下来的心跳声,铿锵有力地一下一下在胸膛跳跃着。
随后,他听到自己用淡然了不少的声音和语调,喃喃道:“算了,随你吧。”一句话便这样脱口而出。紧接着,之前的执念仿佛也跟随着落下的话音,蓦地消失在对面男子那嘴角漾开的微笑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