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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 Chapter.9 混沌未来(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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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城田泉生原本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上班族。三十出头,有一位妻子和一个六岁大的孩子。一家人生活平淡而幸福,城田对此没有任何不满,他以为这样的日子会永远地持续下去。
直到两个月多前的一天,一觉醒来的城田,突然发现自己知晓了一些过去从来没有学习过的东西。他知道了石板和七位王权者的存在,以及以前从来不曾思考过、也不会去思考的异于普通人生的奇妙世界观。接下来,他领悟了自己作为第七王权者无色之王的能力——“扭转时空”。这种能力可以使人或物穿越时空。
过了一阵子,城田逐渐习得了使自己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凝结成形的能力。不过,当他尝试着想要使用自己的能力时,似乎是因为力量不够,没有成功——他没有使任何东西穿越,包括自己。
在刚开始发现这项能力的一段时间内,城田疯魔一般,一直在不停地试验。朋友和同事看到他神神叨叨的样子,都无法理解他的行为,甚至觉得他是否在哪方面的精神受了刺激。公司的老板也不知从哪里听信了这个传言,提出让城田回家休息,三个月后如果恢复了正常,考察之后再来上班。
随着时间的推移,城田发现自己的力量在不断增强,并且脑海里也隐约获得了更多关于王权者的信息。这样的信息越来越多,甚至有那么一刻,城田觉得自己是主宰这个世界的主人。
此时,全世界都掀起了讨论世界末日的热潮。这时的城田也慢慢地领悟了他的穿越能力的原理——他终于认识到,那并非是任何可以为他带来财富或者权力的手段。相反,他逐渐地意识到,或许直到末日那一天的到来,他的能力终会用来改变什么。
鉴于此,城田自然开始相信末日的论调。在无意中和妻子谈起末日话题的时候,他表示自己相信末日会到来,还表明,到时候他一定能成为改变世界末日这个悲剧的勇者。而他的妻子从之前开始,就因为朋友们讨论自己的老公是否患有精神疾病而颇为烦恼,此时再被城田话所激怒,终于到达了忍耐的极限,便和城田大吵了一架,之后一怒之下,带着孩子回了娘家。
这一次,城田也算是体会到了何谓真正的人情冷暖。
他终于彻底发现——原来得到这份力量并没有给他带来任何好处,只能让身边的人一个一个地远离自己,而他却无能为力。之后在家休息的期间,他又慢慢接收到了更多来自石板传达出的讯息。知道了曾经一次次王与王之间的斗争,以及两年前,由上一任无色之王引发的一系列事件。
城田想,他必须要做什么改变这一切。
说到这里,城田顿了几拍,随后在宗像静静听他述说后依旧优雅的姿态下,微笑道:“宗像先生,我之所以来找你,而没有找黄金之王,只是我的一点小心思而已。我觉得你和我差不多岁数,同辈人比较好就交流。但掌握日本经济命脉的黄金之王就不同了,且不论作为王的能力,只是想到他的地位和权力,便觉得与他交谈一定会有很大的压力。所以我才会选择找你。”
宗像拿起一边的茶壶,给自己的空杯满上,在严肃甚至因为城田的故事而使得有些压抑的气氛里,依旧巍然不动。
“事实证明,我没有选错人。”城田接着问道,“我能再叫壶酒吗?”
“你想吃什么随意点即可,不需要如此拘束。”
“如果我面对的是普通人,我肯定不会拘束的。我该庆幸我现在也是王权者,否则面对宗像先生你,一定连说话都说不利索。”城田叹息一声,“不过,要是我没有被选择为王,我也不可能赶到这里来找你。”
城田叫了一瓶啤酒。这样的时刻,宗像并不想喝酒,况且,虽然是和同样身为王的人谈话,但他并没有想要喝酒、兴起的冲动。
城田倒了一杯,喝了一口,然后说起他在东京寻找宗像的时候,宗像不在国内。他先去了东京法务局,自然并没有将自己的身份告知Scepter 4的人,所以宗像的下属们只是认为有崇敬宗像的人亲自来这里找他,只说是宗像室长离开了日本,并没有告诉城田到底去了何处。
城田知道12月19日是赤王的忌日。虽然一次次的王之战争似乎表明了赤青两位王权者,就如同他们的力量一般,永远不可能融合相处,但城田却知道……
“虽然是两种相斥的力量,但赤之王与青之王之间,却是存在一种其他王所没有的联系。互相排斥,又彼此吸引。”城田偷看了宗像一眼,但他的总结性的发言并没有动摇宗像分毫,便继续说道,“我隐约觉得你会去「HOMRA」,所以就在门口等。果然,最后真的见到了你。……这是否便是,冥冥之中的命运呢。”
城田将杯中的啤酒一口喝完,然后再倒了一大杯:“宗像先生,我的故事讲完了。不知道,你有什么想法。你相信吗,相信我的这份力量吗?‘扭转时空’什么的,说出去更像一个小孩子才会有的幻想。”
“为何不相信。”宗像的眼镜在更多的时候反而掩去了他的几分凌厉,柔和了些许的棱角,不至于给人太过不近人情的感觉。他此时轻推眼镜,更是给人以知性的印象,让城田彻底放松了心里原本就不重的防线。
“城田先生,这些都是建立在你被石板选为王的条件之上。那我有何不信之理。”
宗像的话顿时让城田感到问出上一个问题的自己果然很傻,他苦笑道:“……果然是政府机构的大人,作为一个公司的小员工,在说话方面我还真的没有辩驳的能力。”
城田发现自己失望的表情让宗像脸上的笑意增加,便条件反射地马上将之收敛,以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面对宗像。然而,宗像眼神一转,似是自言自语道:“城田先生,果然是只有王权者才能改变一切吧。……或者说,并不是改变什么,而是成就什么。”
男子用他那清透的嗓音低低地说了这么一句仿佛并没有任何含义的感叹,却让同为王权者的城田为之一震。
宗像的言语中并没有表露出任何波动,用的是最平静的语气;但也正是如此的淡然,却让城田觉得,自己这样一个刚刚成为王权者的人,看似从石板中得到了其他王权者的很多情报,以为自己与他们相比并不差,但其实,归根究底,经历了多年成为王权者的时间,见证了外人所不得而知的历史的他们,确实有着他所无法企及的东西。
至少,这句话中隐含的意味,无论是几分了然的感慨也好,还是一点傲然的自信也好——都是城田泉生理解却又在情感上无法同步的。
“宗像先生,你果然是一个强大的人。”
这是出自城田的真心实意的赞叹,而宗像的脸上只是浮现怡然的微笑。
“城田先生,我就单刀直入地说了,你的意思是,由我去做这一切吗?那我又能得到什么好处呢?”在问这个问题的时候,宗像在心中已经给出了结果。但他还是需要确定,这个想法是城田深思熟虑过的,并非一时兴起。
城田思考了一瞬,然后给出答案:“好处……大概是赤之王不会英年早逝吧。“
“大概?”
“……我无法给出肯定的答复。因为就算你真的穿越了时空,能否改变,还是要看宗像先生你。”
“这一切,也是石板的意志告诉你的吗?”
城田点头。
宗像一只手撑着脸颊,有些抱怨地点评道:“石板还真是偏心,怎么就没见它告诉我呢。”
城田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不要紧张,我可没有其他的意思,只是单纯抱怨一下。”宗像笑着让城田放松,“不过,城田先生,看来,按照你的想法,若由我来执行穿越的任务,你的生活便会回到原本的轨道了。你……就那么确定吗?”
城田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吐出。他一面喝酒,用酒精来借此抵挡来自宗像的压力:“宗像先生,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其余的六个王,每一任的能力都一样,但唯独无色之王却不同?”
“哦呀……你但说无妨。”
“在我看来,每一任的无色之王的能力是根据命运的走向而定。我相信,宗像先生,你明白我的意思吧?”不得不说,几分钟前因为宗像棋高一着地说出让城田无法辩驳的话,这个时候的城田,确实想要找回一些自信。但显然,他是低估了宗像礼司。
就算他们同样在被选为王时,赋予了智力与能力,但在这个比他小上几岁的青年面前,城田却不得不承认,他确实低人一筹。
宗像用看似疑问,却是肯定的口吻道:“你的意思是,无色之王的能力,是为了适应世界命运发展的趋势,才应运而生的吗?”
“是的。一直被命运推动着向前走……如果重来一次,世间便不再需要我这样的能力,我也能好好过我的小日子了。”
“适才你还说着‘改变’二字,而现在按你的说法,是在向命运低头吗?”
“不单单是我,你也是啊。我成为了无色之王,就像是在诞生之初便要肩负着颠覆世界的任务一般。你也是,赤之王周防尊也是,他杀死了上一任无色之王,你又杀死了他,这不就是在重复着前一任的宿命吗?而那个无色之王,他的诞生,难道就是为了造就赤王的死吗?”城田有些激动,他猛地喝了一口酒,借此来冷静自己。
相比城田,尽管对话间如此尖锐地被提及了周防尊的死亡,宗像却镇定得如同听到的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闲适安然。他说:“城田先生,我明白了你的意思了。你来找我,并非是要去打破宿命,而是觉得命运既然注定了能够打破重来,那这并非是要我们做出选择,因为这根本就是命运的选择,是吗?“
宗像的一点就破让城田震惊,但转念一想,又觉得合情合理,无可反驳:“是的。我确实是那样想的。宗像先生,你比我经历的多得多,难道你不这么觉得吗?”
“确实……”因喝得有些多了,城田的颧骨两边覆上了赤红,但他依然清晰地听到了宗像的回答,“我所想的,确实并不这么觉得。”
“……你怎么想的?”
宗像看向窗外的街道,蓦然觉得这一幕有些熟悉,似乎在很久以前,有那么一个人,坐在他的对面,也是如此的姿势,遥看街头。
几个月前路德维希所述的话语言犹在耳。那时的宗像虽能理解字面的含义,却并不能融会贯通其中未被点破的深意。话题至此,脑海里零星的碎片终于拼成了完整的一块——宗像心如明镜,脑中的思绪前所未有地清晰,透彻。他稍稍改变了路德维希的语序,对城田说道:
“即便如你我看似是能够主宰命运的存在,但却自然也摆脱不了命运的掌控。不过——对每个人而言,此时此刻,前方道路上的一切都是未知的,就看你抱着何种心态去面对。假设你改变了现在的一切,即便最后你发现,所谓改变命运这件事本身,也不过就是这个世界的命运的一部分;但,走到这一步的你,是抱着坚定的信念与觉悟的,没有这种信念和觉悟,你早已被世界的命运给遗弃了。”
城田拿着酒杯的手僵住,缓缓将酒杯放在桌上后,不言不语,沉默了许久。
宗像碗里面早已凉了,他也没有要再吃的打算。他按了一下一旁叫服务员的铃声,让服务员重新上了一壶热茶。
(四)
过了好一会儿,城田再次开口,语气平静了许多,他心平气和地与宗像对视,问道:“宗像先生,……你的信念又是什么?并非那些模糊的概念,我想听你亲口说。”
宗像直言道:“我的大义,还有……”
宗像只是停顿了片刻,城田突然插嘴:“你想去拯救赤之王。”这个结论并非是从石板处得来,而是城田自己总结出来的。因为,不论是哪一任赤青王权者,皆是无法相容,却又是难分难解的一对。
宗像没有否认:“或许……确实如此。”
城田说得直接:“那这样的话,他也算是你的信念了。”
宗像一愣,然后坦然地笑了:“我就觉得哪儿缺了点什么。城田先生,你一语惊醒梦中人。”
城田有些讶异:“我以为你会否认或者拐弯抹角,转移话题。”
宗像摇摇头:“以前的我或许会,但现在没有理由不承认。不过,若是以前,我也不会想到,周防有一天会成为我的信念之一……那个合不来的野蛮人。”
城田发现说到赤之王时,那个一直挂在宗像嘴角,让人有些噤若寒蝉的冷笑消失不见。宗像的脸上,带着几分坦诚的柔和。
“我总觉得,如果你回到了过去,他一定能活下来。不过我却想不出你回到过去后要如何拯救赤之王。”
“或许,有一个办法。也仅此办法可行。”
“洗耳恭听。”
宗像在城田疑惑的目光中,介绍起了三个月前得到的有关三块石板的消息,除了平衡王的力量,防止王权者因力量暴走而丧命一事之外,还包括聚齐三块石板后能促进全球经济及共同和平发展等等。
宗像倒是没有对城田隐瞒什么,并非他有多相信城田,而是他相信自己看人的眼光。
城田听完后,愣了许久,直到终于将这些消化完,才喃喃道:“这石板的背后竟然还有如此玄妙,看来也是冥冥之中让我找到了你。不过我现在也懂了……宗像先生,来找你,找到你,想让你穿越回到过去,改变过去世界的未来——这一切都是我自己的选择。”
话音落下时,城田神采奕奕,眼神都亮了。但接着,他有些迟疑地问:“我做了这个选择,那你……你做这个选择,是否更难抉择?一旦你回到过去,除了你之外的,现在的我们,都会消失不见。……宗像先生,我知道你可以承受这一切压力,但说句真心话吧,我其实也很矛盾,总觉得如果你穿越到了过去……”
宗像愣了一下。城田的话有些混乱,他轻轻地皱起了眉头,打断了城田越发快速的呢喃,问道:“城田先生,你刚才说的话,如何解释?”
被打断了的城田将最后一口啤酒喝完,也不在意酒瓶被放在桌上时发出的犹如心脏跳动一般的“砰”的一声。
“虽然宗像先生你如此轻易地接受了我的能力,但其实一开始的时候,作为工科出身的我,原本也明白相对论和量子力学为穿越时空提供的仅仅都是理论上的可能,放在宏观物理世界中,我还是有些不能置信。——这些都是我的一些牢骚,不听也罢。我只是想,有些事情,我有必要说清楚。”他顿了顿,继而道,“不知道宗像先生你对‘穿越时空’了解多少。”
“虽然对现世的理论不是特别了解,但在各类作品中会稍有涉猎,例如平行空间、虫洞之类的,也知道著名的祖母悖论。”
“但实际并非这样。”
“哦?”
城田有些后悔来这种需要跪坐的地方吃饭了,他总觉得腿脚已经麻木得没有知觉了,但是看到安定坐着的宗像,似乎依旧非常享受。他动了动脚尖,说道:“从第三视点来看,我们的世界就像是沿着四次元空间中无限延伸的时间线,在线上画下整个世界的剧情——没有起点,也没有终点。而当有人从某一个时间点A穿越回之前的某一个时间点B,那么穿越后,B点以后的所有剧情都会被擦除不见,就好像那之后的事情从没发生过。世界从B点开始又会重来一次,继续沿着时间线去发展新的剧情。”
不需要城田说明,宗像也明白,这个想法便是城田在成为“无色之王”之后,被石板赋予的思想。一时间,宗像沉默了。
城田看得出,宗像在思考着什么,也就配合着安静了。在这期间,他忍不住再叫了一瓶酒,再重新倒上一杯。等到觉得宗像看向他,示意他继续说时,他又重新开口。
“所以,若是后天,我的力量足够使你穿越时空——我猜测——那么后天,2012年12月21日,就像世传的那样,是真正意义上的‘世界末日’了。”像是怕宗像拒绝似的,城田连忙又说,“不用担心是否会抹杀与王权者和石板无关的那些人的命运,就像你说的,该发生的依旧会发生,能改变的就可以改变。”
等待宗像抉择的城田紧张得眼睛一眨不眨地直直地盯着宗像,直到宗像回应后,他才终于开始喘气。
“由石板选出的王,借以石板赐予另一位王的力量,来执行石板的预言。很有意思。确实,如你所说,对于我来说有些难以抉择呢。”
“我也想过,你或许会拒绝,但是……”城田觉得自己有些醉了,脑袋里有很多话想说,但临到嘴边却支支吾吾,不知道如何表达。
“确实如此……我不会逃避石板的选择,也不会逃避我的选择。即便——最后,我是这个世界上唯一多余的人。”
宗像的话像是审判一般落下沉重的一击。城田眼中有些湿润,他无声地望着宗像,满是感激。
——他们都明白,如果宗像穿越回过去,那么从此世界上便会有两个宗像礼司。而眼前的这一个,是原本不存在的多余的人。
曾经模模糊糊的答案终于揭开面纱。宗像也终于明白,路德维希所难以概括和描述的真相,到底为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