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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Chapter.7 命运之论(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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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运的论题,总为人津津乐道,谈论不休。
路德维希的一席话,将宗像心中呼之欲出的回答形成了书面化的文字。
然而,依旧晦涩难明的前途上,尽是未知。便是宗像,也还未到触及答案的时刻。
但对于某一些问题,他却终究将回答说出了口。
他羡慕着周防尊。
——尽管,羡慕也只是羡慕。
(一)
“雷奥先生,您好。”
当第二天下午再次见到宗像来到萨克森州立图书馆时,雷奥愣神之后,喜悦之情溢于言表。——虽然刚才路德维希先生告诉他,说今天有客人要来,去泡两杯茶。但他没想到这个客人竟然就是昨天的宗像先生。
“宗像先生,您好!”雷奥咧开嘴,眉开眼笑地问,“您今天来见路德维希先生的吗?”
“是的,雷奥先生,您忙您的便好。”
“哦!嗯。”虽然对于不能与宗像再进行深入的交流有些失望,但雷奥还是知道要以工作为重。他向正与他擦身而过的宗像摆了摆手,随后打起精神面对下午的工作。
宗像打开阅览房的门。
路德维希像是一早便感应到他的到来。门一打开,宗像便看到和昨日一样坐在桌案前的男人转过头来打了声招呼:“宗像,下午好。”
“下午好,路德维希先生。”宗像回以一笑。
“午饭吃了吧?”
“啊。”这类似寒暄般的对话让宗像觉得有些好笑,“您觉得我是那类不摄入营养便埋头工作的人吗?”
路德维希会心一笑:“这倒也是。坐吧,想必我们今天也会谈不短的时间。”
宗像坐到昨天自己的座位,低头的时候看到了放在桌上的一张德国地图。
“这是?”
“我昨晚可是几乎一宿没睡,就为了你说的那些异能者。这些红色的标记是异能者所处的大概位置。”路德维希指着地图上用记号笔标记的地方,调侃道,“我看你得赶快,我可不知道这些异能者什么时候会离开这些地方。不过,你难道要亲力亲为?”
“就当是出来散心也好。”宗像坦然道,“如果都能处理了,自然最好;如果有漏网之鱼,那也是那人的运气。”
“就算你这么说,但你绝不会让这件事有漏网之鱼吧,宗像。”路德维希揭穿了他。
宗像不置可否地笑了。
“我这次出了大力,有什么回报吗?”
“您想要什么回报?”
“嗯……回报嘛……”路德维希摸着下巴,佯装深沉,接着忽然眸光一闪,顿了几拍,随即慢慢道,“下次再来这里的时候,给我带一瓶上好的红酒吧。”
中年人眼中带着深深笑意,眼底却沉着宗像也无法理解的深不可测的东西。宗像当然不会去深究,虽然和路德维希相处的时间非常之短,但他知道,如果是对方不想说的,就算他再如何施压,这个同样被石板眷顾的中年人也依旧可以满脸笑容地什么都不说。
“下次?您说的下次是什么时候?”
“我想你今天离开之后,这段时间应该不会再来了吧。”路德维希用肯定的口吻说。
宗像看上去颇为诚心诚意:“我就单刀直入地说吧,您解了我这么多的疑惑,又帮了我这么大的忙,如果您需要我明天来,我明天便可再来。”
路德维希脸上故意显露出嫌弃的表情:“明天要你来做什么?宗像,你每次都说‘单刀直入’,但每次还是拐弯抹角的。”
“那还真是抱歉。”宗像说得毫无诚意。
路德维希咧了咧嘴,轻哼了一声。
似乎有什么无形的东西,在两人之间连接了起来。
像老友似的互相调侃、开玩笑,没有半分尴尬别扭。
这两个人坐在一起,即使不说话,气氛也极为融洽,仿佛相识了许多年。
虽然刚才路德维希的意思似乎是遣宗像离开,但当雷奥上了茶水之后,路德维希却又说道:“既然雷奥都泡了茶了,不喝掉也浪费,我想你也有些话要问我,说吧。”
宗像右腿搭着左腿,双手置于桌面上。对于路德维希的话,他的神情并无意外。确实,昨日所作交流还未详尽,他也实在还心存疑惑,便问道:“是的,我有些话想问您,算是解我的心中困惑吧。……个人好奇,当年白银之王威丝曼在教会授意下研究德累斯顿石板,您为什么既不阻止也不帮助?您是怎么看待这件事的?”
雷奥完全听不懂两人到底在说什么,他抓了抓自己的板寸头,默默地退了出去。他还有事情要做,至于今天上班却偷懒待在阅览房的路德维希先生,他可没有胆量对他说“请好好工作”这样的话。
——况且,管理员主任对于路德维希先生偷懒一事,早就心知肚明,但一次都没有训斥过。因为路德维希先生的博学在常来图书馆的人中总是受到崇敬,雷奥也就更没有资格说他的不是了。
“这件事吗?”路德维希看着雷奥尽量不出声地走出去,又轻轻地关上门,他神态从容,沉着地说道,“宗像,我说过,对待过去和将来的一切发展,我只是一个旁观者,不会出手做什么,也不会去改变什么。很多事情,改变命运确实轻而易举,但有时,试图改变命运带来的麻烦却也让人非常头痛。”
“您……曾试图改变过?”宗像问。
路德维希并没有立即回答,他将视线转到窗口,俯瞰着地下阅览大厅。
有时,这样的沉默会让人觉得焦躁,但宗像却有足够的耐心等待。
直到,中年人有些怅然若失:“是的。但……有些事情,有些人,最终,还是朝着既定的轨道消失了。”
宗像不言不语,只是听着路德维希越来越平静的叙述:“曾经,我想改变我妻子那短暂的生命,但最终……她还是离我而去。石板只眷顾了我,但却也自私地只眷顾了我。后来,你可以觉得是我怕付出得不到回报也好,怕受伤害也好,怕觉得一切都是虚妄也好……反正,之后我便开始只做一个旁观者,顺应命运,什么都不想改变了。”
“抱歉。”
“不,毕竟已是很久之前的事了……不过后来也因此明白了,所有人的命运都会得到一个应得的因果——大抵来说算是一出喜剧吧。所以也不必去做一些多余的事情。”
(二)
宗像静静听着,等到路德维希说完,回头看向他,他也只是默不作声。就这样持续了一段时间的沉寂,宗像端起桌上还在冒着热气的茶,抿了一小口,随后放下茶杯:“如此的话,我之后的问题也不需要问了。”
“你说,我倒是想听听。”路德维希挑眉道,他就像自己反驳了刚才自己所说的厌倦了宗像拐弯抹角的言论。
宗像神色自若:“我刚才还想,您有没有想过,在二次大战来临之前,可能您一个小小的动作,便能使德累斯顿免于被轰炸全城的下场?”但无需路德维希回答,他便自我解答道:“但从您刚才的话中,我知道,战争与和平都是世间必然会存在的因素。就像生与死,善与恶,美与丑,痛苦与快乐……暴力与理性。应该说,我从很早之前就明白这个道理了。想到这个问题的我,真是糊涂了。”说到最后,宗像的表情虽然看似无波无澜,但眼神中却透出几丝苦涩。
路德维希并没有针对这个问题,闲适道:“想到与你对立的那位赤之王了?”
宗像没有承认,亦没有否认,转而道:“既然您也说了,试图扭转命运是一种愚蠢的行为,那么您也觉得您是命运的一部分吧。”
路德维希嘴角划出欣赏的弧度:“所有人都是命运的一部分,包括你和周防,包括我。即使成为看似主宰命运的存在,但却也摆脱不了命运。不过——对每个人而言,此时此刻,前方的道路上一切都是未知的,就看你要抱着何种心态去面对。如果你有那份坚定的信念和觉悟,将来的某一天,或许你会发现自己能改变命运。但到那时你也会同时发现,所谓改变命运这件事本身,也不过就是这个世界的命运的一部分。”
路德维希长长的一番话,让宗像不由得失神思索了稍许。字面上所含的个中道理,他自然稍加琢磨便能领悟。只是,他总觉得路德维希话里有话,似乎是特地对宗像——对这个特定的人,作了一番好心却又不愿在当下捅破的点拨。
不过路德维希现在这像狐狸一样的微笑,绝对是展现着不会告诉他的态度。
说到底——宗像想起最初路德维希向他的提问——掌控与被掌控,最终融为一体,无法分割。
宗像沉默了一会儿,似是咀嚼着刚才的对话。随即,他又想起了另一个带着些娱乐色彩的问题:“我另有一事好奇,或者说是相当在意。您应该知道2012世界末日的预言吧。”
路德维希理所当然道:“自然。我也看了三年前的灾难大片《2012》,哈……虽然剧情有些硬伤,不过特效倒是确实做得不错,特别是……”
“恕我直言,末日预言便是来源于玛雅人留下的德累斯顿抄本中语焉不详的文字,” 宗像打断了路德维希逐渐变得津津有味的描述,“原本我并不相信此类无稽之谈,但既然抄本的内容来源于石板,作为被石板所眷顾的王,我没有理由全盘否定这个预言。”
“适才我便以为,你要问我的就是这一件事呢。”路德维希笑着说。
“向您提出这样的问题,我确实有所犹豫。”
“这点你倒不用介意,因为我也无法回答你的这个问题。”路德维希坦然道。
停止了说话声的阅览房极为安静,宗像没有开口,他像是知道路德维希并没有说完该说的话,悠闲地品着茶,等待。
路德维希笑出声,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笑,但在这样的气氛中,看着默不作声的宗像,他并没有感受到任何压抑,仿佛是在自然不过的等待中停顿下来休息,他发现,自己与任何时候一样,都轻松惬意极了。
伴随着笑意的声音袅袅回荡。“我说过,我只是一个旁观者。我并不是一位预言家,或者一位时空穿梭者。”路德维希意味深长地停顿了一下,“因此,这个问题的答案我确实不得而知。”
宗像思索了片刻,路德维希和先前的他一样,并不说话,只是喝茶。直到宗像有些如释重负道:“不过正如您所说的,不管是否有末日,都是命运的一部分。”
路德维希满意地点点头:“正是。距离预言的时间也不过只有几个月而已,何不拭目以待?又或者,其实你很期待末日的实现?”最后这句话的含义透着几分揶揄。
这样的话在宗像的耳中听来,只不过是披着一层薄膜,真实的含义分外清楚。——你有没有期待过,想和周防一起离开这个世界?——这样不言而喻的疑问。
宗像抿嘴喝了一口茶:“关于这一点,您多虑了。”
路德维希只是开玩笑罢了,看惯了宗像这处变不惊的样子,他只是突然有些想看看这人会不会也会生气,也会怒骂。
然而,结果和他料想的一般无二。
很是无趣的反应,但路德维希却又觉得宗像这个人着实有趣。
有种,和他非常相似的感觉。
——大概,也正是因为这样的想法,他和宗像聊天的时候,才会出乎意料地有耐心,脱离了一直以来讨厌麻烦的心态。
对于这个问题,宗像知道再问也不会有什么结果。之后他们又聊了一些与石板无关的话题,直到宗像杯中的茶喝得差不多,便是他离开的时候了。
宗像将手里的辈子放回桌上,修长白皙的手指一边将地图折好放入口袋,一边意有所指道:“路德维希先生,就刚才您所说的话,可是有够故弄玄虚的。”
路德维希装聋作哑地喝完了最后一口茶。
当宗像离开之际,路德维希又叫住了他:“宗像,有时候放纵一回做事,所做的选择,可能并不坏。”
“您……这是告诫吗?”
“算是吧。”
青年背对着路德维希,他的身形虽然看上去有些单薄,但无形中透露的气势却如一座大山,毫无动摇的可能。
“放纵做事的,恐怕是周防那个野蛮人了。要我和他一样,一百年之后也不可能。”宗像自嘲地笑了一声,打开了门,“路德维希先生,我一直都保持清醒和理智,却也并非是勉强自己在做选择。活至今日,不论是成为Scepter 4的领导者,又或者是斩杀了赤之王,皆是凭我的意志所做的决定。”
“周防可比你任性、随心所欲得多。”
“所以我才看不惯他。”
“但你也羡慕他。”
“确实。”宗像承认得没有半分犹豫,他向前一步,然后回头看向路德维希,“我不否认,直到现在,我也还是羡慕他的那份心情。我和他本就不同,我自己选择了自己所走的路,也必定会一直这样走下去。……羡慕也只是羡慕。”
虽然早就知道宗像会有这样的反应,但如上的语句真的从眼前的男子口中说出来,却让路德维希觉得有几分震撼。他忽然想——如果当初他换成了宗像,那也许能做到的远比他要多得多。如此想着,路德维希忽然对名为宗像礼司的男人生出了几分敬佩之意。
百年来,这个人可是第一个让他升起这种情感的人。
——还真是……做标记那么麻烦的事,如果是其他人,他定不愿意。只是因为,他越来越中意宗像这个人,这么简单的理由而已。
当门关上之后,路德维希重新坐回了椅子上。他看着桌上的书一会儿,然后再次看向窗外的地下大厅,喃喃道:“一切即将结束,也即将重新开始。”
然而,这一切都是对于某些人而言。
对于路德维希和大部分普通的人来说,即使时间流逝变换,本质也不会改变。
毕竟,宇宙太广阔,而人生太渺小。
“宗像先生,您要走了?”
雷奥虽说认真地整理着书籍,但还是分出一部分心神注意起四周,想着能否再见到宗像。其实前一天傍晚的时候,宗像本可以从一楼离开图书馆,但他却没有,还特意下楼和他打了招呼再离开,简直让他受宠若惊。——这一切都是在宗像离开之后,雷奥才想通的。而今天,宗像依然来到了地下阅览室,见到他之后和他打了声招呼。
雷奥也知道,这是宗像要离开了。
“是啊,这两天多谢您。”
“不不不,我并没有帮到什么啦。”雷奥有些慌乱地摆手。
“不管怎么说,还是多谢了。”
“嗯,下次……”雷奥沉吟不决的姿态让宗像停下脚步注目,接着只见雷奥深吸了一口气,鼓起勇气道,“下次您再来这里,还来找我啊。”
镜片后的眼眸微弯:“一定。”
“再见!”
宗像点头,随后迈步离开,朝着地下阅览大厅的大门信步向前。
雷奥看着宗像离开的背影,不知道为什么忽然一阵心悸。——他总觉得他们会有下一次见面,但又无缘由地担心,会不会那是时隔很久以后的见面,会不会宗像先生不再认得自己。
这样的担心似乎确实没什么必要。雷奥摇了摇头,甩开脑内莫名的愁绪,再次投入到工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