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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Chapter.5 王之大义(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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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人心中的大义皆有所不同。
好比国常路,好比威丝曼,好比周防。
不过大概最后的那个人,从始至终都只是秉持着他一贯的态度,面对世事。谈不上大义与否,只是听凭自己本心罢了。
但虽如此,每每这么想来,宗像还是会觉得极为讽刺。
因为不管如何,他既维护了自己的大义,又帮助周防维护了他的大义,却也因此失去了周防这个唯一的——友人。
(一)
路德维希没有一丝想要隐藏自己的“特殊”。这种姿态,实际上更加吸引人的目光。当他面对宗像礼司的时候,也确实没有隐藏什么。
不论是压过宗像一头的气势,又或者是谈话中,无时无刻不引起宗像兴趣的意有所指,这一切都说明着路德维希的与众不同。
然而,这份与众不同与外表并不显眼的金发中年人一结合,便给人以深不可测的印象,但又让人觉得无比契合,理所当然。
宗像关于命运的回答落下帷幕之后,两人之间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这个月的德累斯顿,虽说是夏季,但走在草地上被阳光倾洒,也没有炎热的体感,对于宗像而言,也并无多大的感觉。
要说对于温度的感想,大抵上也就只有和周防尊在一起时,宗像才会特别敏感地体会到那份来自赤王本身的火焰的热度。
从天空掠过的飞鸟扑扇着翅膀的声音,微风吹拂过树叶和草地的声音,与周围人群说话声融洽地融合在一起;但这一切却像是和宗像、路德维希两人隔绝在了两个无法打通的世界。
来自路德维希的一声轻笑打破了寂静,引得宗像侧目。
“并非不可,说到底,也只是因为无可奈何。”
宗像双手背后,转头看向身边将视线放到了远方的路德维希。
“确实如此呢……”顿了一下,比之刚才低沉的声音微微夹杂了一点含有深意的笑意,宗像又道,“这份无可奈何让我了解到了我的无力,不过,也并非无法承受。说到底,能否承受的了,对于我来说,没有多大意义。大概,也正因为如此,那个人才会那般肆无忌惮,真是……”
饱含感慨与略微苦涩的话语,宗像并不打算说完。
完整与不完整,对于此刻来说亦毫无意义。
“说也奇怪,我和您在这之前并无任何交情,和您说这些,却觉得您完全能理解。”
要说,路德维希对于宗像来说,连友人都谈不上,更遑论信任。但他却觉得,就算说出了那些来自过去时间沉淀的,从未对谁表述过的一些话,路德维希也不会放在心上。
这算是他听凭自己,任性了一次吗。
这么想着,宗像想起了一再想要救周防的自己。
时隔两年,实属难得。
一个背影清瘦的男子,保持着不紧不慢的步调,与一旁身材中等却挺拔的男人缓慢地前行着。脚底踩在柔软的草地上,仿佛是踩在心尖上似的,让注意到两人的路人心痒难耐。
“宗像。”对于宗像看似交心的话语,路德维希没有任何起伏的反应,只是用似乎毫无意义的语调叫了一声宗像的名字。
“您请说。”
“觉得痛苦吗?”
“恕我直言,我有些不明白您的问题。”
路德维希像是早就料到了他的回答,流畅地、带着一点好奇地问道:“作为被石板选中的王,你觉得痛苦吗?作为宗像个人,你觉得痛苦吗?”
宗像推了推眼镜,再次转头,饶有兴致地看向一旁缓步前行的路德维希:“我回答您一个问题,您也回答我一个问题,如何?”
“哦?”路德维希颇含深意的眼神扫过宗像的双眼,“有趣。”
两个人在草地上随意走动着。要说是谁跟着谁,却是没有这个定向。就像两个朋友随口聊着日常的事情,没有目的地,只是随处走着。
“路德维希先生,那我先回答您的第一个问题吧。”对于这样的问题,宗像从未逃避过,可以说,很多时候,他都明确地清楚自身的所思所想。
路德维希含笑着点点头。
宗像收起嘴角的弧度,端正平直的唇畔也随之透露出凌厉的气势。他缓缓说道:“作为被石板选中的王,我并不觉得痛苦。或者确切地说,从没有痛苦一说。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现实的安宁,为了大义,如有不安定因素,便要及时拔出我的刀——虽然它此刻不在此处——我的圣域皆是为此存在。从始至终,所做的任何事,我都不悔。”说话之时,宗像依旧用着刚才那样悠缓的语调,但字字铿锵,无形中包含着某种慑人的魄力。
话音落下之际,路德维希拖长了音调“嗯”了一声。
他的神色并无惊讶或是诧异,如同早就想到了宗像会这样回答一般。不过,他那似乎本对任何事物都提不起兴趣的眼神,不知什么时候,泛起了兴致的涟漪。
“那接下来便是我来问您了,路德维希先生。”
“说吧。”
“您——与石板是何关系?”
“我还以为你会问是否真的有三块石板,或是《德累斯顿抄本》的话题。没想到是更加一针见血的问题,哈哈。不过,由你来问的话,我倒也并不惊讶。宗像,你是少有的,让我真正欣赏的年轻人。”
宗像并没有因为这样的赞许而露出什么表情,只是轻挑了一下眉。
看上去更像是讽刺一般。
路德维希对于宗像的反应似是意料之中,没有任何不快。
“告诉你也无妨,要说关系……大概可以说是——母与子。很神奇吧?”见宗像没有回应,路德维希笑着继而道,“当然,我可不是与东方故事中那从石头中蹦出来的齐天大圣……然而,正是因为石板,我才走过了比原来的人生还要久远,还要漫长的生命……直至今日,我都不知道,我的生命尽头究竟在何时何日,才会终结。”
路德维希的语气可没有话语中听起来那么沉重,反而有别于之前散漫的语调,略微愉悦地说着。
“您在享受这份馈赠。”宗像用陈述的口气道。
路德维希不置可否地微笑:“我可不是那些故事中拥有了不朽生命便觉得人生无趣的家伙。”
“路德维希先生,我想,我需要您更详细地说明一下。”
“这算是第二个问题?”
“您觉得是就是吧。”
“你倒是并不纠结啊。”
“没什么可以纠结的。因为……”宗像的脸上浮现笑意,“不知为什么,我觉得您会告诉我。”
“那我还就不告诉你了。”
“小孩子脾气。”
“还真是抱歉。”语毕,路德维希忽然旁若无人——虽说两人目前所处的位置周围也并没有什么人——地大笑起来。爽朗的笑声极为张扬,和刚才给人对世事漠不关心的态度判若两人,却又毫不突兀。
宗像对于这样的状况,只是保持着原本安然微笑的姿态静静走在一旁,没有任何实质的反应。但这样的姿态,才是路德维希所赏识的。
“宗像,你跟我来吧。”声音仿佛还带着刚才笑意,路德维希收起了脸上了笑容,转身朝着图书馆的方向而去。
“您刚才是在考验我吗?”
“哪能是考验,你太高看我了……刚才只是因为之前小睡了一会儿,坐得太久四肢发麻,想出来走走。这不正好你来了,所以就邀你一起出来罢了。”
闻言,宗像的表情有一瞬间的怔愣,随之轻笑声从他的唇畔溢出:“那还真是我的荣幸。”
(二)
在返回的途中,原本就一直偷偷关注着两人,但慑于两人气势不敢靠近搭讪的几位女士,在看到两人又走回来之后,终于互相打着气,鼓起勇气拿着终端机跑了过来。
在提出想要合照的要求后,路德维希非常绅士地微笑,随后以一种无懈可击的姿态拒绝了女士们的要求。当被年长的一方拒绝之后,女士们壮着胆子又朝着宗像进攻——应该说她们一开始的目标其实就是宗像。
相貌和气质都如此出众的亚洲人,实在受人瞩目。更何况虽然男子身形清瘦,却不会显得孱弱,更是因此散发着由内而外缓缓渗透出来的压过周围一切事物的强大存在感。
宗像露出格外有礼貌的微笑,但敏感之人便会发现其中隐藏的疏离:“非常抱歉,恕我拒绝。”
难得会从宗像口中听到这样直白的话语。站在旁边作壁上观的路德维希在宗像话音刚落下的时候,脸上带着玩味的笑,一点都不给女士们面子地迈开脚步离去。
下一瞬,宗像也跟着路德维希迈步离开。
几位女子呆呆地望着完全没有迟疑,仿佛只是将她们视为无物的两个男子,明明该是觉得不甘,但不甘中,更多的惧意和惊慌侵占了心灵,让她们一步也迈不动。
——戴着眼镜的男子,高贵而优雅。他有着从电影中走出来的王子般让人倾心的姿态,但脸上那深不可测的笑,却也有着让人望而生畏,止步向前的震慑力。
“宗像,你对我第二个问题的回答呢。”
两人依然慢慢地往回走着,对于路德维希毫不客气的提问,宗像的声音带着几分自嘲和怅惘,但更不乏坚定:“不管给我多少次机会,如果只有这样一种结局,我也都会做此种选择。……适才我也说了,从始至终,所做的事,我都不悔。”
停顿了半拍,他又紧接着说道:“没有宗像礼司个人,又哪里来的站在您面前的青之王呢。不过,成为王……确实……如果一开始我没有成为青之王的话……”
“宗像,你有想过这个如果吗?”
“很遗憾,并没有。”
这一点宗像确实是如实相告。因为,每当在思考起这个问题之前,他都会断绝这个只可能会让心灵变得脆弱的想法。他也是人,是人就有心。他远没有自己的氏族或者旁人想象的那样冷血无情,所以除了制止自己深入思考之外,别无他法。宗像从不否认这一点,但却也再无人来验证这一点了。
“成为王,失去了很多吧。”
“也得到了很多。”
“得到的与失去的,成正比吗?”
“每个人的看法都不相同。对于失去的,我并不会回首。得到的,便是得到了。这么想来,也就没有了是否成正比一说。”
“宗像,你倒是想得很开嘛……”
“要不然,我可就被您套去很多话了呢。”
“哈哈,果然是个有趣的王。……说来,你是我遇到的第一位王。”
“哦呀,是吗。”忽然,宗像口气一转,沉缓道:“路德维希先生,对于王,您很清楚?”
“清楚吗?”路德维希呢喃地重复了一遍,然后他抬起右手食指,指了指右脑,“从被赋予这漫长的生命开始,我慢慢地便知道了很多开始的我一无所知的东西。包括王,包括石板,包括冥冥之中的未来命运……这一切都是石板给予的。”
当听到几个特殊的名词之时,宗像的眼神变得有几分晦暗难明。这时候正好走入图书馆正门,他并未反问什么,反观路德维希也不再继续说话。在安静的,只剩下两人的脚步声的阅览室内,宗像仔细地琢磨起了路德维希刚才所说的那些词句。
路德维希带着宗像前往的是地下阅览室西南角落里的一处书架,途中还遇到了正在给别人寻找书籍的雷奥。
雷奥看到结伴沉默的两人时,一张嘴巴张得大大的。当宗像友好地向他点头示意的时候,似乎是意识到刚才的自己的失态,雷奥的耳朵瞬间通红,随即忙不迭地朝宗像颔首。
“是个很可爱的孩子对不对?”
“是挺有趣的。”
“我看得出,雷奥他挺中意你的。”路德维希语带调侃道。
“那还真是抱歉,雷奥先生并非我喜欢的类型。”宗像用一种淡淡的玩笑式的,却又不会让人生厌的语调说道。
“哦,那雷奥注定要失恋了呢。”路德维希的语气听上去非常的遗憾。
“路德维希先生,这个玩笑到此为止吧。”
如宗像这般明镜似的人,又怎么可能看不出雷奥对他怀揣的心思——绝非是爱恋一类。也正因为看得清楚,且他又觉得少年还算有趣,所以并不想用嘲讽少年的方式博彼此一乐。
路德维希对此也就一笑置之了。
在经过关于雷奥的小小话题之后,两人终于来到了终点。
宗像抬头,望着面前一人半高的书架,又转头看向路德维希。眼镜后的深色眼眸中带着几分兴之所至。
在这样一片看上去诡异的安静中,地下阅览室因上方的玻璃投射下来的阳光而染上了几分柔和的色彩。
路德维希默默地爬上一边的梯子,从一排名称大多都标注着“野史”字样的书籍中抽出了一本看上去与其他书籍无异的复古封面的书。要说最大的不同,便是此本书的书脊和封面,并没有标注书名。
“难道您就不怕被其他人借走吗?”
“这本书并没有记载在图书馆的借阅目录里。当然,摆放在这里,图书馆来来往往这么多人,难免不会被人翻看到。不过即使被翻到,其中也没有什么有趣的东西。”路德维希一边说着,一边从梯子上下来,将这本书递给了一旁的宗像。
宗像也不多言,随意地翻了数页。
“……呵,路德维希先生,这是本无字天书吗?”
“宗像,用你青王的力量附着于纸上吧。”路德维希眼神毫无波澜地看着宗像——手中的书,说出了让宗像意料之外的话。
不过惊讶也只是一瞬,宗像收敛眼中的波动,然后——他啪地一声合上了打开的书籍。一手拿着书,一手推了推眼镜:“我虽然并不介意将力量昭示于世人,但如果在这引起骚动的话,我还是会有些苦恼的。”
路德维希的嘴角缓缓勾起一个弧度。
“跟我来吧。……宗像,等一下你所看到的,你所听到的,或许会让你改变你目前对未来的所有看法。”虽然是陈述的语句,但路德维希却是用疑问的目光看着宗像,以待确定宗像是否真的有此决心。
宗像先于路德维希迈开了步子。他知道只是这一个动作,路德维希便知道他的决定如何了。
果不其然,伴随着两人相继踏出的脚步声,宗像的声音轻轻地回响在书架间:“您适才是在戏弄我吧?”
这句话与刚才的话题相去甚远。
“如果,我说我直到刚才都在考验你呢?”
“确实是让我受宠若惊呢。……很有意思吧?”宗像笑得意有所指。
路德维希也跟着笑,笑中带着难以琢磨的内涵,道:“说破了就没意思了。”
如果刚才宗像真的将王之力附着于书上,那这书籍大概便不复存在了——普通的书根本承受不了王之力的侵蚀,若真是这样的话,那便显示出宗像的“愚蠢”了。那之后路德维希还会将他知道的一切告诉宗像吗?
很可惜,因为没有这个如果,所以无人知道结果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