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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鼠猫之落血》 ...

  •   鼠猫之落血by姽婳三秋

      白玉堂和展昭一起回到开封府,满衣风雪,夜色浓重。
      “包大人和公孙先生呢?”白玉堂抖落身上的雪,推开门,点燃灯火,屋子里顿时明亮起来。
      “他们一同回泸州老家了。”展昭收了伞,挂了外衣,又将火盆点起,填了两块煤块在里面,火苗愈加旺盛地蚕食着冰冷的空气。
      “什么时候?”
      “腊月初走的,几天前来信说已经到了。”
      “啧啧啧,这包黑炭自己带人逍遥去了,却把我家猫留下看家。”
      “包大人久未归乡,这次回家,也待不了多久,大年初七就要回来了。”
      “哟,那这期间,开封府大小事宜可不就归我们展大人管了。”
      “我无非是处理一些突发事件而已,其他的杂事公孙先生走之前都已尽数交代了。”
      “那我这件杂事公孙大人交代了没有啊?”
      “交代了的,公孙大人说了,在此期间,一定要保证开封府的安全整洁,尤其注意鼠患。”展昭一本正经。
      白玉堂张开双臂,往床上一躺,道:“我这只老鼠可成不了灾,最多等他们回来之后,拐只猫儿跑了。”
      “明年展某必定与你一起回陷空岛。”展昭看着那只伸出来的手,迎握了上去。
      “这话白爷爷记下了。”白玉堂挑了挑眉毛,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现在嘛,还是正事要紧。”
      霹啦炸开一个灯花,在寂静的夜里分外清晰。
      窗户上映照出两道翻滚纠缠的人影。
      室内热气氤氲,屋外的雪,彻夜未停。

      两个没吃年夜饭的人次日一早就双双饿醒。
      展昭看向一桌早已凉透了的酒菜,道:“可惜了太白居的手艺。”
      “走,白爷爷请你吃鱼去。”
      展昭未及回话,咚咚的鼓声就响了起来。密集而又沉重。
      有人报案?二人对视一眼,心中都是一跳。大年初一就死人,这兆头可不怎么吉利。
      事不宜迟,展昭提起巨阙,就欲赶往现场。
      一只手拦在了他身前,“急什么,白爷和你一道。”白玉堂为他戴上毡帽,又碎碎念道:“毛手毛脚,像什么样子?那人都死了,又不会跑。”
      展昭人忍俊不禁,什么时候居然轮到白耗子教训他了。
      白玉堂将展昭上下打量了两眼,看见这人周身都包裹在厚重的衣物里,满意了。心满意足地道:“走吧。”

      展昭虽然官职圣命在身,但也无权升堂办案。只得将报案人引入室内详谈。
      敲鼓的是个男人,年纪不大,身形偏瘦,一脸的惊慌失措,看见展昭仿佛看见救世主一般,带着些许哭腔道:“展大人啊!有人死了!”
      “是谁?”
      “崔……崔文!”
      展昭眉头微微一皱。崔文?昨天他才见过,怎么今天就死了?他确认道:“哪个崔文?”
      “就柳树街的崔文啊!”
      “不急,你慢慢说。”白玉堂递了杯热茶过去。
      “谢谢白护卫。”来者接过茶杯一饮而尽,擦擦嘴巴,镇定了很多,又继续说道:“小的名叫李二,家住柳树街五号,是仁义药铺的伙计。今天我要把账本给东家送去,所以起了个大早。结果去的路上就看见了……看见了崔文的尸体!”
      “在哪里发现的?带我们过去看看。”
      “就在南大街街头。”
      展昭又叫了几个当班的衙役跟着一起过去。可是跟随着李二来到南大街的时候,只有散落一地的冰糖葫芦和洇红一片雪的血。
      凝固的血与浑圆的山楂都是那么的红,留了这么多血的人,绝无存活的可能。
      “这……这是怎么回事?”李二大惊失色,“我刚刚明明在这里看到了崔文的尸首啊。”
      地上除了几人的脚印,确实还有一个人形压覆的痕迹。
      展昭道:“可叫名满天下的锦毛鼠知道,尸体也是长了脚的。”
      白玉堂蹲下来,捻起地上的雪,又仔细看了看道:“不论是活的死的,白爷爷必定给你找回来。”
      展昭道:“那可就劳烦白五爷了。”
      这边两人窃窃私语,那边的李二却是惊诧万分,疑心自己遇到了鬼神。毕竟一个来回的功夫,尸体就不见了,此刻任谁也会摸不着头脑。
      “展大人啊!我真的没有骗你们,我刚刚真的看到了崔文!”
      “你别急,我们没说你骗人。”展昭问道:“你发现他的时候,尸体呈何状?”
      李二惊恐未退,语气颤抖道:“那崔文他……他就侧躺在这里,手里还握着木架子……”
      “你看到他的脸了麽?”
      “这这……小民一时害怕,没仔细看,但小民与崔文是邻居,那身褐色麻衣必然是他的,错不了。”
      白玉堂拍了拍他的肩,安抚他的情绪,风马牛不相及地问道:“今天是大年初一,怎么你还要去对账?”
      谈到本职工作,李二流利了很多。“本来对账的时间是每月初十。但这个月因为要过年,东家放了我们十五天假,所以要我今天把账算清。”
      “是之前就说好的么?”
      “不是,昨晚金家的金老七特意过来和我说的。原定的时间是年后的正月十六。”
      “金老七是谁?”
      “金府的管家,金员外很信任他。”
      白玉堂若有所思,“你的东家可是城东的金顺财?”
      “正是他。”李二点点头,然后又补充道:“昨天金老七找我的时候,崔文也看到了的。”
      “他那时可有何异状?”
      “一切如常,就是生意好像不太好,我看他架子上糖葫芦还有很多,往年这时候他都卖光了的。而且崔文最近说他感了风寒,来我们药铺抓过几味药。我看他面色苍白,确实是身体有恙。”
      “你给他抓的药?”
      “不是,是金管家。”
      展昭见白玉堂一时没有其他紧要问题,便道:“李二,还要麻烦你和我们回开封府留一份笔录。”
      “可以的。”
      李二跟着其中一个衙役回府,其余的衙役则对现场进行封锁取证。
      白玉堂绕着雪痕走了一圈道:“此案子虽然没有尸体,但从案发现场来看,血液呈红色且多,估计是利器致伤,流血过多而死。死亡时间不会很久。”
      展昭点点头,“颜色最深的地方大概在腹部,估计伤口在那里。而临近的地方若无血迹,这里应该就是第一案发现场。但尸体是如何消失的呢?”
      “或许有人把他的尸体带走了。”
      “但周围并没有其他人的脚印,我看过了,就只有李二和我们脚印。”
      “其他脚印应该是被早晨的雪掩盖了。我和衙役再仔细排查一下现场是否还有其他痕迹。”
      “我去崔文家附近看看。”
      白玉堂道:“好。一会府里见。”
      李二发现尸体的时候,天色尚早,而这厢官府调查的时候,却渐渐引来一些人的围观。
      大家议论纷纷,既有自认倒霉,忙着找道士祛除晦气的,也有胆大不怕事的,虽然没有尸体,但还是根据散落一地的冰糖葫芦猜测死者的身份。
      “我看啊,就是那崔文死了,地上那么多的冰糖葫芦,这片儿除了他还有谁。”
      “有理有理。”
      “什么时候死不好,偏偏挑大年初一这吉利日子!”
      “崔文孤家寡人一个,临到了,不仅没人收尸,连身体都没了,也不知上辈子造了什么孽。”
      “我看他最近身体就不好的样子,没想到啊。还是没过去这个年。”
      有人骂骂咧咧,有人悲天悯人。
      虽然不多时便被衙役赶走了,但这些对话反而白玉堂起了疑心:死的人,真的一定就是崔文麽?

      展昭来到柳树街四号,顿时觉得奇怪,别人家都是张灯结彩,红红火火,可崔文的家却连副对联都没有贴,看起来十分冷清。
      展昭推开门,狐疑更甚。他来回看了一圈,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发现。
      崔文家很干净。是那种没有人生活的干净。桌椅厨具都被收了起来,但灰尘较少,应该是近期才收起来的。床上的被褥也堆叠的十分整齐。
      崔文的家,看起来一点也不像一个在这里生活了十几年的人的住处。
      展昭又拜访了临近的几户人家,走访民情,回到开封府的时候,白玉堂已经在等着他了。
      桌上是热气腾腾的一尾鲤鱼和其他几道小菜。米饭旁边还摆了两壶酒。
      “回来了。有什么发现么?”白玉堂道。
      展昭一边脱下衣帽,一边把自己的见闻和推测说了,“我问过他周围的几家人,都说崔文最近并没有什么异样,只是似乎在准备着出一趟远门,他家之所以没有任何新年的迹象,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就懒得弄了。而他的家中异常干净,也佐证了这一事实。”
      白玉堂道:“嗯,经过衙役的探查,只找到了一串不明显的鞋印,从崔文家开始,鞋印大小约八寸半,因为被雪覆盖过,既无法判断出何种花纹,也无法查验出是否被人踩过两次,鞋印属于谁无判定。但李二其实并没有看清死者的面目,那一地的冰糖葫芦如果是凶手狐故意混淆视听,那么死的人很可能不是崔文,果真如此的话,真正的崔文又会在哪里呢?”
      展昭接过白玉堂递过来的卷宗,道:“我昨天才见过崔文,但他家中的迹象表明,他显然很久以前就有出门远行的打算了。除了死者和凶手的身份之外,尸体是如何消失的,也是一个疑点。另外为何现场只有一个人走过的痕迹?”
      “如果是个会功夫的,印记较轻,被彻底盖住也不是没有可能。”
      两人边吃边聊,试图理清这桩疑案的来龙去脉。
      “而且案发现场在南大街街头,就在柳树街后面。这个地点正是李二去金家的必经之路……”
      “凶手既想让我们知道有人死了,又不想让我们知道是谁。这可有意思了。”白玉堂嘴角挑起一个危险的弧度,沉思道:“为情?崔文孤家寡人一个。为财,他一个卖冰糖葫芦的……”
      一念即此,白玉堂双目如炬,语速不自觉地加快,“冰糖葫芦……冰糖葫芦!你刚刚说崔文家里十分干净,那冰糖葫芦肯定是他早就做好了的。可据李二所说,他最近好像生意很不好的样子,会不会是因为他根本就不想卖?”
      二人对视一眼,匆匆忙忙放下筷子,奔赴储物室。
      这里专门用于存放证物,今天早上发现的冰糖葫芦也放在这里,共计二十八颗。
      晶莹剔透的冰上还染着血,平添几分艳丽。白展二人一颗颗地小心剖开,果然在其中一颗里找到了一个小竹管。
      二人打开竹管,发现里面藏着的是一张地图。
      准确地说,是一张地图的二分之一。
      古老的羊皮纸上面绘着的线条十分稀少,只零星标注了几个图形,边角虽然有一些磨损,但重要的地理信息并没有缺失。
      “难道崔文就是因为这张破损的地图而死的?”二人心中不约而同的泛起疑惑。
      正在凝神细思的时候,却听衙役来报:“大人,金顺财求见。”
      白玉堂道:“那个仁义药铺的金顺财?”
      “是的。”
      白玉堂道:“这家伙不请自来啊。”
      展昭收好地图,道:“且看他说些什么。”
      二人走出储物室,来到会客厅。
      里面有一人走来走去,看上去似乎有些焦躁。
      来者大概四十岁左右,有点胖,一脸的精于算计。
      “你就是金顺财?”
      “是我是我,展大人,白护卫。”金顺财一脸谄媚的笑。
      “就别站着了,坐吧。有什么事么?”
      “谢谢白护卫,嘿嘿。是这样的,今天李二交账册交晚了,我一问,他说是因为报官耽搁了,这才知道,崔文死了?”金顺财小眼睛滴溜溜地打转,闪着探寻的光。
      “崔文死没死和你有什么关系么?”白玉堂慢条斯理道。
      “有!有大关系!”金顺财一拍大腿,声音陡然提高了起来。
      “你倒是说说有什么关系?”
      “哎哟,这崔文啊!欠着我不少钱呢。他死了,我上哪要债去啊。”
      展昭道:“他欠着你钱?”
      “欠着的。一年前,我借了他二十两银子,哎哟喂,到现在都没还我。您看您看,这是他当时签下的借条。我可不是胡编乱造啊。”
      展昭接过借条,扫了一眼,道:“他找你借银子是为了什么?”
      “这我上哪儿知道去,他就说有所急用,我是开药铺的,乐善好施,积德行善,这不就借给他了。”金顺财一边把欠条小心翼翼地收好,一边解释道。
      白玉堂在一旁看着奇怪:一个药铺的东家,怎么会对二十两银子这么看重?
      金顺财看展昭和白玉堂半天没有说话,又试探着继续道:“展大人,您看这个事怎么解决?”
      “待我们找到凶手之后,此事再做定夺。”
      “而且,这崔文最近还在我这里赊了不少药材。这加起来他欠我的银子可就不止二十两了。”
      展昭只当金顺财钻进了钱眼,并未多加理会,道:“放心,该你的,一分也不会少了你。”
      白玉堂却似乎抓住了什么,道:“他都要了哪些药材?”
      “这……我一时也记不全,似乎是黄芪、白芍、当归等。白护卫若有需求,我把将账目送过来您瞧瞧?”
      白玉堂点点头,不动声色地道:“叫金老七带过来吧。”
      “白护卫果然神通广大,连我的管家是谁都知道。”
      金顺财正要离去,白玉堂又开口道:“崔文的那张借条可否留在开封府作为证物?”
      “这……这……”金顺财显得有些犹豫。
      “若是金老爷心有忧虑,这钱我替他还了。”
      “没问题。”金顺财略一沉吟,痛快地答应了。
      待金顺财应声告退,展昭问道:“这借条可有什么不对?”
      “你把地图拿出来。”
      白玉堂把借条打开,与地图进行比对,二者长宽相差无几,大小重合。
      “你怀疑这是另一半地图?”
      “不然没道理那个金顺财对这张借条这么看重,但是他又肯放心的交给我……”白玉堂陷入沉思。
      “总之先收好。另外,玉堂可是有了下一步打算?”
      白玉堂粲然一笑,眨眨眼道:“果然什么都瞒不过你。我要去崔文家一趟。一起?”
      “当然。”

      崔文家里果然和展昭描述的一样,毫无人气。
      不过白玉堂并不在意,他打量了一下房子的格局,直奔厨房,果然在碗柜里找到了自己想找的东西。
      “原来那糖葫芦非但不是用来混淆视听,反而是用来断定死者一定是崔文的。”白玉堂耸耸肩,否定了自己之前的想法。
      “你是如何想到的?”展昭问道。
      “我们眼下发现的几味药材自然是用来治风寒的,可金顺财提到的其他几味,比如白芍当归等,和风寒可没什么太大关系。不过,我大嫂生完孩子的时候,这几味药材可是起了大作用。”
      白玉堂这样一说,展昭又如何不明白。便道:“那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找到‘尸体’了。”
      “这个简单,我说过尸体是不会跑的。”
      “你知道在哪里?”
      “我虽然不知道,但有人一定知道。”
      “你是说……”
      “如果没猜错,他现在应该到开封府了吧。”
      展昭将证物收好,道:“那还不走?”
      “急什么,反正他也跑不了。倒是我的小猫儿今天忙了一天,午饭也没吃好……”
      展昭伸手捂住他的嘴,暗暗笑他最近话变多了,道:“既然如此,我们便把这案子快快了结,也好过年。”
      白玉堂伸出舌尖,在那手心舔了舔。
      展昭忙收手,不轻不重地吐出一个字:“脏。”
      白玉堂一把抱住展昭,怀中人虽然腰身劲瘦,但在冬衣的包裹下,只有一片柔软的触感,“回去我帮你洗,肯定洗的干干净净。”
      “正事要紧。”
      白玉堂在他身上蹭了蹭,故意磨了磨牙。
      展昭感受到他的怨念,拍了拍他的头,道:“若是江湖上有人看到心狠毒辣的白五爷这个样子,怕是没人敢信。”
      白玉堂:“……除了你谁还看的到?”
      “嗯,我的殊荣。”

      二人从崔文家里回来的时候,金老七已经到了开封府。
      “白护卫,这是最近几个月的账目。我家员外吩咐我给您送过来。”
      金老七一看就是个精明干练的人,年约三十,沉稳有度。
      白玉堂理了理衣服下摆,气定神闲地道:“账目先放在一边,我有其他事情要问你。”
      “白大人尽管开口,小民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当真?”白玉堂玩味地笑了笑。
      “当真。”金老七摸不清白玉堂的意图,但面上仍是十分镇定。
      “那好,我问你,崔文在哪里?”
      此话一出,金老七顿时怔住,“大人说笑了,崔文不是死了么?我怎么可能知道他在哪里。难道大人怀疑我是凶手?”
      “你当然不是凶手。”白玉堂立刻接道,“但这个案子,本来也没有凶手。”
      “白大人你说的我听不懂。”
      “没有人死,自然没有凶手。”
      “大人的意思是崔文没有死?可地上明明有那么多血,人怎么可能还活着。”
      “你去过现场?你怎么知道有多少血?”
      “我……我听李二给我讲的。”
      白玉堂也不动气,伸出两根修长的手指,一边翻阅账册一边道:“当归、白芍、何首乌……”
      “这些都是仁义药铺最近经你的手赊给崔文的药材。”
      “大人还落了几味,黄芪、紫苏……”金老七话未竟,便被白玉堂打断。
      “金老七,你不会不明白方才我所念的这些药材是什么功效吧?”
      白玉堂语气淡漠,偏偏金老七从中感觉到无形的压力,额头渐渐沁出细密的汗珠。
      “事到如今,你还不从实招来?”白玉堂提高音量。
      “我招什么啊?大人你一会说没有凶手,一会又让我从实招来,请宽小民愚钝,实在不知大人何意。”
      “这些药材,绝不是拿来治风寒的,是用来生血补气的!”
      白玉堂双眸锁住金老七,见他仍是负隅顽抗的样子,反而转向展昭,笑道:“猫儿,吩咐下去,一家家客栈地搜,我相信一个腰腹有伤面色苍白的人还是很好找到的吧。”
      “在……在平安客栈。”金老七终于说了出来。
      “尸体,找到了。”白玉堂邀功的看向展昭。
      展昭笑道:“世上自然没有能难倒白五爷的事。”
      “将李二与金员外也一并请来做个见证。”白玉堂唤住衙役,补充道。
      李二与金顺财先后到来,见室内气氛古怪而又安静,二人不敢多言,落座以后面面相觑。
      金顺财屡屡望向金老七,但却不曾得到回应,心急如焚又不好发作,幸好开封府的速度并未让他难受太久,不多时,衙役便将崔文带到。
      见到来人,李二不由站了起来,惊道:“崔文?!你不是死了么?”
      金顺财却仿佛明白了什么,低垂着头,将表情隐藏起来。
      崔文并未理会李二的震惊,他看着站在一旁的金老七,语气复杂地道:“没想到这么快就到了这一天。”
      “崔文,我们又见面了。”
      “展大人。”崔文在衙役的搀扶下,缓缓坐下。
      “其实我早该发现的。就在昨天,我们相遇的时候,你滑倒了,连糖葫芦架都没有握住,而一个小贩,要么是不想干了,要么是身体弱到了一定程度,不然怎么会拿不稳自己吃饭的家,又怎么会那么不小心。”展昭慨叹着。
      “小民实在不知什么地方露出了破绽。”金老七一脸的不甘心与不相信,他死死盯着白玉堂,白玉堂却自顾自地喝起茶来。
      展昭知道不拿出证据,他们也不会承认,便道:“我来说吧。”
      “第一个,崔文假死之谜。你们想用失血过多伪装死亡。因为崔文是做冰糖葫芦的,他家里自然有条件可以保鲜血液不至变质。为了积累足够多的血量,崔文需要一些生血滋补的药物,但他一个不曾学过医的人,又怎么会想到这个方法?必然是有人在背后指点。金老七,虽然你试图用风寒的药材掩盖真实意图,但是我们已经在崔文家里发现了他没有用过的药材,正是你方才说的紫苏黄芪等。而且还有他用来盛装血液的器皿,都在这里了。”
      展昭把从崔文家里搜出的证物陈列在金老七面前,又继续道:“你们之所以没时间处理这些,是因为计划被打乱了。其实你们本打算正月十六动手,但是没想到金老爷突然把日子提到了初一,所以你们也只好铤而走险,假戏真做。崔文你腰部的伤口还没好吧?”
      “逃不过大人法眼。”崔文轻咳两声。
      “所以金老七表面上是来通知李二交账册的事情,实际上是通知你计划提前。”
      “于是次日崔文故意倒在李二去往金家的必经之路上,在李二前去报官的时候,又自己起身回到了家中。第二个谜团,为什么尸体会自己消失。从昨晚到现在,风雪未停,将崔文你来时的鞋印掩盖住了,但你回去的印记因为时间较短,尚可辨别。将覆盖上的新雪扫走,便可完整复原。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只有一串脚印。”
      展昭说着面向金老七,道:“之后崔文便在你的帮助下隐藏在平安客栈。这就是你们精细布局,伪装成有人谋害崔文的全部过程。”
      金老七拍了拍手,道:“展大人的推理真是让人大开眼界。可是还缺了最重要的一股环,就是我们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金老七放着金家管家的不做,为什么要帮着崔文假死?而他假死之后又能怎么样?”
      “这些,展大人你也能推理出来麽?”金老七笑的压抑又猖狂。
      是的,一个人好端端的做什么要死掉呢?
      假死能为崔文和金老七带来什么好处呢?
      这一点展昭与白玉堂想了很久,也不曾想明白。
      二人对视一眼,心意相通。
      想不明白不要紧,还有一招叫做兵不厌诈!
      展昭摇摇头,从袖口掏出来那半张地图。
      金老七脸色骤变,猛的转头看向一旁的崔文,“崔文!”
      “展大人如此细心聪敏,果然已经发现了这份藏宝图。”崔文却反而对此很满意。
      展昭和白玉堂对视一眼。
      藏宝图?

      “你居然把地图交给了他们?!你什么时候给的?!怪不得,我怎么也没有找到。”金老七脸色阴郁,外加难以掩饰的恼怒。
      崔文面色从容,语气所却充满着癫狂:“哈哈哈,你怎么可能想到我就把地图藏在了冰糖葫芦里。任谁也想不到,我如此看重宝贵的东西就藏在这里面,哈哈哈哈,就藏在随处可见的冰糖葫芦里。”
      金老七被崔文摆了这一道,面色很是难看,“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我当然知道,我知道你想独吞这笔财富。从你得知这个秘密的时候你就这样想了!我说的对不对!”崔文用力过猛,牵动了腹部的伤口,脸上不由露出疼痛的表情。
      他倒吸了两口冷气,话风一变,转而变得怨念毒辣起来,“我就是把这份地图上交,也绝不会任其落入你手!”
      他声嘶力竭地吼着,表情狰狞,一点也不像平日里那个温和敦厚老实巴交的小贩。
      金老七放弃与他交流,转而面向金顺财。
      “你别看我,借条我已经交给白护卫了。”
      “你!”金老七顿时握紧了拳头,一副气急败坏的样子,他如此喊了一句之后,竟似失了全部力气一般,颓然蜷在椅子上。
      “这张地图你从哪里得来的?”白玉堂道。
      崔文状似疯癫:“是上苍赐给我的!那是属于我的!”
      白玉堂皱皱眉,对他一番毫无逻辑的话表示很不耐烦。
      金顺财叹了口气。
      展昭:“金员外若是知情,但说无妨。”
      金顺财道:“那是一年前的事情了。当时崔文找上我,上来就开口借二十两银子,神态焦急,我怕他是惹的赌债,就命老七暗中调查了一下,谁知一查才知,原来是有个道士替崔文算命,说是……”
      金顺财说到此处却突然不作声了,面上微微有些纠结,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说什么?”白玉堂放下茶杯,追问道。
      “说是太祖当年……兵变之前,”金顺财中间的吐字极为快速又十分模糊,但不妨碍众人领会到他的意思。“曾在东方囤积了一笔财富,以备不时之需。后来掌权天下,便绘制成了一副藏宝图流传后世。”金顺财声音低沉,语气神秘。
      “而这幅藏宝图就在这道士手上,道士说与他有缘,便欲以二十两出售给崔文。”
      “不知这江湖骗子花言巧语到何种厉害的地步,竟哄骗的崔文和老七都信了。”
      “按那道士的说法,崔文没有钱,老七没有缘。然而他们两个人最终也没有谈拢,于是便由那道士做主,将这份地图一分为二,并将其中一份施了法术,隐去了笔迹线条。”
      “崔文便用这张纸写了借条,交由我保管。说是等他赚够了二十两便来还我。”
      展昭道:“但是崔文一直都没有攒够二十两。”
      金顺财点了点头。
      一旁的金老七却是大笑起来,“我又怎么会看着他赚够二十两银子。”
      “你不愿与我合作,我便只能逼你合作。这些年你做生意失败,找零工没人要,其实都是我在后面做了手脚。”他报复似地对崔文说到,希望看到他恼羞成怒的样子,可崔文却嗤笑道:“我自然知道。起初我只疑心是我气运不好,但当你提出要我假死,再替我还钱从金老爷那里把借条拿回来我们在一起找宝藏的时候,我就知道,一切都只是你的计谋罢了。”
      “不过那又怎么样呢?最后你的计划还是失败了。不枉我苦心经营一场。”
      展昭道:“所以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崔文假死的时候旁边一定要散落一地的糖葫芦,因为这些正是证明尸体身份的关键,如果没有这些,那金老七你就无法替崔文还债从而得到这半份藏宝图。而崔文反而将计就计,将宝图藏于其中。”
      即便一切谜团都已解开,李二依旧目瞪口呆。这大概是他一生中最为跌宕起伏的一个大年初一。
      下了两天一夜的雪渐渐停歇,只余风声继续呼啸。
      大年初一的这出闹剧最终也逃不过收场。
      自那之后,崔文和金老七都离开了汴京,不知所踪。金顺财依旧经营着自己的仁义药铺,却再不谈起这段往事。而其中最无辜的李二,反而状了胆子,将这经历作为谈资,茶余饭后说于人听,一来二去传入那说话人耳中。说话人将人物情节加以润色,写成话本,口口相传,竟成了一代传奇。
      而那故事的两位主角此刻却窝在小小的开封府内,温酒对酌,像芸芸众生中再普通不过的两个平凡人一样,互道欢喜,庆有余年。
      枝头挺立着的数朵梅花不知何时悄然绽放。香气在料峭的寒意中,反而愈显清逸幽雅,长久淡远。
      白玉堂推开门,便听见展昭如此说着:“公孙大人走的时候就念着这树梅花,而今竟开了。他回来之后一定很开心。”语气里皆是淡淡的欣喜,转而又问道:“信寄出去了?”
      “嗯。还有你的画作。”白玉堂做下来,故意黏软道:“猫儿,什么时候也给我画一幅啊?”
      “你就在这里亲眼看着这一树梅花,我又何必画予你?更何况,你画工自是比我精妙。”展昭嘴上这样说,心里却当真盘算起要为他作画的念头,顿了一下,道:“不知包大人看完信中所言,会作何感想。”
      知道展昭指的是崔文一事,白玉堂语气夸张地猜测: “肯定先是夸你聪明能干,然后暗下决定,下次还是要回泸州过年。”
      展昭被他逗笑,转而又谈到了这场虚惊一场的案子,“说起那张施了法的地图,玉堂打算如何破法啊?”
      “水泡?火烧?光照?”白玉堂一副混不在意的样子,懒洋洋地答道,“横竖不过那几种方法。”
      “难道这些金顺财没有试过?”
      “我觉得没有。”
      “是因为他没有对那笔财富动过心么?”
      “恰恰相反,是他太看重了,生怕方法用错毁了地图。如果没动过心,又怎么会如此小心翼翼地保存那张被施了法的地图。”
      “他当初之所以把日子从正月十六改到大年初一,会不会因为他已经知晓了金老七的计划?”
      “不无可能。金顺财这个人,远比他表现出来的要复杂深沉。”
      “没错,至少他比崔文和金老七要理智得多。人一旦对那财帛动了心思,又如何从中走出来呢?于是不可避免做出些糊涂事来。”
      “酒色财气尚可克制,可情爱一事,却万万无法逃脱。”白玉堂摇晃着酒杯,语气随意又深情,“也同样让人犯蠢。”
      “若是几年前有人和我说,几年后我的大年初一会在破案中度过,白爷爷绝不会相信。”
      “若是几年前有人告诉我,有一天我会和锦毛鼠两情相悦,心心相印,我也不会相信。”展昭一改往日的含蓄内敛,直视白玉堂的目光道。
      “人生在世,苦楚良多。但若能和喜欢的人共度一生,那是多少金银财宝也无法换来的。”白玉堂打横抱起展昭,一边走向床铺,一边道。
      “更何况,猫儿,你,比万千财富都要宝贵。”白玉堂将展昭放在绵软的垫子上,又倾身压上,低沉喑哑的耳语带着白玉堂呼出的气息钻进展昭耳中与脖颈,又漫入心田,化作一汪春水,是冰天雪地里独一无二的温柔。
      展昭仰起头,迎着白玉堂吻了上去。
      唇瓣先是似有若无的触碰,继而舌齿相缠,衣物尽褪。
      两个人胸膛贴在一起,心跳渐渐重合。
      不论太平盛景,抑或世道多歧。
      只要你在,就是最好的新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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