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生北石》秦示儿

4、第二次对局

　　“南生，你出来一下，我找你有点事儿。”南生刚收拾完棋子，高冉便站在门口朝他招手。

　　南生刚朝门口走了两步，黎北石就从高冉背后走了出来，南生立马脸就黑了：“什么事？”

　　高冉侧身让身后的小北站到他前边来，一手搭在小北肩上，说：“小北想再跟你下盘棋，你下吗？”

　　不是问的‘你愿意吗’，而是‘你下吗’。
　　对你下战书，你敢接吗，一个意思。

　　南生瞥了一眼黎北石，这家伙真烦人，昨天说了不跟他下棋，居然还这样纠缠不清的，非要找他下一局。

　　不过，黎北石的眼神跟他第一次看的他的时候完全不一样，两眼跟发光似的，就像那猫看见了那耗子一样，让他自个儿不自觉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真不知道这家伙为什么这么执着跟他下棋，不就是赢了他一局棋而已吗，有必要这么缠着他不放吗！

　　真是个又麻烦又讨人厌的家伙！

　　不过，他改主意了。

　　南生眉毛向上一挑：“行呐，现在？”

　　黎北石急忙回应到：“我都可以，现在也行，明天也行，或者等你什么时候有时间，都行。”

　　南生“切”了一声，转身就往教室里边走，坐回到刚才的位置上去：“那就快点开始，等会儿我要早点回家去。”

　　小柔一会儿应该就会来棋院找他了。他姐不在家，上午在学校的时候，秦小柔跑来跟他说，她爸妈让他晚上去她家里吃饭。

　　程淼把位置让了出来，小北匆忙坐下之后，一手从棋盒里抓了子在手里。

　　南生放了一颗子在棋盘上。

　　小北将手里的棋子放在棋盘上数了数：“我执白，你执黑，贴目七目半。”

　　南生默不作声，径直把小北的棋盒拿了过来，把自己的棋盒递给他：“我执白，你执黑，贴目七目半。”

　　小北看了他一眼，接过棋盒，默许了。

　　第一手，十六之十七，小目。

　　第二手，南生落子在右上方星位。

　　高冉站在小北身旁观战，目光却是停在白棋上。

　　从一定程度上来说，他认为小北和南生两个人，无论从棋感还是判断能力，同样都是很有天赋的孩子，但是，年纪小的孩子就算是天赋再高，下棋都不可能心思缜密到滴水不漏，无论是分析局势还是算棋深度都是需要日积月累的围棋经验和足够的围棋训练。

　　可是，小北给他摆出的那盘棋，如果那是南生的实力，如果那是南生一直没表现出来的实力，如果南生的实力已经达到那个水平••••••

　　南生的实力，他也很想知道。

　　来来回回下了六七十手，从目前的局势来看，两个人是势均力敌，看样子小北也已经稳定了先前躲在他身后的时候不安焦躁又亢奋的情绪，从落子的速度和布局的方式，看来已经恢复到先前的水准了。

　　认真估算下来的话，形式对小北要有利很多，南生虽然占领着左上方，可是右上方还有很大的争夺空间，一旦一方占领了右上方，另一方想要靠中腹的实地来取胜就几乎是不可能的了。

　　棋局进入中盘阶段。

　　小北下了一手靠。

　　现在棋面已经打开，接下来他只需要稳固自己的实地，再将自己薄弱的地方强化，守住阵地，等到整地的时候，棋面来看，赢面十目朝上，他应该会赢•••••赢四目半。

　　他每一步都深思熟虑过，小心翼翼地，他随时提防着对方向上一次那样穷追猛打地进攻攻势••••••

　　他估算了左上方的损失•••••

　　他做了尽力防守的计算••••••

　　可是，好像没那个必要。

　　保持这样的局势到官子阶段，就足够了。

　　赢得轻而易举。

　　不对！

　　这种感觉不对！

　　他丝毫感觉不到那一天下棋的危机感和莫名的压迫感，难道那一日的那一局全是错觉？那种步步紧逼，那种被围追堵截，他只能抱头鼠窜的感觉全是幻觉？

　　反观这一局，这一局未免下的太幼稚了！

　　就算是他参加区县青少年围棋大赛的时候也绝不会下的这样••••••天真！

　　这绝对不是他所企盼的那盘棋！

　　最后，双方整地，结果，加上贴目，南生输了四目半。

　　赢了。

　　黎北石丝毫没有赢了的感觉。

　　“南生，你这里为什么要用尖呢？这样很容易就让对方冲进来的。”
　　程淼站在一边看完了整盘棋，这盘棋南生下的还不错，比刚才跟他下得那盘像模像样得多了，看样子是认真下的，不过，高冉带来的那个叫小北的倒是挺厉害的。

　　“哦。”
　　南生还是一个“哦”字就把他打发了。

　　程淼的反应很快，每次下完棋都能很快地看出问题所在，而且简要明了地分析两句，一针见血，这是他的能力，也是他的习惯。

　　“终于下完了。”
　　南生起身从椅子后边拿起自己的背包，双手合十朝程淼说：“我还有事，我真的要先回去了，程淼，等会夏老师来要是问起我，记得说我来过了，拜拜。”

　　连走代跑地往外边走，想起什么回头说了一句：“那个，程淼，我忘了收拾棋子了，拜托你了——”

　　程淼无奈地摇了摇头，回头去准备收拾棋面上的棋子。

　　“不用了，我一个人来收拾就好。”小北开口说。

　　从整地结束之后，小北就没有说过一句话，头都是半低着的，程淼听他说他要自己收拾，也没多说什么就离开了。

　　“这不是他的实力。”小北声音低沉，像是说给自己听的一样，“他肯定是故意输给我的。”

　　肯定是这样的。

　　吴南生，他是故意的。

　　吴南生不想跟他下棋，所以故意输给他的。

　　高冉心里比小北更闹不清怎么回事，或者说，他在想，之前跟小北的那局棋真的是吴南生下的？吴南生的实力真的有那样的水平了？

　　他还记得，吴南生刚进棋院的第一个月，那时候吴南生每次都背着小学生的书包，平时棋院的人都是上午上完学校的文化课之后，早早地就赶来棋院了，只有吴南生过了下午五点钟才会出现在棋院，大抵是每天等到放学后才来的棋院。

　　起先大家都没见过他跟谁下棋，也没有人主动去找他下棋，所以最开始的一个星期虽然他每天都来，可他没主动找过谁对局，也没有围观过别人下棋，就连复盘都不会去看一眼，来了之后就随意找个位置，从书包里拿出小学三年级的课本开始写家庭作业。

　　直到第二个星期，也就是月赛开始的前一天，棋院院长尹老到对局室里来，尹老已经五十多岁了，花白了头发，背也驼了，再过几年也差不多要退休了，因为经常抽烟的原因，上了年纪之后时常咳嗽，说话声音也是沙哑的，身体也不怎么好了，所以这两年并不经常来棋院里了。

　　尹老站在南生旁边看了半响，对正在写作业的南生说：“在这里学习下棋好玩吗？”

　　南生当时写完了最后一道数学题，一边把课本收进书包里一边说：“我还没下过。”

　　“这样啊……”

　　“南生，想不想和单轶下一局？”

　　“我要在八点半之前回家，我姐要检查作业。”

　　“这样啊……”

　　尹老笑眯眯地点了点头，叫来了单轶，单轶是上个月棋院排名第一的男孩子，十二岁，今年刚小学毕业，参加过三次定段赛，是明年最有可能通过定段赛的人。

　　每年能够去参加定段赛的，全国上下加起来也不会超过三百人，可是能够定段成功的也只有二十人，在市立棋院里，参加过四五次定段赛都是稀松平常的事情。

　　“小单，这孩子来这里还没下过棋，你跟这孩子下下棋，下一局三十秒快棋。”尹老说。

　　单轶是尹老还在棋院管理上下事务的时候就在这里学习了的，可以说是尹老看着成长的孩子。
　　单轶点头之后，便在南生对面坐下：“你好，我叫单轶，今年虚岁十二。”

　　南生回应到：“你好，我叫吴南生，八岁。”

　　互通姓名之后，单轶将黑棋递给南生，意思是南生年纪小，让他执黑先行，不再猜先。

　　“我可以下黑棋吗？”南生不看单轶，反倒抬头望向尹老，征求同意。

　　因为新来的人要和棋院排名第一的人下互先棋，棋院其他的人很快都聚拢过来观战，大多都想来探一探南生的实力，因为连院长都特别关注的人肯定是为成为他们今后的强敌，更多的是，他们想看看强手对决，会下出怎样一盘棋来。

　　转眼间，这个狭小的空间被里三层外三层围得水泄不通。

　　尹老双手背在背后，咳嗽了两声，周围便安静了下来：“晚饭时间差不多了，大家去吃饭，都散了吧。”

　　最后，所有人都不得不从对局室出来，连夏老师都被尹老赶了出来，只留了南生和单轶在里边对局，尹老旁观。

　　那局棋下得怎么样，谁胜谁负，单轶没有说，南生也不会说，尹老没提过，其他人便也无从得知了。

　　虽然是个不解之谜，可上个月所有和南生交过手的人似乎都不再好奇南生和单轶的那盘棋了。

　　毕竟南生十二连败的事实摆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