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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上篇 ...

  •   天,阴沉沉的,暗色的笼罩下,冷风卷起暴雪,鹅毛般的雪花簌簌飘落。

      街上已几乎看不到行人,偶有那急着归家的,也是紧裹衣裘,神色匆匆。

      临街的小茶馆里却是不同,一派暖意融融。

      泥炉上烧着水的铜壶,壶嘴里飘出一缕水雾。守炉的小伙计听台上说书的正到关键,他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台子上,全然不见炉中热水滚滚沸腾。

      说书人是个老者,白须白眉,形容消瘦,一身浆洗到发白的青色长衫像是晾在竹竿上的旧衣裳,有风吹过堂间时,便摇摇晃荡起来。

      老者说书不似旁人,他语音很轻,语速也很慢,无论是多激烈的场面,他也总是喜欢缓缓说来。一句平淡的描述,在众人听来却仿如身若其境。残阳似血,古漠边城,旌旗猎猎,荒草啾啾,耳边是人厮马鸣,眼前是狼烟烽火。

      茶客们听的兴起,一个个屏息凝神望向台上老者,桌上喝到一半的茶水早已凉透,冷得像是窗外的雪。

      这地方,四季如春,素来极少下雪,可不知为何,近日却总是下个不停。

      ……
      茶馆里,故事中那敌军骑兵冲锋破阵而至,眼见着手起刀落朝着阵前的女将军就要砍来,声音戛然而止。

      沉浸在战场的茶客们还未醒来,小伙计手中的抹布被攥做小小一团。

      炉上壶里的水已然烧干。

      老者端起案上专为他备下的那盏苦茶,细细品着,一双浑浊的眼中无悲无喜,无嗔无痴。饮罢,台下众人已醒悟过来,老者却不再多言,他回首看了一眼坐在角落里的少女,随即,一阵如溪水击冰凌般的伶仃乐声潺潺浮现。

      乐声空灵,众人想不出有何乐器能演奏如此乐曲,只听着便使人感觉如冰刺骨。

      一曲演罢,少女起身行礼,茶客们见曲子停了老者也随之站起身,纷纷拥到台子前方吵闹起来,话音嘈杂,却也能听出众人是还想让老者再说上一段。

      故事里那女将军,可还安好。

      老者笑着摇摇头,带着少女行到门前,拾起晾在门边落雪化后微湿的纸伞。老者推开门,刹那间,冷风飞雪猛地灌进茶馆,屋里温度骤降,众人猝不及防之下被那雪吹了一身。

      撑开伞,老者领着少女在风雪中渐行渐远。

      雪,仍然纷纷扬扬的落下。

      ……
      老者推开院门,这是个两进的小宅,不大,可即便多上几个下人,也足够老者和少女两人居住。

      下人上前拨亮了堂上的烛火,不等老者吩咐,又退了下去,准备两人的晚膳。

      老者收了伞,抖落下衣摆上的残雪。

      少女独自立于檐下,怀中抱着一把叫不出名字似琴一般模样的乐器,她斜倚门框痴痴望着阴沉的乌云,头顶肩头落了浅浅一层薄雪。雪慢慢融化,浸湿她单薄的衣衫,却不见她进屋躲躲。

      老者见她这般,缓缓问道:“阿鹃,可有中意的?”

      被唤作阿鹃的少女摇了摇头。

      老者似是早已预料到,未有失望之色,下人奉上两碗姜汤,他端起其中一碗,朝阿鹃唤道:“阿鹃,先把姜汤喝了吧,祛祛寒气。”

      阿鹃回过头,堂上明亮的烛火映在她面容之上,可见她清秀的容颜,柳叶似的细眉下一双剪剪秋瞳,琼鼻小口,肤若凝脂,似是画上走下来的仙女一般。

      “嗯。”阿鹃轻轻答应了一声,朝老者走了过来,眸子里是掩不住的悲戚之色。

      “既是没有,那便罢了,”老者安慰起阿鹃,“过几日总还要去说书,再仔细瞧瞧便是了。”

      阿鹃喝着汤,微微点头。

      烛火摇曳,灯花“噼啪”作响,断断续续的扬起几缕墨色轻烟。

      ……
      雪停了不过几日,便是这几日里天也阴的厉害,今个风一起,雪花夹杂在风中又卷土重来。

      老者抬头瞧了瞧天色,想来这雪怕是一时半会儿也停不下来,便不再等。他撑起那把昨日才晾干的纸伞,片片雪花纷纷飘落在伞上,化作一片水渍。

      老者叫过来阿鹃,带着她走进这场风雪中。

      阿鹃怀里仍抱着那件叫不出名来的乐器,乐音像是冰雪一般的寒冷。

      ……
      两人一前一后缓缓走进那家小茶馆,身后有风吹雪落。

      老者走上那木板搭起的简陋高台,阿鹃又一次隐入黑暗之中。

      天色昏暗,有烛台点在桌上,灯火明明灭灭。

      老者上台引得台下众人纷纷侧目,只是围桌而坐的行客南来北往的换了一波又一波,匆匆数日,如今已无人还识得这老者。

      除了守在茶炉边打着瞌睡的小伙计,和那故事里,战场上的女将军。

      ……
      一曲冰冷的乐音落下,众人还沉醉在那仿佛遥远的说书声与乐声交织而成的幻境里。

      大漠黄沙,金戈铁马。

      女将军手起刀落斩敌人于马下,然而她倏忽一瞥,望向敌军的目光却是说不出的哀凉。

      对面中军阵中那个气质如月华一般幽冷清寒的男子,和她记忆里的一模一样。

      ……
      小小的茶馆里,台下一片寂静。台上,老者带着些似是漠然又似是无奈的目光瞧了瞧台下茶客,摇了摇头。他端起桌上那盏已然微凉的苦茶,悠悠抿着茶水,这小茶馆里最便宜不过的茶水。

      忽然,他身后传来一声轻唤。

      “爷爷。”

      这声音很轻,轻得连小茶馆里沉默的氛围都无法打破。

      老者回过身,目光已恢复平静,他呵呵笑着,笑音里带着些许戏谑,“阿鹃可是瞧见那人了。”他问道。

      “嗯。”阿鹃羞涩的轻轻应声。她略低着头,莹莹的目光望着台下,匆匆抬起素手指了指不远处的一名年轻男子,又马上把手缩了回来。

      老者顺着她所指的方向看去,眉头几不可查的轻皱了一下,复而笑道:“呵呵,倒是个俊俏的少年郎君,阿鹃可确信是那人?”

      “嗯。”阿鹃含羞低声应着。听闻老者话中有欣赏之意,害羞之余,阿鹃望向那年轻男子的目光也带了几分欣喜的色彩。

      少女含情脉脉,眼中的暖意仿佛要连窗外的冰天雪地都一同融化。

      老者瞧着阿鹃痴痴望着那年轻男子小女儿一般的痴态,不忍她难过,轻叹道:“阿鹃既认定了,那……便是他吧……”

      沉浸在幸福里的阿鹃未听出老者话语中的迟疑,只听得是同意了,她带着惊喜的目光和羞低下头。

      云髻上簪起的那支冰花似的玲珑步摇,垂珠随她微小的动作浅浅摇晃着。

      ……
      雪停了,停了许多天了。

      无论狂风暴雪如何肆虐,终究还是会有天晴的那一日。

      久违的阳光透过云层散漫照射着雪白的大地,浮起一层粼粼白光。

      老者袖手立在门边,望着门前的小巷。

      小巷里已经落了厚厚一层积雪,老者瞧见对面墙角堆着一个半人高白白胖胖的大雪人,一双漆黑墨亮的小眼,胡萝卜鼻子下嘴角咧着,笑容憨厚。

      雪人旁,几个半大男童正带着一群被裹得严严实实的小娃娃追着打雪仗,每每有那被砸中的,孩童们便毫不留情的朝着他哈哈大笑一阵,然后各自打落了身上的雪花,继续下一场玩闹。

      这地方,四季如春,素来极少下雪,能这般痛快的打雪仗,对于孩童们来说,已是莫大的快乐。

      看娃娃们玩得开心,老者嘴角也挂起一丝微笑。

      这里昼日天气晴朗的时候多半都是艳阳天,老者不喜欢晴天更不喜欢艳阳。他喜欢阴沉的乌云,喜欢呼啸的狂风,最喜欢如排山倒海之势而来的狂暴怒雪。

      ……
      若非为了等阿鹃,他想他大概是不会在此时站在此处的。

      小巷远处有一对人影渐渐清晰,老者将目光望向那里,阳光有些刺眼,他下意识的眯起双眼。

      来人正是阿鹃和她几日前在小茶馆里结下的夫君,那个相貌俊郎的年轻人。

      “爷爷。”

      阿鹃走到老者面前,怀中抱着那柄音色冰冷的古怪乐器,她俏脸微红,双目含羞,轻轻唤过一声后敛袖朝着老者幽幽行礼,她身边的男子虽一言未发却也面带微笑随着她一同拜了下去。

      老者点点头,先是向阿鹃笑了笑,随即转过头朝那男子严声道:“好好待阿鹃,若是叫老头子知晓你亏待了她,断不会轻饶。”

      男子深情望了阿鹃一眼,口中连声喏喏。

      阿鹃被这含情脉脉的一眼望得羞红了双颊,直把头深深的低了下去。

      老者附身又与阿鹃低声嘱咐了几句,待他言罢直起身子,想着已没什么还要说的,正要与两人道别时,阿鹃突然抬起头来看向他,眼中含着不舍的泪光。

      “此去一别,阿鹃也许再也不能与爷爷相见,再也不能给爷爷说书时伴奏了。”她说着时泪水已经淌了下来。

      老者也是被这离愁别绪所染,他眼圈微红,笑着摇摇头,“未遇阿鹃之时,爷爷不也是一个人。”

      阿鹃点点头,随即只见她眼中闪过些犹豫之色,片刻后,她贝齿轻咬,细声道:“阿鹃与爷爷辗转多地,却从未听爷爷说过故事里那女将军最后的结局……阿鹃想问一问,那女将军……她最后如何?”言罢,她又连忙解释道:“阿鹃知道不应该多问,可是想来以后再听不到爷爷说书,这才……若是不可说,阿鹃便不问了,爷爷千万不要生气。”

      她向来是个寡言少语的性子,极少会像今日这般说如此多的话,只是想到日后或许再不能相见,若是不问,她怕将来会后悔。随老者四处说书卖艺,她知道老者从未曾讲过这书的最后一回,因着每每讲到此处,便是爷孙二人准备前往新城之时。

      她想老者定有什么不可说的道理,此时也只是抱着试一试的态度询问罢了。

      老者听到阿鹃的话后,先是一怔,然后他眸光渐渐黯淡,他悠悠叹了一句,声音中听不出悲喜。

      “那女将军啊,她自然是战死疆场了。”

      阿鹃心底有些悲伤,却并不难过,她知道对于一个将军来说,牺牲在战场之上是对她最好的归宿和褒奖。

      了却了一桩心事,阿鹃泪中含笑,带着她的夫君再次朝老者郑重行了一礼,然后两人缓缓转过身,渐行渐远。

      直到两人的身影已行至远处再看不清楚,老者望向远方的眸底漫上了一层无尽的郁色,他终究还是不忍告诉阿鹃那段书最后的结局。

      ……
      故事里那女将军呵,她从未曾战死沙场。

      却是倒在了她最心爱的那个薄情郎身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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