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邪》司徒幽女

1、记得当时年纪小，你爱谈天我爱笑

　　我叫苒华休，封号物华，母后说取意为“是处红衰翠减，苒苒物华休，唯有长江水，无语东流”。所以我的皇弟，当今太子，就叫苒江语，因为我那对父皇母后喜欢把世间任何东西都凑合成一队。我想，如果不是抵不住那些老臣的压力，他们甚至想把我嫁给自己的弟弟，这样刚好符合他们的恶趣味。
　　我十岁的时候，与父皇一起在城楼上迎接一位少年将军的凯旋归来。那天的天气不是太好，整个天空灰蒙蒙的，似乎已经预兆了我的将来。那人一身戎装，策马而来。耳畔的大风将他身上铁甲的声音清晰的传来，我听到一个与那坚毅完全不符的温润之声传入我的耳朵:“臣叩见皇上、物华长公主，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长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那一刻，我感觉心中有什么东西都被他拨动了。
　　于是我向父皇央求了让他教我武艺，只为了能与他更近距离的接触。
　　在与他相处的这些日子里，我知道了他叫洗清秋，取意为“对潇潇暮雨洒江天，一番洗清秋”，我当时心中暗喜，没想到他的名字居然与我同出一首词，你们看，这就是缘分，他注定是要属于我的。
　　虽然母后和父皇有些伤感，不能将我与自家儿子配成一对，但是能对这个年轻的少年将军托付终身，他们也还是喜闻乐见的。就这样，他们默许了我每天去找洗清秋的行为。
　　那年我十岁，他十六岁，对我来说，年龄从来都不是差距，可是在他眼里，我只是一个小孩，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女童。于是他就像对妹妹那般对我，宠我宠的无法无天，却从未说爱我。
　　我傻傻的以为会伴他一声，却从未料想，相守一生的永远不可能是兄妹，只有恋人才会执手白头。
　　可十岁的我不知道，所以甘愿做他的妹妹，那时候，我想，只要他宠我就好，只要他喜欢我，做什么我都愿意，即使这份喜欢，无关风花雪月。
　　后来，他遇到了念丞相之女，念双燕。那一年，我十三岁，他十九岁，而念双燕十六岁，正值破瓜之年、碧玉年华。
　　正值此时的念双燕，真所谓“闲静时如娇花照水，行动处似弱柳扶风”，号称大秦第一美人。
　　他们相遇在暮春时节的一处石桥上，念双燕撑着一柄纸伞，身着浅绿色的襦裙，如一阵无尾的清风般在他的身侧飘过。
　　他就这样被那抹淡色的身影勾去了心智，上了丞相府提亲。
　　虽说这三年他都毫无作为，只是一个普通的公主帝师，可他三年前的一战成名，早已让整个大秦人尽皆知。
　　念丞相对这个少年将军十分欣赏，而念双燕早在他归来那一刻，与我一般芳心暗许。
　　这本该是一段郎才女貌的佳话，却被皇宫里的一道圣旨给深深截断。
　　圣旨有命，匈奴南侵，命洗清秋立刻带兵北上抗击匈奴。
　　我如愿的拆散了这段姻缘，并悄悄的跟着洗清秋上了战场。当他看到我的那一刻，眼神里充满了不可思议，说我胡闹，斥我赶快回去。
　　我咯咯笑着的看着他，当着三军之面说:“洗清秋，本公主是不可能回去的，因为我喜欢你，所以愿意陪你同生共死。”说完，我策马向前奔去，马儿的嘶啸声中，传来那年雕木窗下，他一笔一划教我临摹的那首古词:
　　“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
　　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十三年来，我第一次发现，原来我也可以笑得如此粗犷豪爽。
　　这次北击匈奴十分艰难，好几次洗清秋都差点全军覆没。特别有一次，他和一小队人马被困在山谷之中，是我冒死冲进去相救，并用犁车拖着他在雪地里行走了三天三夜才得以脱险。
　　他醒来后看到我身上的伤伤痕痕，眼角莫名的湿润了。他把我搂在怀里，轻轻的抚摸我的头发，一遍又一遍的喊着我的名字:“华休。”
　　“华休。”
　　“华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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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每喊一遍，我就应一次，他喊不动了，我就唱歌给他听，是我自己根据那首古词改编的《上邪》:
　　“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
　　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唱完后我便咯咯的笑，他好笑的问我，哪有那么多可以笑的，我告诉他，只要他在我身旁，我便能这样一直笑下去。
　　历经两年，这场战终于打完，当我和他回到帝都之时，念双燕已嫁作人妇，天家御赐的婚姻，这是在我离开以前就同父皇商量好的，绝不让念双燕成为本公主追夫路上的绊脚石。
　　初闻此讯时，清秋的双眸暗了暗，随即他又恢复了温润的笑容，牵起一旁的我的手，说道，也好，也好。我不知他的也好是何意，也好，念双燕嫁作人妇，他就能毫无牵绊的来爱我也好，我还在他的身边也好，还是不用辜负其中一个女子也好……这个也好，包含了太多的意思，我猜不透，也不愿去猜透。
　　我们回来之时，离我十五的生辰只有一个月了，再过一个月，我便十五了，可以行及笄之礼了，可以嫁人了。
　　这段时间的皇宫中，总能听到我银铃般的笑声，我穿梭于皇宫中的每个角落，向着一切事物传递着我的喜悦，我要整个天下，与我一同欢乐，欢这份我要嫁给他的喜乐。
　　那天在皇城分别之际，清秋拿着我的手，对我说:“华休，快点长大吧，长大后我就能娶你了。”
　　一向自诩脸皮厚的我，难得羞红了脸。
　　自从那天后，我每天都在扳着手指，细数着距离我十五岁生辰之日的远近。
　　在我的盈盈期盼下，我的生辰终于来临。整个大秦普天同庆，所有人都在为他们的物华长公主的成年礼而忙碌和兴奋。
　　那天，我穿着大红色的公主正装，一步一步的踏上那厚重的九十九级阶梯，来到母后身侧。泼墨般的长发尽撒与地，清秋在一旁看得有些痴了，原来不知什么时候起，他的小姑娘已经长得那么大了。
　　忽然忆起那年女孩才十一岁，头发还不达腰际，曾玩笑般扯着自己的衣袂，央求道:“清秋哥哥，等到华休的头发有腰那么长，你就十里红妆来娶华休，好不好？”
　　那时的自己浅笑的打趣:“什么叫有腰那么长叫你多读点儿书不听吧？那叫待你长发及腰，少年娶你可好？”
　　“待我长发及腰，少年娶我可好？”华休默默的暗诵了几遍，回去后把原诗全都找了出来，非常郑重的用书信寄写给了他。
　　“待我长发及腰，少年娶我可好。待你青丝绾正，铺十里红妆可愿。却怕长发及腰，少年倾心他人。待你青丝绾正，笑看君怀她笑颜。”
　　当时自己以为不过一个玩笑，没想到一语成真，只不过他的小姑娘可已经不止长发及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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