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监都爱大苞米》佛珠爷爷

30、第三十章丶每个人的十岁只有一次

　　十岁，是人生刚刚开始起步的时候。
　　至少长乐公主是这样认为的。
　　十岁以前，大家还太过年幼，没有自己的主见，事事都是任由家人的安排，每天吃喝玩闹，活的没心没肺。
　　你如果问一个人，几岁几岁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
　　他多半是记不得的。
　　十岁应该是一个转折点。
　　这时候，读了一点书，开了一点窍，退掉几分天真蒙昧，多了一些想法主见。
　　最重要的是，她开始清楚的记事了。
　　印象最深的一件事，是她的同班同学王兰戈失踪的事。
　　长乐公主一直都记得，王兰戈是半晌最奇怪的同学，她没有什么闺蜜小跟班，也不去做别人的闺蜜小跟班。长久以来，班里的同学都有意无意地孤立她，她好像也不以为意。
　　在长乐公主的印象里，王兰戈是一个很耐得住孤独的人。
　　也是一个非常坚强不屈的人。
　　她从不向任何人低头，包括她的哥哥宁王，包括开阳侯世子宋煜寒。
　　王兰戈甚至敢动手揍他们。
　　她从来不怕这些权贵。
　　小时候，长乐公主问过自己的父皇梁仁帝，为什么王兰戈敢打锦邯哥哥？
　　那时候父皇告诉她，因为王兰戈的拳头比锦邯硬，所以王兰戈敢打他。
　　她每当听到这里，就咯咯咯地笑作一团。
　　很久很久之后，长乐公主才明白，父皇一直都在保护着她，不让她看见那些可怕的权力纷争。
　　龙骧辅国辛勤久，满朝文武半王臣。
　　文人墨客口中的戏谑，是她父皇最难以启齿的创伤。
　　王臣，不是陛下的臣子，是王将军的臣子。
　　她祖父，是靠王家扶植才坐上皇位，她父皇，也是靠王家才从皇叔手里复辟。
　　权势，是让人甘之如饴的毒药。
　　有了它，王兰戈可以不必把开阳侯世子放在眼里，可以不必把宁王看在眼里，她活得那样肆意纵情，如果是她被强迫嫁去鞑靼和亲，她会甘心就这样过一辈子么？
　　长乐公主有些恍惚，她一个人，漫步走在月光下。
　　不，王兰戈不会的。
　　她为了不嫁给宁王，只身离开京城。
　　是的，所有人都以为王兰戈的失踪与巴蜀悍匪有关，因为当年王将军三下南诏，活捉过巴蜀悍匪的女匪首，当众凌迟，男匪首曾经放出过话，要辱杀他家中妻女以报此仇。
　　这事上京有很多人知道，所以大家都以为王兰戈是被巴蜀悍匪掳走的。
　　但长乐公主知道，王兰戈是自己走的。
　　她还记得王兰戈失踪多日之后的一个深夜，乌云密布，不时会有一道闪电照亮天空，跟着就传来一声闷雷。
　　父皇还在的时候，她经常都睡在钦安殿的小套间里，父皇有时候会批阅奏章到深夜，批完了奏章就来看看她，抱抱她，喂她水喝。那天晚上她一直睡不好，反复的做噩梦，终于是醒了，她赤着脚跑出去，却意外发现，整个暖阁到前殿，一个宫人都没有。
　　她揉着眼睛走啊走，远远忽然听见父皇在跟人说话。
　　于是她悄悄地走上前，眼巴巴地趴在屏风后面等父皇说完话。
　　昏暗的烛光下，她隐约看清和父皇说话的人是王将军。
　　父皇说，子辽。你可真狠心，女儿的下落也不去追查了么？
　　王将军说，陛下不是知道她的下落么？
　　长乐公主觉得很困惑，为什么父皇会知道王兰戈的下落。然而父皇接下来的话，又反驳了王将军。
　　父皇说，朕不知道她在哪，朕只知道，她是被你逼走的。子辽，你还记不记得简文帝皇后，她被她的父亲、你的祖父，嫁给了先帝。她不爱先帝，她的一生，从未快乐过。为了巩固自己的权势，把女儿嫁给一个她不爱的人，这种人不配为人父，不是么？
　　王将军没有回避她父皇的问题，直截了当地说，如果这是因为兰戈和宁王的婚约，那么陛下，臣可以放弃婚约，请把臣的女儿还给臣。
　　听完王将军的话，长乐公主才知道，原来王将军深夜入宫是来要回女儿的。原来，王将军，和父皇商议过，为宁王和他女儿王兰戈定下婚约。
　　可是，为什么王将军就认定，父皇知道他女儿的下落呢？
　　她的父皇再次否认了王将军的揣测，他说，子辽，朕说过了，朕不知道兰戈的下落，朕只知道她是自己走的，朕只希望她自由，快乐，不再被人打扰。
　　父皇说完这话，王将军忽然冷笑着反诘，自由？？快乐？臣想不到这样的话竟是出自于陛下口中，陛下让都亭侯哄骗兰戈去云华宫见贞儿，要她替公主去死的时候，有想过她的自由和快乐么……
　　不等王将军说完，她父皇就恼怒地打断，朕说过，朕不知道她要杀兰戈！
　　王将军不理会她父皇的震怒，甚至出言不逊地直呼圣名，他说，李翎，你想拿我女儿的命，去换你女儿的命。你知道她的下落，却对我故布迷阵，你不想我找到我女儿，你想她死，然后把她的尸体带给贞儿。李翎，贞儿如果知道，你蓄意营造了兰戈是她孩子的假象，害她差点杀死兰戈，你猜她还会愿意见你么？
　　长乐公主在屏风后，浑身冰凉。
　　她想起来了幼年的事，那段回忆，在记忆中早已模糊，可此时此刻，却不知为何，清晰重现——
　　那时候她才七岁，一个孩子，长大之后，是不会记得七岁那年发生的事的，除非，那件事情，刻骨铭心。
　　她记得那一天，她的舅舅进宫给母妃请安，给她带了很多宫外时兴的玩具，她问舅舅，送我同学的那份呢，我拿去给她。
　　舅舅说，不用了，让夏倾上学的时候带给她。
　　夏倾是她大舅舅的儿子，她的表哥，比她们高两个年级。
　　舅舅说完这些，忽然说要带她出去玩，她想起同学们还在等她捉迷藏呢，可是舅舅头一次要带她去玩，她不想让舅舅伤心，于是便拉着舅舅的手，跟了出去，转过英华门，舅舅一路带她向东走，远远地看见云华宫。
　　她不解地问舅舅，舅舅，我们为什么来这里，这里都不好玩。
　　舅舅抿着嘴不说话，脚步却加快了，她拖着舅舅的手，短短的腿都快要跟不上舅舅了，她不知道为何，忽然感到不安。有点不情愿地挣扎，对舅舅说，我不去了，我的同学还在等我捉迷藏呢。
　　可舅舅依然不理她，牵着她的那只手突然用力攥住，像是怕她挣脱一样……
　　她吓哭了，一直闹，一直问，却得不到半点回应。
　　就在快到云华宫东门的时候，他们被鹰扬卫拦住了去路，原来她的父皇不知从何得到消息，匆匆赶来找她。
　　见她哭成泪人，父皇一把将她抱起来，厉声质问舅舅，你到底要做什么。
　　她的舅舅终于肯开口说话，却是凄然一笑，陛下，这个孽种一日不死，长公主便一日不得安寝，陛下，一切罪责都在夏亦一人，夏亦愿领凌迟之罪，求陛下成全长公主。
　　听舅舅叫自己孽种，长乐公主哭得怔住了。
　　父皇命内侍捂住她的耳朵带回于飞宫，非常沉静地对舅舅说，把兰戈带过去，她们年龄体貌相当，皇姐分辨不出。
　　父皇以为，捂住耳朵她就听不见了，但是幼年时她耳力极佳，内侍的双手虽捂住耳朵，但她还是听见了那番话。
　　那时候的长乐公主，并不知道，父皇要舅舅把兰戈带去见谁，也不知道，长公主是谁，她只知道，后来那天之后不久，舅舅就生病去世了，王兰戈也生病了，很久都没来上学，再来上学时，好像都已经不太记得同学们谁是谁了一样。
　　很久很久之后，她读书识字多了，看了《梁史》，才知道长公主是她父皇的皇姐，南吕长公主。
　　而七岁那年发生的事，那天父皇和舅舅说的那些话，终究是随着岁月慢慢淡忘。
　　可那一刻，在王将军质问父皇的时候，却忽然清晰地在脑海中浮现。
　　【——陛下让都亭侯哄骗兰戈去云华宫见贞儿，要她替公主去死的时候，有想过她的自由和快乐么？】
　　原来那天，舅舅要带她去见长公主，因为长公主要杀她，因为她是长公主的‘孩子’，因为她是——孽种。
　　长乐公主忽然十分期盼父皇再一次反驳王将军。
　　然而这一次，父皇让她失望了。
　　他忽然对王将军说，王远，你威胁不了我，皇姐不会相信你的话的，就像你的儿子，也不相信，将军府的那个，是他的亲妹妹一样。
　　父皇的语气缓慢又残忍，仿佛一把生锈的钝刀，在人身上来回地切割。
　　王将军怒而起身，却忽然重重地摔倒在地，嘴角溢出一缕鲜血。他不可置信地看向她父皇——茶里有毒。
　　长乐公主顺着王将军说话的方向看去，桌上只有一个盏茶，她父皇与王将军共饮。
　　她躲在屏风后，看着父皇走到王将军身边，缓缓地蹲下来，略带嘲讽地说：“对，茶里有毒，我先服了解药，若我不先喝，你又怎敢喝我的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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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夜，王将军在宫中暴毙。她父皇也因为中毒而晕厥，太医们把钦安殿围得水泄不通，没有人发现屏风后面小小的她。
　　她的父皇，一直都在一点一点削弱王将军在梁国的势力，一点一点，步步紧逼，却终于在某一刻自乱阵脚，做出了这样不理智的抉择。
　　十岁的她，不能揣测或者领悟父皇的心思。
　　十岁的她，只明白了，原来她不是母妃的亲生女儿，她是父皇和他皇姐生下的不伦孽种。
　　十岁的她，忽然很羡慕王兰戈，可以逃离一切荒诞，一切丑陋，一切痛苦。
　　十岁的她，去了云华宫，见到了那个女人——她的亲生母亲。
　　她真美，后宫佳丽三千，所有美貌叠加在一起，都难以望其项背，也难怪，父皇会为她犯下不伦之罪。
　　而她，就是这不伦之恋诞下的怪物。她知道，长公主要杀她这个怪物，也知道，父皇想让兰戈替她死。
　　真的好自私啊，她想。
　　为什么要牵扯无辜的同学呢？
　　就让她死在长公主手里不好么？
　　迎着那个女人惊愕的目光，长乐公主缓缓地走近，她像是谈论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一样对那个女人说，你不是一直想杀我么，动手吧……

　　改错字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