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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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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梅细雨丝丝如愁,似有还无,洇氲着青山愈黛,路草茵茵。雨中远眺,隐隐云烟笼着岭下小镇,展骥撑着一把油纸伞,沿着山道悠悠而下,倒像是要走进一幅江南山水画中一般。
虽然雨中道路泥泞难行,展骥身负武功,脚程极快,下山这三十多里路,一个多时辰就走完了,他踏入千金堂铺面那会儿,也就刚过巳时。
宋掌柜一见他进来,赶紧招呼道:“呦,展小哥来了,快进来喝杯热茶暖暖。”看看展骥半湿的衣服,年过花甲的老掌柜皱眉道:“昨夜雨那么大,今早的山路肯定不好走,你还下来干嘛,赶明儿我叫二子把药送上山不就好了!”
展骥接过热腾腾的姜茶,笑道:“老伯难道忘了,我会武,那点泥路,正好当是练轻功了,哪用得要折腾二子叔呢!”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张药单,道:“麻烦老伯,就按这单子配药吧。”
宋掌柜经营药铺三十多年,颇通医道药性,瞥了那单子一眼,问道:“令叔调养了这么久,肺经还需用药啊?”
展骥笑意微敛,点点头道:“本来已经好得七七八八了,可是月前又受了寒,咳了好几天,见了红,我哪敢停药啊!梅雨季一来,叔叔胃口就差了,老伯您说,我是不是该加帖药,调调脾胃虚弱?”
宋掌柜沉吟片刻,摇首道:“是药三分毒,能不用还是不用的好。你不如给令叔多弄些清淡开胃的小菜,少食多餐,应该无碍。”他嘴上和展骥聊着,手下飞快的配药,在药屉里东拈一点,西抓一把,也不过秤,分量却不差分毫。
展骥想到那人挑剔刁钻的口味,觉得有点头痛,又听见宋掌柜叹道:“令叔身子不好,你年纪又小,叔侄俩孤零零住在山上,诸事不便,家里人怎么就放得下心呢!”
展骥淡淡一笑,道:“汤山温泉,闻名天下,叔叔来这里养病,父亲在京里走不开,我才跟着过来的。其实叔叔的本家就在金陵,常有人过来探望我们,也不算没有照应。”他此时说得风淡云轻,可当年,他为了能跟着白玉堂来汤山,足足跪了两天,展昭才无奈点了头。
宋掌柜配好了药,仔细拿油纸包好,交到展骥手上,感慨道:“你小小年纪,就一个人照料卧病的叔父,真是个孝顺的孩子啊。”展骥微赧,却认真道:“我小时候,叔叔待我极好,视我如己出,他有病痛,我服侍汤水,也是应该的。”
出了药铺,转过半条街,便看见一处扬着鲜艳布幡的酒家,幡上“醉仙楼”三个大字,龙飞凤舞,张扬洒脱。展骥面上露了笑意,挑帘而入,冲着柜台后的人大声道:“李大叔好!请照老规矩,四个菜,三素一荤,我带走。”
柜台后是个年轻男子,相貌也算端正,只是头发蓬乱,不修边幅,正伏在案上将算盘拨得噼啪乱响,闻声身子趔趄了一下,抬头打量展骥几眼,咬牙道:“小子,你今年多大年纪?”
展骥早知会有这么一问,忍了笑,道:“入秋我就十四了,上月大叔才问过我的,怎么这么快就忘了?”
这男子正是醉仙楼的掌柜李慕白,其实还不到而立之年,尚未娶妻,平日最忌讳别人说他老,被展骥一口一个“大树”叫得几乎气歪了鼻子,喝道:“姓展的小子,跟你说了多少遍了,不许叫大叔,叫大哥!”
展骥不为所动,一本正经道:“李大叔真会说笑,您跟我爹同龄,我哪能叫您大哥呢!”李慕白拿他没办法,只能气哼哼的吩咐小二去张罗菜,低低嘟囔道:“什么世道,有人年纪轻轻,就娶妻生子,有人老大不小,还是夜夜独眠。”
展骥耳尖,将他的话听得一清二楚,嘻嘻一笑,道:“李大叔,凭您那手酿酒绝技,怎会娶不上媳妇,定是您太过挑剔了!”
李慕白一拍桌案,哼道:“你小子还说!我们李家十代酿酒,醉仙楼的瓮头春,远近谁人不知,偏偏你这小子,每次上门就只点菜,从不买酒,简直是大大的不识货!”
展骥心道,哪里是我不识货,实在是家中有人太识货了,我才不敢买啊。醉仙楼内酒香郁郁,芳馥醇美,连展骥这样的少年,闻到也不免生出畅饮之心,想到那人自伤势好转后就没停过的抱怨,少年清秀的面上现出挣扎之色,犹豫半晌,方以一副壮士断腕的神情,咬牙道:“既然李大叔这么说,我,我就买半斤回去。”
李慕白喜动颜色,立时搬出一个五斤装的酒坛,豪爽道:“小子,这一坛你拿去,我分文不收,不是我夸口,若是你家人尝了我酿的酒,能忍住一个月之内不来醉仙楼,就让我一辈子打光棍!”
展骥笑了出来,道:“李大叔,你是不是经常这么说?若是我们家突然搬走,再也不回汤山镇,您岂不是真的娶不上媳妇了?!”
李慕白顿时黑了脸,回手给了自己一个耳刮子,骂道:“这张臭嘴,就不知道换套说辞,可千万不要应了,明儿还是到月老祠再捐点香火钱。”展骥笑到肚痛,拿了酒菜,跟李慕白道谢告辞。
雨依然游丝般飘着,山涧里的清溪活泼泼的流淌,不知名的野花一簇簇点缀着碧油油的草毯,林间的早莺宛转如诉的低鸣,展骥撑着油纸伞,一步一步走进那片青黛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