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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短篇:做鬼的基本准则 ...

  •   天气湿冷,豆大的雨滴噼里啪啦地砸下来,遮蔽着视线,整个世界变得模糊起来,连急匆匆的行人咒骂都有些听不清楚。

      出租车一辆接一辆地飞驰而过,溅起层层水花,不知是不是已经接到单了,竟然没有一辆为阿潼停留。

      她的手都快摇酸了,撑着伞也挡不住浑身湿透,不屈不挠地在路边等车,殷切地望向开到近前的又一辆出租车。
      快停车呀!

      车内,雨刷在挡风玻璃前疯了一样来回扫动,司机神情严肃,肌肉紧绷,身板挺得笔直,临近她所在之处时,突然一踩油门,加速冲了过去。

      积水四溅,汽车尾气无情的缓缓逸散,阿潼无辜且委屈瞪大眼睛,怏怏放下手,耷拉着肩膀垂头丧气地走了——飘走了。

      绣花鞋悬地半寸,啪嗒啪嗒着敲打着空气,她拖着湿漉漉的裙摆,披散着水草般的漆黑长发,一副活生生的水鬼模样。
      她认真的反思自己哪里做不对。

      下雨天,打出租,替死鬼,得往生。
      这不是滞留阳间的鬼界前辈的常规操作吗?怎么到她这里,就行不通了呢?

      是我拦车的姿势不对,还是我长得太过骇人?
      阿潼摸脸,确认眼睛鼻子都好端端的长在该长的位置上,不像那个自挂东南枝的吊死鬼,总是青脸长舌,百年来也没能找到替死的。

      说来也是麻烦,他们这些自绝于世的鬼,阴差不收,地府不要。
      要想投胎,只能靠自个努力,勾到一个阳间人以命换命,才能解除怨煞,脱离自死亡时就形成的束缚,真正离开人间。

      要换命没那么容易,得要阳间人同意才成。
      可好端端的阳间人,哪有那么多想死的?即便有,也不一定能有那运气遇得到。即便遇到,也得人家能先别被鬼吓死,有那胆量你来我往的签下契约。

      不过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古往今来倒也有那么一两个灵光的孤魂,想出了走偏门的法子——用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或者动作和阳间人隐晦搭话,若是他们接受那便算默认了结契,成功换命。
      比如丢在路上的纸钱,雨天递上的伞,半夜拦下的出租……只要你捡钱,接伞,停车,这事儿便算成了。

      五百年来,阿潼见证了不知有多少个野鬼受益于前辈们的好点子,借助这五花八门的法子成功往生——话说回去,阿潼自个确实是失败整整五百年的鬼界耻辱了。

      认识的鬼接连离开,时间长了,阿潼也懒得和鬼打交道,一心一意盯着人类,幻想他们抢着和她结契,她反过来还要犯愁到底要选哪一个。

      现今吊死鬼是她唯一熟识的了,它虽只是个百年死鬼,却比阿潼有出息多了,前些日子还险些成功,听闻是遇到了个爬树的男人。

      它喜滋滋地拉长舌头装成挂在枝干上的祈愿符,等着男人来摘,结果男人半分没理,直愣愣的往上爬,丝毫没受迷惑,都快踩他脸上去了。

      吊死鬼信誓旦旦的给阿潼说,男人一定会来摘祈愿符的,因为它听到有漂亮女人给他说,她挂了祈愿符在树上,如果他愿意就可以摘下来看看里面写了什么。

      “能抬进来做姨太太的那种漂亮,”吊死鬼色眯眯的口水横流:“我都想纳她进门了。”
      彼时阿潼猥琐的蹲在树下和他一同啧啧半天,要他下次一定要喊自己来看,末了还羡慕吊死鬼的运气,自己怎么碰不到注定为爱坠入陷阱的傻子。

      她还不够努力吗?
      又拿伞又拦车的,五百年找不到半个换命人,再来半年,她便要招数使尽,无计可施了。

      可怜的阿潼,死了五百年,还滞留在这人间。
      阿潼飘到自个的老地盘护城河那里,贴在河面随波逐流,放弃自我,万分哀怨。

      世事变迁,阿潼死时的那座城早大了数十倍,繁华了上千倍,护城的河现今被河包围,城里的人都把它叫沟,独她这只鬼还在坚持称河。

      曾经河上的独木桥成为错综复杂的立交桥,车水马楼,灯红酒绿,总有些摩登时尚的人类从其中一座桥上走过——比起阿潼,他们才更像鬼,真就是不知疲倦,从不停歇的。

      月光凄凄,河面惨惨,阿潼戚戚。
      她打直身体,与河面呈九十度,黑发倏然间变长,水草一般缠上站在桥边的一人身上,把她给扯回了桥中心。

      桥上少女只觉腰身一紧,凭空一股力出现将她给扯远了,跳桥没跳成,反倒结结实实摔在了桥中间。

      深夜行人稀少,没谁注意她的情况,少女仰倒在地,还没来得及诧异,眼前便凭空出现一张惨白的脸幽幽的道:“半夜还不休息嘛?”

      “鬼啊!”少女的尖叫直穿云霄,再也顾不得什么忧愁心事,什么旁人眼光,跌跌撞撞地跑了。

      阿潼复又心安理得的飘回河面,晃晃悠悠,自怨自艾。
      为结契干活的时候是一回事,休息的时候又是一回事,她分的可清楚了。

      也不知怎地,今夜似乎特别热闹,清净变成难得的一件事,那少女走后,又有两三个人出现,跺着脚的要跳河,全都被阿潼抽了回去。

      次数多了,她耐不住开始烦,下一个年轻男人刚在桥边站定,便亲自飞上去揪住他领子,誓要给他一个教训,让他知道他的野鬼祖奶奶不是那么好被打扰的。

      然而或因阿潼耗费了太多力气在先前那些人身上,导致她在揪住年轻男人的时候有些泄劲,没能拎动他不说,还冷不防地跌坐在地,显出了身形。

      年轻男人好奇地瞅着她,睁大眼睛问:“欸,你哪冒出来的?”
      阿潼恶从心头起,露出阴森森的鬼笑,道:“从你坟头蹦出来的。”

      年轻男人不见惧色,哦了一声,转身便走,也没有要扶她起来的意思。
      阿潼顿时鬼面无存,独坐桥中,好不可怜。

      后来她才知道,年轻男人叫吴辰,生来便有阴阳眼,见惯了孤魂野鬼,自然不会被她吓住。

      吴辰自小被鬼坑过许多次,次次有惊无险,长到这么大很是艰难,他珍惜生命珍惜得紧,那夜在桥上只是吹吹风,并不就是想跳桥了。

      一人一鬼的熟悉后,吴辰问她:“怪不得那沟从没出过事,原来都是你在那里救人吗?”
      本还好好和他说话的阿潼顿时恼羞成怒:“你胡说八道个什么?!你是在质疑我做鬼的素养吗?!”

      吴辰哈哈大笑。
      阿潼气急败坏的给他科普:“你知不知道做鬼很苦的!”

      自绝于世的鬼看似逍遥,可哪个不是时时刻刻承受着死前特有的极致痛苦,溢死的勒到窒息,溺死的口鼻尽淹,摔死的四分五裂……
      疼痛日日新鲜,年年不散,若不是苦到极致,又怎会心心念念去找替死鬼呢!
      苦命鬼,寻替身,是无数前辈耳提面命的做鬼基本原则。

      听后的吴辰眼神怜悯,夸张的附和:“对!你不是在救人,是在害人。”
      不等阿潼生气,他又想起自己的烦心事,头次吐露心声:“我有个喜欢的人,她长得特别漂亮,但她没有你话多,我常要猜她在想什么……”

      阿潼猝不及防,被强行充当了一波深夜电台,不但被带着损了一波,还差点被吴辰绵绵长长的情愫给恶心的再次死去。

      两相交加,愤怒的阿潼开始专挑夜半时分给他连环电话,誓要让他知道恶鬼能有多专业,便是吴辰拔掉电话线也没用。
      做鬼自带无线电,阿潼不仅打电话,还在他电视机里小坐,三更时分盯着他发出阵阵鬼哭,吵得他不得安宁。

      没两天,吴辰投降了,但他投降的方式不是道歉,而是说他那个喜欢的女生被鬼缠上了,他用尽办法也无法让她摆脱,甚至,那鬼已经开始频繁入他梦来,威胁于他了。

      他求阿潼别添乱了。
      看他实在发愁,阿潼便暂时安静下来,自不服气什么孤魂能和她这个五百年野鬼相比?
      他连她都不怕,她能让他怕别的鬼?

      阿潼以五百年野鬼的前辈姿态傲慢要求他和那野鬼约架,吴辰立刻感激不已,连夜要给阿潼上香道谢。

      鬼受供奉,是要知姓名的,吴辰点香的手停在半空,扭头问贴在天花板上的阿潼:“你叫什么?”
      阿潼浓密的黑发铺满整个天花板,甚至遮住了她惨白的脸,声音因此显得有些沉闷:“齐欣潼。”

      齐家嫡出大小姐齐欣潼,因私逃离家不堪受辱死于中途。
      死时无依无靠,年方二八。
      死后飘零孤苦,痴存五百年,尚无着落。
      ——但没必要和他说这些。

      阿潼没心没肺的从天花板上流下来,跟着他去寻仇,没成想七拐八扭的,竟到了个熟悉的地方。
      挂满祈愿符的银杏树,青面獠牙的吊死鬼,美到发光的漂亮女人。

      阿潼笑了起来,迷惑着漂亮女人的吊死鬼看到她也是惊喜,连忙招呼她过去。

      人来人往,祈福求愿,吴辰远远看着阿潼飘飘荡荡过去了,贴着吊死鬼说了些什么,又甩出长发,和那鬼打了起来。

      野鬼打架,自然不同常人,一阵昏天暗地过后,那常挂银杏近百年的吊死鬼便消失不见,阿潼安静坐在树枝上,笑眯眯的朝他招手。

      漂亮女人恢复了神智,吴辰不敢在她面前显出异样,给阿潼使了个眼色,先和朝他奔来的漂亮女人说话,先听她道:“你摘了吗?”
      吴辰说:“我摘了。”

      “看到上面写了什么吗?”
      “如果半年后的8月14日我能来到树下,你便答应我的追求。”

      “你来了。”漂亮女人嫣然一笑,倒是把树上的阿潼整得五迷三道。
      “我来了,”吴辰说。

      有情人终成眷属,独留阿潼是条狗。

      她目送两人离去,慢吞吞的摸摸脸,探着身子去摸那原先祈愿符所在的地方,仔细感触下,还能察觉到吊死鬼残留的几分气息。

      它倒是真聪明了一回,使法绕了个弯子勾上了有阴阳眼的吴辰,若是他如约而至,不仅是履行了对漂亮女人的承诺,更是赴了吊死鬼的约。
      以命换命,他恐怕就没命享受美人怀抱了。

      阿潼这一打岔,吊死鬼偷鸡不成蚀把米,魂飞魄散前它问:“阿潼,你等来了那个人吗?”
      “等到了,但他不会来了。”

      冰凉的雨水垂落,穿过阿潼身体,她半年来本就耗费了许久精力,再与吊死鬼殊死一战,终不能再支撑下去。
      不过是一前一后的关系,她便要和吊死鬼一样,以从未想过的方式离开人世了。

      透明的水珠成串,比人类眼泪还要纯洁几分,阿潼痴痴地笑,长发散开,又渐渐化作透明,不留半点痕迹,一如前世种种。

      “阿潼,你叫什么?”
      “闺中密名,不可轻易告知。”

      “你为何逃家?”
      “我去找一个人。”

      “什么人?”
      “一个上京赶考要我等他的人。”

      “去哪找了?”
      “生死之间,轮回之外。”

      “阿潼,阴阳相隔,怎可同日而语。”
      “日月轮换,但鉴此心绝不更改。”

      “若是他背叛于你,另行娶妻?”
      “我自会索命,要他不得好死。”

      “阿潼,你忍心吗?”
      ……终是不忍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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