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尘》starbuck

1、无尘 上

　　无尘

　　有灵从我面前经过
　　我身上的寒毛直立
　　那灵停住
　　我却不能辨其形状
　　有影像在我眼前

　　（一）
　　在林想老家那，“狼”不叫“狼”，而是称作“狗头熊”。
　　林想小时候一直呆在外婆家。村庄坐落在深山里，一个村子不足百人，散落在各个山头，一家不挨一家，两户不同的人家之间往往隔着一条又深又长的山涧，互相说个话都要扯开嗓门，然后只听得回声在山谷里回荡。
　　外婆家在山的中腰。推开房间的窗户就是后山，门前一块大大的平地算是院子，是林想平时玩耍的地方，再往前是一条不算小溪的溪流，干旱的时候是干涸的，一到雨季却哗哗的很大，那时候外婆就不让她在溪边玩。林想常常想，这水从山顶下来，流过她家，流到山脚的李明康家，再往下流汇聚到村边的小河里，然后再流到下一个村，下一个村。。。。。。然后呢？她不知道最后去了哪，她想不出来。李明康说，那水环绕着一个个村又流回到山顶了，这世间的任何东西从哪来到最后就会回到哪去。林想托着脑袋坐在院子里想，这水究竟怎么流回山顶，从哪流。她仍旧想不明白。但是，当李明康和她吵架的时候，她就坏坏的往小溪里尿尿，然后一个人捂着嘴巴偷偷的笑。这个秘密她从没告诉过李明康。

　　（二）
　　李明康要去念小学了，林想缠着外婆也一定要去上学。外婆说她年纪太小了，尚得再等一年。林想不依，求完外婆求外公，但就是不行。于是，当李明康上学后，只剩下林想一个人每天在院子里托着下巴发呆。林想不知道别人是什么时候开始知道寂寞与孤单，那一年，她六岁，已经深深晓得。
　　天蒙蒙亮，她在迷糊中听得上学的孩子互相呼应的喊声，知道他们结伴一起上学去了。而她漫长的一天也开始了。她也起床，外公在楼梯脚煮茶，外婆在灶上做早饭和煮猪食。林想从灶台下的柴灰里拔出前一天埋下的番薯，搬张小凳子坐在院子的墙角慢斯条理地吃完。天，一点一点的亮起来，但太阳还在山的那一边，要到近中午的时候才能爬到山腰的这边。吃完番薯，到溪边洗干净都是灰的手，摸一把脸。她会在溪边发一小会呆。这时候是不能到水里玩的，要等下午太阳晒过来了，水不再那么冰凉，她才被允许在溪里翻石块找螃蟹捉鱼。外公给她一个吃完洗干净的罐头玻璃瓶，她把摸到的螃蟹养在那里面。但常常过完一夜那些螃蟹就死掉了，关于这个是因为什么林想也是想不明白的。她怀疑是因为螃蟹没东西吃饿死了，于是她把饭米粒丢进去，结果第二天螃蟹不仅死了，而且瓶子里的水都发臭了，她在小溪里洗了很久的瓶子。有一次，林想摸到一只好奇怪的螃蟹，那螃蟹全身附着很多小小的螃蟹。啊，真神奇。她迫不及待的想给李明康看。那一个下午显得尤为漫长。她坐在院子里盯着她的瓶子和螃蟹，看院子里的蚂蚁爬来爬去，她不停地用小棍子给忙碌的蚂蚁换不同的道路，但它们总是会重新循着原路找回去。她想李明康说的关于“从哪来最后回到哪去”应该是正确。一想到李明康她就又开始烦躁，为什么每天的时间都过的那么那么那么的缓慢，每一天都是从天亮等天黑，从天黑等天亮。到自己长到妈妈那么大，再长到外婆那么大，那得多少个天亮多少个天黑啊。她沿着屋旁的小道赤足跑到山顶，攀到崖上的大岩石上。她小小的身躯望出去，却仍旧只是一层又一层的山峦，挡住了一切。她望着山脚的小道，心里小声的呼喊：“李明康，你快回来啊。”她一个人在山顶百无聊赖的玩，还在山顶温烫的岩石上长长的睡了一觉。直到外婆扯着嗓子喊：“林想，回来吃南瓜。”那时候她正在做梦，梦到自己的那只螃蟹身上的小螃蟹都长大了，小螃蟹们互相玩耍，一会排成一排，一会排成一个人字，就像天上飞过的大雁。它们互相吐着泡泡，用钳子打架。她端着大碗吃南瓜的时候想着梦里发生的一切，当螃蟹真好啊，有那么多伙伴。
　　吃完南瓜，她又一个人在院子里奔了一会，看那队蚂蚁走了大半天，也只是从板凳的这边到了那边，她索性把地上的蚂蚁捂拢与泥土一起捧着放到了墙角的蚁窝边，跑了好两趟。完了只见那些蚂蚁并无如她所想抗着食物回到自己窝里，反而四下散开了去。她好疑问，但也还是想不明白。
　　当炊烟袅袅从各家的升腾起来，她闻到菜香，才听到山谷里响着那些放学归来的孩子的声音。她跑到路边，对山脚大声喊：“李明康，你快上来！”李明康应她，一路小跑上来。林想还没对他献宝，李明康从口袋里摸出一块糖给林想，说别人给他的。据说是从城里带来的可高级了。林想小心翼翼地剥开糖纸，用舌头舔了一下，真好吃。然后，她小心翼翼地咬下半块，把剩下的塞到李明康嘴巴里。真的很好吃，是林想从没吃过的，也是吃到的最甜的最好吃的糖。两个人吮吸的精精有味，过一会林想才想起来给李明康看她抓的螃蟹。把玻璃瓶放到小板凳上，两个人头顶头的看着，觉得很新奇很好玩。
　　林想忧心忡忡地和李明康说，这要是也死掉了怎么办。李明康说，这还不容易，把螃蟹养在家里蓄水的荷花缸里肯定不会死。林想相信李明康说的，乘外婆不注意的时候偷偷地把螃蟹丢到荷花缸里，让李明康举着灶边的煤油灯，她看着那只螃蟹缓缓的沉入缸底，沿着缸边不停地爬动，林想看的很可乐。
　　第二天起床后，没去拔番薯她就迫不及待的趴在缸边找她的螃蟹，却什么也没看着。她怕看不清楚，大半个身子都挂在了上面。外婆进来看到，慌忙让她下来，责怪她要是掉进去了怎么办，什么不好玩要在缸里玩水。林想站在那，问外婆：“我的螃蟹呢？”外婆说：“那螃蟹是你放进去的啊？”原来早上外婆煮猪食舀水的时候发现不停的舀出来小小的螃蟹，以为水都脏了，特意把整缸水都换了。她说林想真不懂事：“怎么可以玩喝的水呢？”林想焦急的问那她的螃蟹呢。外婆说，当然扔了。林想心里涌出一阵酸楚，第一次，她知道了失去自己心爱的东西的滋味。
　　那一天，她一直在小溪里翻石头，希望可以找到那只一样的螃蟹，一直翻一直翻，直到太阳下山了，她仍旧在翻。李明康放学后兴冲冲地来看螃蟹，找到在小溪边发怔的林想。看到他，林想突然哭了。李明康安慰她，一定给她找只那样的螃蟹，他给她抹着眼泪，用溪水给她擦脸。林想没那么难过了，却很无奈的知道，有些东西一旦失去，就再也不会回来。

　　（三）
　　终于等到林想也上学了，她背着外婆缝的书包，妈妈托人捎回来的铅笔橡皮笔记本，很兴奋。外婆叮嘱她一路要跟着李明康，别乱走，也叮嘱李明康好好照顾林想，一起上学一起回来。要过好几座山，要走好几里地，要过经过好几个村。林想很有兴致地一路对李明康问东问西，一路过去，遇到沿途有一起上学的伴就喊几声，有时候马上就有人应声出来，有时候大家要等一会才看到人慢悠悠的出来。有的林想认的，赶集的时候见过，但大多都不认得。小孩子很容易熟络玩一起，林想却始终有点隔膜，他们知道的她都不知道，他们会玩的她都不会，他们说的她不感兴趣。始终，她只跟着李明康。
　　上了学后，她很失望，学校没她想的那么好玩。她笨，踢毽子踢不过人家，跳绳也没人家跳的多。课本上的东西她也不喜欢，常常跟着老师念啊念啊，她就开始走神发呆。她想，这跟自己坐在院子里发呆没什么区别啊，一样的那么漫长，一日又一日的重复。以前至少她还盼望着有一日可以上学，但现在她还能念想什么呢。
　　她跟李明康说上学这么闷，怎么办哦。李明康说，你上课要好好听讲，好好学习。林想不置可否。李明康塞给她一把蚕豆，说你要实在觉得闷，就吃一粒，吃完了就好好听课，再闷了再吃一颗。林想很喜欢吃那蚕豆，那是李明康妈妈自己炒的，上面裹了一点砂糖，外婆可从来舍不得放点糖。她吃的很欢，在嘴巴里慢慢的用牙磨，不发出声响。直到坐在旁边的同学举手大声地跟老师说：“林想在上课吃东西。”老师让林想把口袋里的蚕豆掏出来，然后去站黑板。林想低着脑袋乖乖地站在那里，觉得，我又没什么错。站在那，她用脚扒拉着地上不停搬运东西的蚂蚁，思绪不知道飞到了哪里去。
　　放学的时候，她跟李明康说，我们能不能不等别人一道走。她对那个上课跟老师打报告的同学耿耿于怀，那也是她一路上下学的伙伴。李明康说不行，山里狗头熊很多，太危险了。林想嘟了个嘴闷闷不乐。
　　第二天一早她下山经过李明康家的时候并没喊他也没进去，迅速地跑掉了。
　　一直以来都大家一起走，这会一个人了，林想才发现，没有亮透的天使得山林的路黑蒙蒙的，平时觉得遥远的狼啸声这会变的非常接近，像是就在身旁。林想越走头皮越发骂，心一直在发凉，腿直打哆嗦。她开始有点后悔了，犹豫是发足狂奔还是往回走去找李明康。
　　过了山弯就是下一个村落，林想杵在那不再移动。在她的正前方小道上与她对视的，是两只绿幽幽的眼睛。一切像是静止了一样，林想站在那不一动不动，她等着它扑上来，对她撕咬。。。。。。不知道是只过了几秒种，还是过了几分钟，林想自己觉得是漫长的一世，她听到了李明康的声音。李明康与同村一起上学的几个孩子出现了，那只狗头熊望了她一眼，转身，迅速地跑掉。林想呆在那，一直到李明康摇她还在发呆。李明康问她怎么了。林想问：“你看到了吗？”李明康不知道她说什么。看她就是发呆着不走，就把林想的书包挂在脖子上说：“来，我背你。”一路上李明康絮絮叨叨地教训她，说有多危险。以为她起晚了，去她家找她才知道她已经出来，就迅速跟其他人一起追上来。幸好她没走多远，不然她一个人走什么时候被野兽吃掉都没有人知道。林想像是有点后怕的紧紧箍着李明康的脖子。如果李明康不出现或许她就被狗头熊给吃掉了，只剩下一堆白骨，旁边遗留着两只布鞋。但或许，她又想，或许。。。。。。她记得那双绿幽幽的眼睛，它真的是要把她吃掉吗？或许它是来带她走的，去另一个世界，一个不像这个世界这么沉闷的世界。那里，是茂密的森林，根本没有人家，只是各种各样的动物，长的一模一样，它们不交流任何信息，只是一起发呆。从此，她发呆的内容开始变的精彩，有一种一种不可思议的可能让她猜想，越来越缤纷复杂。
　　李明康总是很好奇的问：“林想，你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