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见·丽江》再见东流水

6、第六章 路遇骑行者

　　亲情是什么？当我知道它可以用钱来衡量的时候，世界忽然变得如此简单了。德钦，这座傍着梅里雪山的小城，那一条条倾斜的路大概就是我要寻找的可以倾泻掉那些我无法摆脱的愁绪的通道吧。此后，也许我可以以真正自由的目光来欣赏这一切了。

　　--------------------------------------------------------------------------------庄生游记

　　次日清晨，庄子菁早早坐车到飞来寺，然后徒步在险要的公路上慢慢行走。自驾进藏的车很多，从牌号来看，似乎来自全国各地，不少骑行者也已经陆续启程，而云雾遮掩着的梅里雪山依然没有露出让人向往的真面目。庄子菁找了一处观景台停下，她并不急于赶路，或者说她之前急着赶路只是为了看看梅里雪山，而今自己身处梅里雪山附近，就再没有了赶路的理由。

　　一名骑行者来到庄子菁身边的时候停下车，拉下面巾朝着她笑：“一个人？”

　　庄子菁点点头：“一个人。”

　　“走川藏线的人很多，但一个人的很少，尤其是一个你这样漂亮的女孩子。”骑行者穿着骑行服，身材高大，拉下面巾露出的脸上已经晒得有些黝黑，但他笑得很阳光。

　　“我不走川藏线。”庄子菁说：“而且也不是一个人旅行，只是一个人出来看看风景而已。”庄子菁的语气很平和，但并不热切。在旅途上搭讪的人总是有的，但仅止于搭讪而已。

　　“哦，那你的终点就是梅里雪山？”骑行者却热情不减：“我们骑行走川藏线，出发的时候有十六人，到德钦就已经只剩下了一半。其实我也在考虑要不要把这里作为终点。”

　　庄子菁并不善于和陌生人闲聊，但却也说了一句真心话：“自己喜欢就好，想到哪儿就到哪儿吧。”

　　这就是庄子菁现在的想法，只要开心就好，只要能让自己开心起来，在哪儿都可以，不必去西藏，也不必去香格里拉，如果德钦能让自己觉得愉快，那么德钦就是自己的终点。她甚至忽然想起修车的小杨来。那个小镇给自己留下了很美好的印象，其实即使是让自己停留在那座小镇，自己也觉得完全可以。

　　骑行者似乎思考了一下庄子菁的话，然后重重点头：“对，自己喜欢就好，想到哪儿就到哪儿，为什么一定要走完川藏线呢？每一年都有很多人给自己设立了一个宏伟的目标，比如骑完川藏线，可是也有不少人把自己的命都留在了川藏线上，至此一生也无法完成这个目标。”

　　庄子菁知道川藏线是骑行者眼中的终极挑战，但并不清楚有不少人都把命丢在了这条路上，所以听到骑行者这么说的时候，她诧异的看向骑行者，目光中有些惋惜：“每个人都应该有自己的目标，但为什么要去设定那些自己做不到，或者做起来要付出巨大代价或者很大风险的目标呢？川藏线不走完也一样可以开心生活。”

　　骑行者像是很少听到这样的言论，笑着说：“骑行者把完成川藏线骑行当做一种荣耀，当做一生中很重要的事情，当做对自己认可的方式。”

　　庄子菁想起杜朗来：“我有个朋友，把发扬光大家族产业作为自己的终生目标，他一直做得很好，就像这些川藏线上的骑行者一样，但是在他接近终点的时候，却因为过劳而意外猝死。”

　　骑行者脸上的笑容消失，变成了深思，沉默片刻之后，他再次看向庄子菁的眼睛：“很抱歉。”

　　“没关系。”庄子菁笑笑，她忽然想起当初跟小杨聊起家人，得知小杨父母早逝的时候，自己也说抱歉，可是小杨却似乎没有明白这句礼貌话。也许也由此可见，这个骑行者是一位挺有修养的人，而小杨，当然就是那没多少文化，不太懂得这种交流方式的小镇姑娘。

　　此时沿路有位骑行者经过，他们抬手朝着庄子菁身边这位骑行者打招呼，看到旁边的庄子菁的时候，也朝她挥了挥手。

　　“你该走了。”庄子菁说。

　　骑行者却笑起来：“我不走了。”

　　“哦？”

　　“我要等云开雾散，好看看日照金山。”骑行者的目光里甚至有些俏皮。

　　庄子菁也笑笑，没再说话。

　　两人身后的路上自驾和骑行经过的人越来越多，而山腰下那些浓雾让站在此处的人有种身临仙境的感觉。忽然，对面的云雾之间散开了一片，梅里雪山终于在那一刻露出了让人震撼的真面目。犹如仙境，难以描述。

　　不多会儿，云雾再次遮掩，如此反复，让人惊艳莫名的梅里雪山终究让庄子菁觉得不虚此行。

　　当云雾终于再次完全遮掩住梅里雪山之后，庄子菁给那位骑行者说再见。

　　那位骑行者要了庄子菁的电话，并和庄子菁交换了名字，他叫梁近蓝，昆明人。随后梁近蓝调转方向，朝着德钦县城骑去。离开之前他对庄子菁说：“你说得对，为什么一定要完成川藏线呢？最美的风景在路上，我已经看到最美的风景了，何必再去苦苦求索，等回昆明之后，我再和你联系。”

　　而庄子菁，却再两个小时之后坐上了去香格里拉的车。

　　最美的风景在路上，可是庄子菁并不是为了寻找最美的风景而来，她是为了寻找自己，寻找人生真正的意义而来。在路上，所以可以听到，看到，可以让人想到，这也许是一种可以寻找到自己所要的答案的途径。当然，这本身也可能只是一种逃离。逃离原来的生活，逃离一种所谓的负责任的人生，去寻找那个真实的自己。

　　当庄子菁从香格里拉回到德钦，已经是半个月之后，这半个月，妈妈没有来电话，想来是因为从杜家要来的钱还够花，在这种情况下，她很难想起自己还有一个不知道飘在哪儿的女儿。这也让庄子菁的这段香格里拉之旅变得更轻松愉快了些。

　　但人生的有些痛苦一如附骨之疽，暂时止痒并不是永久无患，当庄子菁一大早从酒店出来，准备去坐从德钦往丽江方向的车的时候，再次接到了妈妈的电话，一切似乎又回到了以前。

　　“你这个死丫子，还在外面玩？在外面玩不要钱的吗？你不工作，以后怎么生活，难道要我来养你？你不要想得那么美，现在已经是秋天了，莫家的娘们儿大袋小袋的买冬装，还专门来给我炫耀，说他们莫舒升值做高级经理了。还专门问起你。你是成心要让人家看我的笑话对不对？还有子轩的女朋友已经跟他谈婚论嫁了，要房子车子黄金首饰，难道你就看着你弟弟不管？我怎么就养了你这么个不孝的东西，有好工作也丢了，现在倒好，干脆什么都不干了，你这样的女儿拿来做什么？有什么用，不如没有养过你……”

　　庄子菁听不下去，直接挂断了电话。她知道，妈妈这是钱花得差不多了，想想杜家财大气粗，出手不会太少，原本以为妈妈可以花上好一阵，可是没想到半个月就又来找自己了。只是这一次，庄子菁的心真的凉透了。

　　就这样吧。永远的屈服并不能带来平和。所以就这样吧，摆脱也许谁最好的方式，就当自己真的没有这个妈妈……

　　庄子菁沉默的看着再次响起的手机，过了片刻接了起来。在一顿铺天盖地的咒骂暂停换气的时候，庄子菁冷冷的说：“不要再给我说断绝母女关系，也不要再给我说以死相逼。你我都知道，你不会跟我断绝关系，因为我是你的经济来源，如果跟我断绝关系，我每个月按照法律上的赡养义务给你的生活费不到现在的两成，你根本就买不了好衣服，请不了朋友吃好餐厅，更加没有办法跟她们打牌。你也不会真的去死，因为这个世界有太多你放不下的东西，而且你也没有面对死亡的勇气，如果你有面对死亡的勇气，又怎么会没有面对失去面子或者放弃利益的勇气？所以我们都不要再装母慈子孝了。好吗？让我们活得坦然一点儿。无论我上班或者不上班，该给你的，我一分不少的给你，而我要做什么，你也不要再管我。”

　　“说得好听，不上班，你还能给得起我钱吗？你这只是在逃避。”

　　“那你想怎么样？”庄子菁觉得疲惫。

　　“我知道你现在还有钱，给我五十万养老钱，我就不找你了，你要干什么就干什么，到时候你还会感激我呢，你不上班也不知道要花多少钱，到时候老娘你都养不起，别人会戳你脊梁骨的，我给你保着这份面子，也给你管着这份钱，否则，也不知道你几天就会把钱败光。”

　　庄子菁沉默了片刻：“好，我给你五十万。”

　　挂断电话，庄子菁立刻从卡上划走五十万到妈妈账上，之后，余额已不足万。

　　庄子菁虽然想不明白妈妈怎么怎么这么快就又要钱，而且要这么多，但这一切确实已经并不重要，当亲情走到这一步，其实已经没有情分，余下的，只是这种撕裂的痛楚之后的喘息和平复。
　　这样也好，不是吗？过自己想过的生活，如果用钱可以让生活变得平静自由，那么钱就已经发挥了它的价值。而现在，庄子菁希望的只是这样静静的在他乡过下去。